天漸漸亮了,宋軍主力大軍陸陸續續進入夷陵縣,陳慶下令厚葬了三名陣亡的都頭。
他歎了口氣對衆将道:“以後你們要勸說我,不能任由我頭腦發熱作決定,如果十三人不幸全部陣亡,我悔之不及。”
楊再興搖搖頭道:“都統的關心卑職心領了,但沖鋒陷陣是大将的職責,這其實也是沖鋒陷陣的一種,都統不讓我們冒風險,這一點恕卑職不能苟同!”
劉瓊已包紮了幾處傷口,他嘶啞着聲音道:“戰死沙場是大宋将士的榮耀,連都統自己也要沖鋒在前,卻不準我們冒險,這個道理我不認同!”
高定等九名參戰将領齊聲道:“恕我們不能接受!”
其實陳慶并不是在安撫他們,收買人心,他确實很後悔,他手下五虎将三個參與了行動,一旦團滅,這個損失他難以承受,隻是他從主帥的角度考慮問題,而衆人是從将領的角度考慮問題,所以這種争執并沒有意義,他自己吸取教訓就是了。
陳慶随即重賞了十三人,三名陣亡将領給與雙倍賞賜。
陳慶又命劉璀率三千人守夷陵縣,他随即率領大軍繼續西進,歸州的形勢已經刻不容緩.........
秭歸縣和夷陵縣一樣,也是依靠地形而建,同時是修建在半山腰上,扼守住了西去的三峽道,大軍想進入巴蜀,繞不過秭歸縣城。
守将叫做張自良,是峽、歸兩州鎮撫使,同時出任峽州知事,他奉命率五千軍鎮守三峽道,李綱頭腦很清醒,無論湖廣的戰事如何緊張激烈,他都不調峽州守軍支援。
事實上,僞齊軍對峽州的進攻并不亞于漢陽和江陵,僞齊軍已經是第三次進攻三峽道,前兩次都失敗,第二次攻打峽州的八千僞齊軍撤退時被陳慶騎兵全殲。
蔣彥先的軍隊是僞齊軍第三次攻打峽州,這一次僞齊軍效果顯著,一口氣奪下了夷陵縣和沿途的十幾座關隘,秭歸縣是最重要的一關,也是最後一關,一旦奪取歸州,僞齊軍就将實質性地進入巴蜀。
蔣彥先的大軍還有一萬五千人,他們攜帶了中型投石機,起名爲飛火炮,他們也是投擲們猛火油焚燒縣城,但這次攻打秭歸縣卻沒有那麽順利,秭歸縣城的地勢太高,投石機仰射能力不足,無法将火油投入縣城。
但蔣彥先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他下令軍隊築台,在縣城的山腳下修建一座高達四丈的土石台,這樣土石台上就直接和縣城高度平齊了。
這确實是一個好辦法,但需要耗費時間,在攻打秭歸三天失利後,僞齊軍便停止了進攻,八千士兵從四面八方鑿石取土築台。
今天是第五天了,土石台已漸漸修建完成,數百名士兵站在台頂用巨木夯土,将台頂夯結實,然後再鋪上一層大石便大功告成。
高台下,十幾架飛火炮已經準備就緒,它可以将三十斤重的火油球射到一百二十步外,而高台相距相距縣城城牆隻有百步,完全可以使用火攻。
一旦烈火覆蓋了城頭,守軍被迫撤下城去,就是他們奪城的機會到了。
蔣彥先站在高處,望着遠處巨木夯土築台,眼看勝利在即,但他心中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很清楚奪取三峽道的後果,名義上是齊軍打通了進攻巴蜀的東線通道,但實際上是爲金兵做嫁衣,完顔昌坐鎮襄陽,不就是爲了這條東線通道嗎?
一旦有了富庶的巴蜀爲後盾,再順江而下,奪取荊襄湖廣,宋朝真的就岌岌可危了。
蔣彥先畢竟是漢人,是大宋舊臣,在關鍵時刻,他不得不面臨一個民族危亡和個人榮華富貴的選擇。
蔣彥先有這樣的想法其實很正常,現在是金朝初期,宋朝士族和讀書人都不願意投降金國,金國内的漢人大臣都是以前遼國的漢臣。
金國這才不得不扶持了一個僞齊國,讓河北中原的士族有了效忠對象,實際上這也是一種自我欺騙罷了,但至少中原士族們可以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了,自己并沒有投降異族,還是在爲漢人的政權效忠。
一直到金朝中後期,幾代人之後,北方的漢人才真正把自己視爲金朝臣民。
這時,一名将領飛奔而來,抱拳道:“啓禀都統,土台已經搭建完成,需要試驗,是否可以用飛火炮進攻一次秭歸縣?”
蔣彥先擺擺手,“先不急攻城,休整幾天再說!”
他興緻蕭索地回大營去了,衆将面面相觑,之前絞盡腦汁才想到築台攻城之策,現在高台終于建造完成了,卻又不想幹了,都統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衆人向副将黎赤望去,黎赤哼了一聲,“看樣子,他是不想執行都監軍的命令了!”
.........
入夜,蔣彥先獨自在大帳内喝悶酒,這時外出傳來一陣喧嘩聲,隻見副将黎赤手持寶劍,怒氣沖沖走來,黎赤是完顔昌手下的千夫長,他父親是遼東漢人,但母親是契丹人,他本人從小在遼東長大,從外表看,他面孔和漢人沒有什麽區别,他卻自視爲契丹人,不折不扣效忠金國,深得完顔昌信任。
這次他被封爲副都統,率數百女真士兵跟随蔣彥先進攻東線,名義上是蔣彥先的副将,但實際上他是完顔昌派來監督蔣彥先。
完顔昌壓根就不相信漢人,雖然要利用僞齊軍替他開道,但監督決不能少,一旦蔣彥先不肯賣力,黎赤便可将他斬殺,接過軍權親自領兵攻蜀。
黎赤原本是計劃在奪取歸州後,再接手軍權,但現在看來,自己的計劃要提前了。
蔣彥先驚愕問道:“黎将軍這是什麽意思?”
黎赤用寶劍指着蔣彥先質問道:“石台已築成,都統爲何不下令攻城?”
蔣彥先怒道:“你把劍放下,你用劍指着我是什麽意思?你想以下犯上?”
黎赤冷笑一聲,“以下犯上,你一個漢狗也配?”
黎赤取出一面銀狼頭令,“這是都監軍給我的掌軍兵符,從現在開始,軍隊由我統領,你被革職了,給我拿下!”
十幾名女真士兵沖了上來。
蔣彥先深知黎赤的兇殘,一旦自己落在他的手中,必死無疑。
他後退幾步拔出劍大喊:“誰敢動我!”
他的十幾名親兵一擁而上,将他團團護衛,周圍的士兵也紛紛趕了過來。
黎赤隻帶了十幾人過來,火拼起來會吃虧,他冷哼一聲,帶着手下轉身走了。
不多時,一名将領奔來,急聲道:“都統,形勢不妙!”
“怎麽回事?”
“卑職剛剛才得知,四名統制之前都已在完顔昌的效忠書上簽字畫押了,黎赤正召集他們緊急議事,恐怕是要對都統不利。”
蔣彥先心中一涼,他這才明白完顔昌的真實意圖,黎赤才是真正的主将,完顔昌隻不過利用自己奪取三峽道,一旦入川,黎赤就要收走軍權了。
爲了保證收權,四名統制都事先簽署了效忠書,自己還被瞞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他當即立斷,翻身上馬,喝令道:“去峽州!”
他率領十幾名親兵沖出軍營,向峽州疾奔而去.......
黎赤聽說蔣彥先逃走,他率軍追趕不及,隻得望着黑夜恨恨道:“明天一早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