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薄在秦桧推薦下,去年九月出任錢塘縣知縣,錢塘縣就是臨安,他和陳慶是老對頭,陳慶已經是割據一方的軍閥,他還是個小小的知縣,當然,他官途不順,幾起幾落,都是和女人有關,現在他也是三十多歲了,稍稍成熟了一點,娶了平江府望族陸家之女爲妻。
王薄低下頭不敢吭聲,這份報紙他壓根就沒有見過,讓他怎麽回答姑父的質問?
“侄兒知錯!”
“不是你每次說知錯就能解決問題,你是本城知縣,這份報紙在臨安城内出現兩天了,至少賣掉上萬份,你卻一無所知,你讓我怎麽替你向官家解釋?”
秦桧負手走了幾步又道:“你現在把别的事情都放下,務必給我找出這份報紙傳送路線,還有它的印刷點。”
“姑父不是說,這是陳慶辦的報紙嗎?印刷點應該在京兆吧!”
“放屁!”
秦桧狠狠怒斥他一句,瞪眼道:“五天前的報紙,從京兆能那麽快運送到臨安嗎?他們是用飛鷹傳信送來的内容,在臨安附近排版印刷,你必須盡快把他們在臨安的根子挖出來。”
“侄子知道了,立刻去部署人手。”
王薄不敢推辭,匆匆走了。
一直坐在旁邊的不吭聲的王氏喝了茶,慢悠悠道:“官人直接用手中之權禁了這份報紙,不就行了嗎?”
秦桧歎了口氣道:“當年蔡京都不敢禁它,我若禁了麻煩就大了。”
王氏不緊不慢道:“當年蔡京不敢禁《京報》,是因爲它有向家的後台,現在它的後台是陳慶,你還怕他?”
“夫人有所不知,我并非怕陳慶,但報紙中的内容涉及先帝,我若禁它,趙鼎和李光一定會利用此事彈劾我不敬先帝,這個罪名爲夫背不起啊!”
王氏點點頭,“官人的想法是對的,不直接禁它,而是從根子上挖斷它,讓它無法在臨安生存,但官人指望薄兒,是不是對他期望太高了?”
秦桧知道王氏對侄兒的偏袒,但王薄是錢塘知縣,這是他份内之事,如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成,他還能做什麽?
不過秦桧着實有些懼内,他心中雖然不滿,卻沒有吭聲。
王氏瞥了丈夫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又問道:“官家會知道這件事嗎?”
秦桧搖搖頭,“估計沒人敢把這件事告訴他。”
“爲什麽?”王氏不解。
秦桧苦笑一聲道:“我給你說件事你就知道了,之前趙鼎和李光極力主張将江淮移民安置到荊湖兩路,結果幾十萬移民跑去陝西路了,我趁機用這件事彈劾他們二人。”
“然後呢?”王氏知道這件事,她也很想知道結果。
“然後官家是将二人狠狠責罵一通,卻讓我來解決這件事,讓我怎麽解決?”
說到這,秦桧惱火道:“官家就是有這個毛病,誰給他提難辦之事,他就會讓誰來解決,上次我告訴陳慶和金國談判,他居然讓我來阻止談判,簡直讓人無語。”
王氏笑道:“所以誰敢提報紙之事,他就會讓誰來關閉這份報紙,是嗎?”
“一點沒錯,《京報》是陳慶在京兆創辦,我怎麽關閉?我若隻管臨安,不管京兆,肯定有人會彈劾我故意混淆輕重,有欺君之罪,所以我最好還是裝作不知此事。”
“但官人能肯定趙鼎和李光不會把報紙之事告訴官家?”
“我倒巴不得他們去上奏此事,但他們二人一樣老奸巨猾,絕不會引火燒身的,我心裏有數,這件事沒有人敢告訴官家,就算下面的小宦官也不敢。”
王氏喝了口茶,淡淡道:“既然如此,官人爲何還要薄兒去解決這件事,如果他能解決,他豈不是有相國之才了?”
秦桧一怔,原來妻子在這裏等着自己呢!
他隻得苦笑一聲道:“他盡力吧!若實在解決不了,我也不責怪他。”
這還差不多,王氏心中稍稍滿意了,她其實是擔心侄兒會被陳慶手下所害,陳慶現在來勢之猛,不是侄兒那支小嫩胳膊能擋得住。
别人都不敢管,偏偏讓自己侄兒去管,這個秦相公還真是吃多了撐得慌。
........
《京報》在臨安流傳已經兩天了,在臨安刮起了一陣旋風,引發無數人追捧,此事發酵得越來越廣,整個臨安的輿論都在談論報紙和報紙上的内容。
中午時分,趙鼎和李光在臨安新東郭酒樓喝酒,兩人坐在二樓靠窗處,一邊喝酒,一邊讨論今年的财稅支出,已經到年初了,各個衙門都伸手要錢,主管财稅的李光愁得寝食不安。
他想用官田抵押印會子,但秦桧卻反對,‘隻有用金銀做抵押,哪有用田宅做抵押俄道理。’
秦桧說得沒錯,田宅流動性太差,不一定賣得掉,最後折價賣還不合算。
“你不用擔心!”
趙鼎笑着安慰他道:“各地的稅賦都沒有解來,不一定不夠,還有,逃去陝西路的江淮幾十萬百姓估計不會回來了,準備安置他們百萬貫錢可以先挪用一下,糧食也可以變現。”
“哎!我也想到了那筆錢,應該可以先用起來,至于糧食,要給軍隊,無法變現。”
正說着,隔壁有酒客拍桌子道:“朝廷就是一個混賬東西,爲什麽不讓朝廷出面?朝廷有臉開口嗎?去年的完顔喝離撒和完顔齊是怎麽回事,你以爲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
“就是!”
另一名酒客道:“朝廷就是一個軟骨頭,整天就想議和投降,他們拿到完顔粘罕,一定用來議和,哪裏敢開口要回先帝?隻有陳慶才是我漢人的英雄。”
一名胖酒客嘿嘿一笑,“你們都錯了,天子一定直接把完顔粘罕宰了,然後期待金國一怒之下,也把先帝宰了。”
“噓!别亂說話。”
李光大驚失色,低聲問道:“怎麽回事,他們會知道陳慶用完顔粘罕換先帝?這可是朝廷機密啊!”
趙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相公不知道報紙之事?”
“什麽報紙?”李光追問道。
“自然是《京報》啊!在臨安傳了幾天了,整版刊登了陳慶和金國交換人質的始末,在臨安引起軒然大波,李相公居然不知道?”
“我這兩天都在發愁财稅開支,别的事情都不過問,我确實不知,《京報》又複刊了?”
“應該是京兆那邊複刊的,兩天前第一批報紙傳到臨安,就引起瘋搶,寫得非常好,好多大事情我們居然都不知道,陳慶手中竟然有三萬女真戰俘,不知道陝州和虢州居然被西軍奪取了,邊界抵到渑池縣。”
李光頓時着急道:“報紙還在不在,借我看看。”
趙鼎苦笑一聲道:“你晚了一步,我手中那份被犬子要走了,我昨晚問他,他說被同僚借去沒還。”
“那哪裏還有?”
趙鼎目光一掃,發現樓梯口一桌酒客正在看報,似乎就是《京報》,他立刻回頭給随從低語幾句。
随從點點頭,快步走過去,商議片刻,很無奈地回來道:“那人說,他手上報紙是用五貫錢買的,如果我們想要,他可以轉讓,但要十貫錢。”
“什麽!”
李光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十貫錢一份報紙,他瘋了嗎?”
旁邊一名酒客笑道:“老先生,那份報紙還真是這個價格,剛才樓下有人出售一份,開價十貫錢,幾個人搶着要,掌櫃可以作證。”
李光又看了趙鼎一眼,“你也覺得是這個價格?”
趙鼎淡淡道:“這一份是特刊,有很大的收藏價值,我覺得值。”
李光忽然明白了,趙鼎用兒子當擋箭牌,那份報紙一定還在他手上,被他收藏了,他隻是不肯借給自己罷了。
李光想了想,便摸出一小錠銀子遞給随從,“去把它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