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偃知道該來的還是要來,自己必須面對,他很無奈對陳慶道:“我們要去看的倉城是京兆城唯一的倉庫群,屬于軍管,地方官府不能插手,連我這個知縣也不能進去,縣衙一樣窮困,包括卑職在内的上百縣吏都欠俸三個月了,經略使說的去捉田鼠果腹是事實,一名縣吏就帶着全家去麥田裏捉田鼠。”
“然後呢?”陳慶的臉色稍稍和緩一點。
“經略使也知道,陝西路要負擔五萬金兵和十萬僞齊軍的軍俸、給養,還有各種物資,僞齊軍雖然人數衆多,但軍俸不高,吃得也差,關鍵是五萬金兵,頓頓要吃肉,每個士兵每月要五貫錢茶酒錢,養活這五萬女真人,簡直把整個陝西路都要壓趴下了,專門用原州和慶陽府養羊來供給他們吃喝,一個月的軍俸就要三十五萬貫,一年四百多萬貫,除了高稅賦盤剝百姓,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說到這,董偃無比惆怅道:“但百姓卻不管這麽多,隻恨官府橫征暴斂,使他們生活日益困苦,我們成了最後的替罪羊。”
“董知縣在京兆府多久了?”
“卑職原本是慶州司馬,前年調來京兆出任長安知縣。”
陳慶點點頭,又問道:“現在長安縣有多少人口?”
“二十五萬人口,包括郊區的農戶,一共六萬戶人家。”
“那整個京兆府呢?”
“卑職聽說有六十餘萬人口。”
人還不少,比成紀縣的人口多多了,這一點讓陳慶很滿意,這樣算下來,整個關中肯定超過百萬人口了。
“之前完顔昌和完顔喝離撒不是一直在京兆府嗎?爲什麽完顔喝離撒又跑去鳳翔了?”
“回禀經略使,女真人的老巢一直就是鳳翔府,之前還是因爲女真人要從子午谷進兵漢中,所以才把元帥府臨時遷到京兆,完顔昌回了上京,完顔喝離撒自然就返回鳳翔了。”
一行人很快來到倉城,倉城目前已被宋軍接管,倉城的廣場上站滿了饑民,足有上萬人之多,黑壓壓一大片。
“給我們一點糧食吧!”
“将軍,求求給我們一點米吧!我們家已經斷糧一個多月了。”
饑民苦苦哀求,但守大門的數百士兵卻沒有辦法,隻能不斷施威,不準饑民靠近。
親兵們分開一條路,陳慶這才進了倉城,正在清點倉城的負責人是呼延雲和張妙,呼延雲聽說都統到來,連忙迎了出來。
陳慶滿臉陰沉,劈頭問道:“倉庫沒有糧食了嗎?”
“還有一點,大概五萬石左右。”
陳慶滿臉怒氣,一指外面道:“那爲什麽不赈粥?外面那麽多饑民,你們都沒有看見?”
呼延雲連忙解釋,“卑職是準備請示都統。”
“這種事情還要請示嗎?滿城百姓爲什麽歡迎我們入城,就是希望我們能幫助他們,幾萬人都已經斷糧,難道我會不答應赈粥。”
呼延雲咬牙硬着頭皮道:“但都統沒有給卑職這個權限,卑職當然要請示後才能放糧赈粥。”
陳慶隻得把一口悶氣憋在心中,吩咐道:“立刻在全城赈粥,設十個赈濟點,給六分粥!”
六分粥就是熬得比較厚了,呼延雲連忙道:“卑職立刻安排!”
停一下,陳慶又補充道:“另外要用低價賣糧,用三十文每鬥的價格,徹底給我把糧價打下來!”
呼延雲有點擔心道:“卑職就擔心沒有那麽糧食來平抑糧價。”
董偃解釋道:“其實糧食足夠的,就是掌握在關中四大戶手中,他們四家也差不多占據了關中一半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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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主将的命令,宋軍立刻行動起來,很快便在倉城外開始搭建棚子,搬來爐子、鐵鍋和一袋袋大米,廣場四周搭建了四座搭棚子,赈粥的大旗挂了起來。
饑民一片歡騰,紛紛開始在大棚前排起了長隊。
呼延雲忙碌赈粥的事情去了,情報署署令張妙陪同陳慶繼續參觀倉庫。
“這是一座很不錯的倉城,聽說是從前唐朝的東市,由一百多座大倉庫組成,是我們成紀縣倉城的三倍還有餘!”
陳慶回頭問跟在後面的知縣董偃道:“請問董知縣,京兆城牆周長多少裏?”
董偃連忙道:“回禀經略使,一共四十三裏。”
還真是一座大城,難怪還有這麽大的倉城。
“倉城不錯,但物資呢?”
“物資可能會讓經略使失望,首先兵甲庫存已經空了,倉庫主事說,兵甲年初備戰時就全部領走。”
兵甲沒有庫存完全在陳慶的意料之中,如果庫存有兵甲,金兵就會大量招募士兵,不至于才五萬僞齊軍。
“兵甲不管,别的呢?銅錢有多少?”
“剛才已經說了,糧食有五萬三千石,銅錢有四十五萬貫,布匹大概有百萬匹左右。”
“布匹有這麽多?”陳慶驚訝道。
“布匹是以前宋朝留下來的,一直沒有動,保存得很好,還有就是銅錠、生鐵、木材、茶、油等大宗物資,生鐵約三百萬斤,銅錠百萬斤出頭,木材有很多,幾千根吧!都是能造大宅的上好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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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的臨時經略府自然就是完顔昌的元帥府,這座府宅是京兆城最大,也是唯一的王府,占地三百畝,最初是開國皇帝趙匡胤四弟趙廷美的魏王府。
後來改爲天子行宮,重建了兩次,又不斷修繕,不管是宋朝、金國、還是齊國占領京兆城,這座府宅一直就是最高官員的住所。
經略府一分爲二,前面部分是官衙,大概一百八十畝,包括一座占地五十畝軍營和一座内倉庫,而後面部分則是住宅。
此時住宅部分暫時被封閉,陳慶也隻啓用了一小部分官衙。
陳慶的倉庫隻巡視了一半便趕回臨時經略府,幾名大将在這裏等着他。
陳慶走進大堂,衆将一起躬身施禮,“參見都統!”
陳慶一擺手,“先說說情況!”
楊再興拾起木杆,指着沙盤道:“剛剛得到斥候的最新消息,在武亭縣以西發現了金兵主力,約三萬騎兵,正向京兆府方向奔來,估計兩天後将抵達京兆城。”
這個消息着實有點出乎陳慶的意料,女真三萬主力不應該放棄鳳翔府,前來京兆府和宋軍決戰,如果現在才想到和宋軍決戰,那之前他們爲何要放棄京兆城退到鳳翔府去?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這時,斥候統領唐骞道:“啓禀都統,還有一些細節,就是金兵沒有攜帶辎重,沒有攜帶任何攻城武器,甚至沒有攜帶帳篷,如果宋軍守城不戰,他們能堅持多久?所以卑職和幾名手下都認爲,金兵并不是來攻打京兆城,他們目标并不是我們,而是要撤軍退回河東路。”
楊再興也道:“唐将軍說得沒錯,從時間上分析,三萬金兵離開鳳翔縣時,我們主力才剛剛進入同州,他們不可能知道宋軍已拿下金鎖關,所以金兵甚至不知道我們已經拿下京兆城。”
陳慶負手在大堂裏來回踱步,他當然已經明白金兵不是沖着他們來的,應該是撤退去河東路,走蒲津關前往河東,放棄陝西路。
時至今日,陳慶已經看透了完顔昌的所有策略,就是爲了保全女真軍隊,或者這是完顔昌在金國内部争權的根基,半點也閃失不得。
所以才會出現眼前這一幕,金兵放棄陝西路撤退回河東路。
現在陳慶考慮的是,要不要阻擊這支軍隊,如果要阻擊的話,又該怎麽阻擊?畢竟對方是三萬最精銳的女真騎兵,在平原作戰,自己就算五萬軍隊,也未必是對方的對手。
這時,一直沒有吭聲的劉瓊道:“啓禀都統,卑職倒有一個阻擊敵軍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