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辦法治标卻不治本,汴梁的衰敗是自身定位的問題,它是北宋的都城,是天下财富集中之地,大量的糧食物資源源不斷從天下各地運來,就算到了僞齊,至少也是僞齊國的财富集中之地,帶來了僞齊都城的畸形繁榮。
隻是完顔兀術的宵禁令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汴梁百業雕零,民生困頓,衰敗到了極點。
下午時分,陳慶和張曉裝扮成兩名普通百姓來到了通判李積所說的黑市,要想了解汴梁民生的真實狀況,最好去黑市親眼看一看。
黑市就位于大相國寺内,名字叫做黑市,實際上一點都不黑,它并不違法,就是普通百姓自發組織的以物易物的交易場合,當然,真正的黑市也有,那就是糧食黑市和肉食黑市,隻能用銅錢或者金銀購買。
有趣的是,糧食黑市和肉食黑市隻認兩種銅錢,一種是老銅錢,北宋年間官方鑄造的銅錢,還有一種是川陝宣撫使司發行的銅錢,簡稱雍王錢。
至于臨安鑄造的紹興通寶,汴梁很少看到,主要是臨安的銅錢過不來。
大相國寺内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十分熱鬧,百姓們基本上都拿着各種物品彼此交換,但陳慶也發現有很多小攤販,一家挨着一家,用席子往地上一鋪,席子上擺滿了各種物品,主要以日用品居多。
走上一條長廊,長廊上也擺着二十幾家小攤,小攤前也站滿了普通百姓,每個手中都拿着裝交易物品包裹。
這時,前面傳來一陣吵嚷聲,“你這人很滑稽啊!我不賣就不賣,難道你還要強買強賣嗎?”
“誰強買強賣了,你擺在這裏,我當然可以買。”這是個老人的聲音,聽起來脾氣很大。
“我這是官窯茶盞,我剛才說過了,換城外十畝菜地,要麽二十兩銀子,你那些東西我不要,也不夠我這隻茶盞。”
陳慶眼睛一亮,居然有官窯茶盞,他連忙走上前探身望去,隻見攤主是一個中年文士,手中拿着一隻茶盞,細膩如脂,宛如美玉,陳慶一眼便認出,果然是十分名貴的官窯鈞瓷。
老者是個瘦小的老頭,從側面看去,眉眼不善,一臉兇相,他拎一隻柳條箱,箱子裏有幾件銅器,銅燈銅壺之類。
老者目光貪婪地盯着中年文士手中茶盞,忽然冷冷道:“你的茶盞是偷來的吧!你一個普通人怎麽能有官窯茶盞?”
中年男子大怒,“這是我祖上留下來的,不行嗎?”
“要麽就是假的,你賣假貨!”老者咄咄逼人。
陳慶忍不住道:“那是一眼真的鈞瓷官窯,怎麽會是假貨?”
“你怎麽看出是一眼.”
老者回頭剛要反駁陳慶,當他看清陳慶的相貌,頓時大驚失色,拎起柳條箱便跑,一隻銅燈當啷落地,他顧不上了,轉眼便跑得沒影了。
陳慶知道這老者認出了自己,隻是他也有點奇怪,這老者自己從未見過啊!
他拾起銅燈問道:“剛才那人是誰,怎麽銅燈都不要了?”
旁邊一名攤主道:“那人我認識,是僞齊國皇帝劉豫的嶽父,叫做錢晃,汴梁人都叫他錢三晃,一晃傾宅,二晃傾城,三晃傾天子,是說他的銅錢堆積得比山還高,一晃就會倒,誰知道他怎麽混成這個鬼樣子,居然跑來賣銅器了。”
陳慶點點頭,又笑着對中年文士道:“這茶盞能給我看看嗎?”
“小心拿好!”
中年文士把茶盞慢慢遞給陳慶,陳慶接過仔細看了看,白如美玉,薄如蟬翼,果然是上等的官窯鈞瓷,他十分喜歡,又笑問道:“應該是一套吧!怎麽隻有一個?”
中年文士小聲道:“是有一套,隻是成套賣,沒人買得起。”
“你隻要願意賣,我都買得起!”
中年文士低頭猶豫不語,旁邊攤主急了,“我說老富,你一家人的生活就指望那套茶具,别又犯傻了,你曾祖父不會怪你的。”
中年文士歎口氣,起身道:“張哥,你幫我看着攤子,我去去就回來。”
“去吧!”
文士又對陳慶道:“去我家裏談吧!離這裏很近,走幾百步就到了。”
“好!煩請先生前面帶路。”
陳慶把銅燈扔給旁邊攤主,“這個送給你了!”
“哎喲,多謝!多謝!”
攤主大喜,錢三晃府上的銅燈都是上等貨,可不便宜。
中年文士的家确實很近,距離大相國寺也就三四百步,是一座占地半畝的小院子。
他敲了敲門,一名三十餘歲的婦人開了門,皮膚白皙,眉目很清秀,腰間系着圍裙,袖子挽起,露出雪藕般的手腕,頭發也梳得很整潔,顯得十分幹練,婦人見是丈夫回來了,急問道:“茶盞賣出去了嗎?”
男子指指身後,“這位客人想買全套瓷器。”
“那好呀!快請進。”
陳慶和張曉走進小院,後面兩名親兵也跟着進來,陳慶打量一下,收拾得很幹淨,清雅,居然還種了一棵棗樹。
“這位公子,請屋裏坐!”
“不用了,就在院子裏吧!院子不錯。”
婦人連忙搬了一張小木桌出來,又拿來幾個小凳子,熱情招呼道:“你們請坐啊!我給你們煎茶去。”
走了幾步,她又奇怪地看了陳慶一眼,一臉疑惑地進屋了。
陳慶點點頭,這個婦人應該也是出身大戶人家,很知書達理,一般百姓都說燒水煮茶,她卻說煎茶。
這時,中年文士端着一隻很大的朱漆木盒出來,陳慶一看就知道了,他也有這樣的木盒,這是宋神宗所賜茶具。
“這是完全一套,一個茶壺配四隻茶盞。”
陳慶微微笑道:“你曾祖父是神宗時候的高官?”
中年文士歎口氣,“在下富弘,曾祖父富弼。”
陳慶恍然,抱拳道:“原來是富相公的後人,失敬了!”
富弘苦笑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隻會讀書,啥都不會,身在亂世,生活尤其艱難,不得不把祖上珍愛之物也拿出來賣了,實在是羞愧難當。”
陳慶擺擺手,“既然是亂世,讓家人活下才重要,這些身外之物,不要看得太重。”
“多謝公子開導,請問公子貴姓,這位先生是”
“在下免貴姓陳,京兆人,這位是我的幕僚張先生。”
“當啷!”廚房裏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應該是茶盞落地摔碎了。
婦人在廚房門口滿臉驚恐道:“大郎進來一下,我給你說句話。”
“兩位稍坐,我去去就來。”
他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連忙走回來幹笑兩聲,“不好意思啊!”
他伸手拿起木盒,把木盒子抱在懷中去廚房了,陳慶啞然失笑,這位仁兄還真是謹慎。
富弘去了廚房,隐隐聽他們兩口子議論,“娘子,你看錯人了吧!”
“怎麽可能看錯呢!今天一早我專門去看他。”
“啊!那可怎麽辦?”
“夫君先去吧!談一談,對夫君不是壞事,再說我和他還沾點親呢!”
陳慶心中有點奇怪,這個女子是誰?怎麽和自己沾親?
男子默默走出來,滿臉慚愧道:“我不知道殿下身份,剛才表現得太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