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鍾麟心情郁悶地回到家中,他是京兆府高陵縣人,正因爲這樣,他沒有跟随李成去汴梁,留在了京兆,頗受完顔昌器重,把他提拔爲都統。
鍾麟也是西軍出身,富平之戰中投降了金國,那時他還是一名指揮使,可短短四五年時間,他就被提拔爲都統制,這時他才三十出頭。
他旳爲難之處就在這裏,他考慮過率軍投降,但又丢不下都統的高位,陳慶自己也才都統而已,可能給自己高位嗎?
可如果不投降,他的一萬軍隊擋不住宋軍主力,肯定會被全殲,他自己也可能喪命。
鍾麟悶悶不樂在書房裏喝茶,這時,院子裏傳來重重的咳嗽聲,是他父親來了。
鍾麟連忙走出院子,“父親,你怎麽來了?”
鍾麟的父親叫做鍾不疑, 年約六十歲, 須發皆白,背有點佝偻,腿腳也不便,常年拄着一支杖。
“我有件事要問問你!”
“父親進來坐!”鍾麟連忙把父親攙進屋。
他們府宅隔壁便是京兆最大的瓦子, 商業繁華, 鍾不疑每天都去喝茶,他對時局了解得很清楚。
鍾不疑坐下問兒子道:“聽說宋軍主力已經發動對陝西路的進攻, 現在攻打到哪裏了?”
“我也不清楚, 有消息說,宋軍主力在泾源道, 但莪也聽到一個說法, 說同州出現宋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管哪裏出現宋軍,他們的目标都是京兆城,爹爹想問你, 你打算怎麽辦?”
鍾麟歎了口氣,“我最希望完顔喝離撒趕緊率軍來京兆城接管防務,但女真軍就呆在鳳翔不肯過來, 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那你就沒想過回歸大宋?”
鍾麟一時沉默了。
鍾不疑又緩緩道:“當年你投降金國是爲了保全性命,也保住我們全家的性命,爹爹不怪你, 但這些年我心中總有根刺,有時候茶館裏的說書人講楊家将,我都聽不下去,趕緊離開, 我現在年紀越來越大, 估計也沒幾年了,我就怕見到列祖列宗時該怎麽交代?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父親, 你别說了。”
鍾麟無可奈何道:“其實我不太想投降陳慶,那邊沒我的位子, 父親如果一定要我投降, 那我投降就是了。”
“爹爹也不是一定要你爲陳慶效力, 你不喜歡他, 到時候你也可以辭職, 爹爹隻是希望你能夠保住京兆城, 尤其約束好手下,不要出現亂軍搶掠京兆城的事情, 上午我喝茶的時候, 就聽說韓家錢鋪和老順綢緞店昨晚被亂軍搶了, 有這回事吧!”
鍾麟點點頭, “我明白爹爹的意思了,我會約束軍紀,實在不行, 我就把軍隊帶出城去。”
鍾不疑欣然捋須道:“隻能你保住京兆城, 我相信陳慶絕不會虧待于你。”
鍾麟回到軍營, 立刻命人把副将劉江找來。
片刻, 劉江匆匆趕來, 躬身行禮道:“參見鍾将軍!”
鍾麟沉着臉道:“昨晚京兆城内發生四起大案子,都是洗劫店鋪, 董知縣告訴我, 都是幾撥士兵所爲, 昨晚軍營是誰當值?怎麽把人放出去了?”
劉江連忙道:“昨晚是卑職當值,但卑職保證,夜裏軍營大門緊閉,絕對沒有放士兵出去,卑職覺得,很有可能是夜裏巡哨士兵所爲,但有兩千人夜間巡哨,他們也不會把搶來的财物放在軍營内,實在不好查。”
“你也承認是我們的人幹的?”
劉江苦笑一聲道:“卑職沒有任何證據說是我們人幹的,但卑職知道,士兵人心惶惶,軍心浮動,很多人都想撈一票回鄉, 我也很擔心類似的搶劫案子會越來越多。”
鍾麟沉思片刻道:“如果軍隊爆發騷亂, 搶掠全城,恐怕我們最後誰都活不成,我決定把軍隊帶出城,改駐灞橋軍營!”
“那巡哨士兵呢?”
“所有士兵都帶走, 一個不留, 治安和城門都交給官府!”
劉江點點頭,“這樣也好,如果情況有變,我們可以随時撤離!”
當天下午,鍾麟下令全軍集結,他率領一萬軍隊離開京兆城前往二十裏外的灞橋軍營駐紮。
三天後,陳慶率領八萬大軍抵達了京兆城,八萬大軍先來到灞橋軍營,在軍營外擺下了陣型。
陳慶派人去招降這支萬人軍隊,在将領們的一緻要求下,鍾麟接受了陳慶的招降,無條件投降。
營門大開,一隊隊僞齊軍舉着白旗出營投降,他們集中放下兵器,脫去盔甲,被騎兵領到一片空地上原地休息。
鍾麟帶着二十幾名将領來到陳慶戰馬前,單膝跪下行禮,“僞齊将鍾麟率部下向經略使投降,願爲經略使效犬馬之勞!”
衆将齊聲道:“願爲經略使效犬馬之勞!”
陳慶擺擺手笑道:“鍾将軍和各位将軍約束軍隊,保全京兆城,這就是莫大的功勞,我絕不會虧待各位,各位将軍請起,歡迎大家加入熙河軍!”
陳慶随即命令劉璀接管降卒,投降将領按照規定要集中培訓三個月,然後重新啓用,這也是爲了分辨優劣,把優秀将領留下,淘汰劣質将領,同時也是爲了把他們和投降軍隊分隔開來。
安排了降軍,陳慶下令全軍進入京兆,五萬大軍舉行了進城儀式,京兆城内頓時萬人空巷,全城百姓都來到朱雀大街兩邊載歌載舞,歡迎宋軍光複京兆,
陳慶騎在戰馬之上,望着兩邊熱烈歡呼的人群,無數人熱淚盈眶,很多人甚至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盡管陳慶曾經兩次奪取京兆城,但那都是匆匆過客,遠遠談不上光複。
而這一次是東征的勝利,正式光複京兆城,所有百姓都知道這次是宋軍真的殺回來了,數十萬百姓群情激昂,振臂高喊,“萬歲!宋軍萬歲!”
一陣一陣的歡呼聲如海潮一般,此起彼伏。
這時陳慶看得了一處熟悉之地,當年他斬殺完顔婁室的地方,圍牆和青石闆完全沒有變化,周圍的房舍也一如既往。
但人卻變了,原來他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長安,僥幸殺死完顔婁室後又倉惶逃走。
可誰又能想到,五年後,自己竟然率軍盛大地進入京兆。
正如他五年前對一群老人說的那樣,‘我還會回來的!’
現在他真的回來了,陳慶的眼角不由有些濕潤了。
五萬宋軍從北城門出城,去軍營駐紮,呼延通則率一萬軍隊駐紮城内,維持京兆城秩序。
陳慶在數十名親兵的護衛下前往縣衙,在距離縣衙還有數百步時,見上千百姓在一家店鋪前排起了長隊。
陳慶對一名親兵道:“去看看什麽情況?”
親兵飛奔而去,不多時回來禀報,“啓禀都統,那是一家糧鋪,因爲宋軍進城,降低糧價出售,周圍居民都跑來排隊買糧。”
“便宜了多少?”
“便宜了十文,一鬥麥子隻要七十文。”
陳慶眉頭一皺,“原來一鬥麥子豈不是要八十文嗎?”
“這還是陳麥子的價格,新米、新麥子都要一百多文了,剛才聽排隊人說,很多人家斷糧,在外面挖野菜、捉田鼠、捋榆錢,很慘。”
陳慶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言不發。
不多時,他們來到了縣衙,金人已将原來的長安縣和萬年縣合二爲一,叫做長安縣,長安知縣名叫董偃,年約四十歲,進士出身,倒是長得很斯文。
不過因爲橫征暴斂的緣故,他的名聲很不好,但今年他意識到了形勢不太妙,所以在催稅方面并不積極,以至于去年的稅賦到現在爲止才收了不到兩成。
董偃心裏很清楚,如果真把百姓逼到賣兒賣女的地步,那自己的小命就難保了。
董偃聽說陳慶到來,慌忙迎出縣衙,“下官不知經略使到來,有失遠迎!”
陳慶淡淡笑道:“我想了解一下城内的情況,知縣可否有時間?”
董偃受寵若驚道:“卑職有時間!”
陳慶點點頭,“那煩請知縣帶我去倉庫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