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館位于城北,占地約三畝,有一片狹長的射箭場,盡管宋朝百年來普遍重文輕武,但靖康之後,國破家亡的大山壓在每個人的頭上,習武保命幾乎成了每個家庭的選擇。
不說保家衛國,隻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危險來臨時比别人跑得快一點,隻求在亂世之中有一點點保護家人的力量,不再淪爲金兵或者盜賊刀下的豬羊。
各種武館、刀槍館和箭館在長江以北各大城市内迅速崛起,徐氏箭館也在血雨腥風中誕生。
陳慶見到了館主徐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說話不快,語調溫文爾雅,如果不見其面,就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但看到了他的臉,看到他花白的頭發,才知道他的人生早已寫滿了滄桑。
“我知道你!”
徐甯的目光極有穿透力,仿佛看透了陳慶的一切秘密。
“你的人頭價值十萬貫,堪稱天下第一首級。”
陳慶冷笑一聲,“你以爲金人會兌現嗎?”
“那你就錯了,女真人一向重諾,這一點比漢人好,他們會兌現,至少會賞你一塊價值十萬貫的土地。”
“所以閣下看到了發财之路?”
徐甯搖了搖頭,“我不需要這麽多錢,每天有兩碗飯一壺茶,養活我這殘廢之軀,我就心滿意足了。”
徐甯慢慢卷起袖子,他的左手齊腕而斷。
陳慶的目光凝住了,“這是.”
“拜女真人所賜!”
徐甯長歎一聲,“靖康之變,我護衛太子和皇後北上,剛出城,金人就前來搶奪,我死死拉住車轅不放,被女真人一刀斬斷左手,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丢在死人堆裏,太子早已不見蹤影後來我逃回家鄉,開了這家武館糊口,了此殘生!”
說到這,徐甯眼角已泛淚花,他拭去眼淚繼續道:“我隻恨自己當時太軟弱,爲什麽不搶一匹馬,帶着太子逃走,我隻恨自己沒有血性,不敢反抗,堂堂的金槍班首席教頭竟然被一個女真小兵一刀斬爲殘廢”
說到最後,徐甯胸脯劇烈起伏,無語凝噎。
陳慶默默看着他,他理解徐甯的痛苦,這幾年他都在自責中度過,才四十餘歲,頭發已經花白。
“其實你還有機會!”
“機會?”
徐甯回頭望着陳慶,“我一個殘廢之人,還會有什麽機會?”
陳慶淡淡道:“你既然能開武館,那就可以做我軍隊的教頭,教授我的士兵們武藝,助我們驅除鞑虜,光複大宋河山,用你的餘輝,燃燼它,你會死而無憾。”
徐甯渾濁的雙眼漸漸變得明亮,他笑了起來,從兵器架抽出一支短矛扔給陳慶,自己也抽出一支。
“我知道你殺了完顔婁室,讓我看看你的槍法,你盡管使出全身武藝,放心吧!傷不了我。”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陳慶低吼一聲,短矛一擺,如暴風驟雨般刺向徐甯,徐甯一邊後退,單臂揮灑短矛,如行雲流水,将陳慶招數一一破解。
徐甯笑道:“你既然不肯使出全力,那就别怪我不客氣了。”
他短矛劃出一個圓弧,快如閃電般刺向陳慶的右腿外側,所刺之處正是陳慶之前被箭射傷的地方。
陳慶暗叫一聲眼光毒辣,他不得不使出全力,‘當!’一聲巨響,徐甯短矛捏拿不穩,被震飛出去。
“很抱歉,用力過猛了!”
徐甯微微一笑,把短矛扔給徒弟,擺手道:“請坐!”
兩人分賓主落座,一名小丫鬟給他們上了熱茶。
徐甯笑道:“我發現你其實不會槍法,沒說錯吧!”
陳慶不得不佩服徐甯的目光,他确實不會槍法,用的是重劍之術,把它揉成槍法,所以有點不倫不類。
“我從未練過槍法,都是劍法!”
徐甯注視着陳慶道:“你的劍法其實很簡單,快如疾風,一劍緻命,但你爲了掩飾,又添加了很多花裏胡哨的招式,你想想看,你殺死完顔婁室,是靠這些招式嗎?”
陳慶點點頭,“你說得對,和完顔婁室對陣,根本沒有機會使出這些招式,生死就在一招之内,當然還有計謀,我讓他斬殺了戰馬,卻一矛刺穿他的咽喉,以快緻勝。”
“所以你把那些花裏胡哨的招式都扔掉,根本沒有必要,劍和槍都是殺人利器,隻要快就足夠了,大道至簡,任何武藝,力量和速度才是王道。”
徐甯見陳慶還有些遲疑,理解他的心思,又笑道:“我會一百多套槍法,其實隻是爲了混碗飯吃,在官場,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讓别人看不透我,但在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女真人不會跟你玩虛的,什麽神槍無敵都是狗屎,女真人一刀足以殺了你,你明白嗎?”
陳慶點了點頭,他完全明白了,之前他還有點擔心别人恥笑他不會槍法,徐甯的一席話将他的擔心徹底打消了。
徐甯見他領悟極快,心中暗贊孺子可教。
“明天一早我去你的軍營報道,至于報酬,你每天管我兩頓飯就足夠了,士兵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不用爲我加餐!”
“多謝先生慷慨相助,另外,我個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的武藝不用我教了。”
陳慶搖搖頭,“我不是指槍法,而是騎射,我從未練過騎射,我隻會射弩。”
徐甯哈哈一笑,“你是指揮使,把弩練到極緻就足夠了,不一定非要會騎射。”
陳慶苦笑一聲道:“我和完顔活女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們遲早會在戰場見面,若我不會騎射,我必死于他的箭下。”
“倒也是,和女真人作戰,不會騎射确實很危險,你準備好弓箭和戰馬,明天我過來一并教你,練習騎射,必須從步弓開始。”
陳慶想到一件事,笑問道:“徐館主和水泊梁山有關系嗎?”
“你說的是宣和年間在梁山造反的宋江等三十六人吧!”
“正是他們,徐館主和他們有交情嗎?”
徐甯微微一笑,“交情談不上,倒确實和他們打過交道,宣和三年,我在海州跟随刺史張叔夜練兵,就在海州,我和張刺史把宋江等人剿滅了。”
………..
陳慶回到軍營,他們軍營依舊在城隍廟,依舊是金兵的四十頂大帳,陳慶的主将營帳不大,是最小的一頂營帳,同時也是全軍的指揮中樞。
都頭鄭平和縣令韋清在帳内等着他。
“抄查結束了?”
陳慶看到這兩位,就知道一定是抄家有結果了。
“回禀指揮使,我們抓住了一隻大碩鼠!”鄭平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動道。
“不僅是不錯,簡直出人意料!”
鄭平将一份抄查清單放在桌上,解釋道:“李懷良府中還算正常,抄查出七百石糧食,四千六百貫錢,白銀一千二百兩,黃金三百兩,布匹綢緞兩千匹,還有幾箱金玉首飾,關鍵是莊園,我們挖到了三個地窖倉庫,糧食三千三百石,包括前些天他貪污的糧食,還有銅錢,竟然挖出了兩萬八千貫,簡直太讓人震驚了。”
兩萬八千貫!陳慶也着實震驚,他看了看清單,目光轉向韋清,“韋縣令應該知道原因吧!”
韋清點點頭,“卑職查了前兩年的縣衙記錄,從靖康二年到建炎三年,整整四年的稅賦縣裏都是正常收取,但是沒有上繳,不管是大宋還是金國,都沒有看見上繳記錄,我又問了縣吏,縣吏說年初被一支金兵搶走了,運走了整整二十大車的錢,還燒了錢庫,卑職覺得這裏面疑點頗多。”
“具體說說!”
“一般稅賦既有錢,但更多是布絹和糧食,金兵搶走的隻是錢,而且幾乎都是鐵錢,因爲陝西百姓銅錢不多,但這次挖出來的兩萬八千貫錢全部都是銅錢,說明稅賦中的布絹和糧食部分都被李伯良私下賣了,他隻要銅錢,賣得的錢就藏在田莊内,如果指揮使需要,卑職可以徹底把事情查清!”
陳慶點點頭,“确實需要查清,但不一定現在查,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租賃房子,天黑前把露宿街頭的難民都安置進去,我不希望再有凍死近百人的慘劇出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