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日落,白雲蒼狗。
當初夏的暖風褪去了人們身上的棉衣,路邊的野草眨眼間便已瘋長至腳踝高矮,天地萬物都重新散發着勃勃生機之時,關于這場牽扯七國的大合戰終于一切塵埃落定。
奉元城外一役戰死投降七十萬,乾回聯軍駐紮在新奉其它各州郡的軍隊自然再沒有了丁點幻想,很快就皆棄城而逃,撤回了大回境内。
百萬雄師氣勢洶洶而來,不到半年光景便灰頭土臉而歸。
到頭來,出征将軍得歸者竟十不存一,距離那全軍覆沒也不過隻剩一步之遙。
如此戰果,乾回二國朝野上下當然無法接受。
據說大乾天子景國青在聽聞大軍戰敗後便突發重疾,連續卧床五日方才勉強能下地走動。
這五日當中,各種“熒惑守心,真龍将隕”之類的傳言四起,各個勢力蠢蠢欲動,景家于大乾之中的威望瞬間跌落至近百年間的最低點。
而至于連皇帝都死了的大回
毫無疑問,呂鴻基的死實在太過突然。
畢竟除了個别馗龍之人外,其餘人壓根就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做了甚麽。
這樣一來,他究竟是因何而死的便也極少有人知道。
當然了,雖然不知道真相,但這個鍋肯定要有人來背。
于是魏長天便搖身一變成爲“殺死”呂鴻基的真兇,并且呂家還給他的人頭開出了一個黃金十萬兩的天價。
十萬兩黃金,百萬兩白銀。
如此懸賞價格放眼全天下也絕對算得上“首屈一指”了。
不過沒人是傻子,誰都知道想賺這錢基本就等同于送死。
因此,報仇之事估計還得呂家自己來。
隻是後者眼下明顯無暇顧及此事了。
跟所有天子暴斃後“群雄逐鹿”的戲碼一樣,呂鴻基一死,整個大回便陷入了史無前例的大亂。
除了三個具備即位資格的皇子之外,數位王爺也參與了進來,都不想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明争暗鬥,同室操戈。
對大回來說,這樣一場大争無疑才剛剛開始,雖不知會持續多久,但給整個王朝所帶來的影響定然是無比深遠且嚴重的。
如果再加上同樣元氣大傷的大乾,賠了巨額戰争賠款的大覺,以及連國家都沒了的季國
毫無疑問,乾回覺季四國作爲此次大合戰的失敗者,所承受的代價将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恢複。
不過相應的,作爲勝利者的甯蜀奉三國,他們則将迎來一段高速發展的時期。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兩方的國力對比會發生颠倒,甯蜀奉會“反侵略”回去也說不準。
而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再回頭看如今所發生的,也許便會發覺這一切又多了一層不同于今日的意義。
天下大勢,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爲,可能那時便可見得分曉。
太初二年,四月十九。
蜀州城外三十裏。
暖風輕撫,陽光明媚。
一條無名小河邊有一座涼亭,亭外停着幾輛馬車,亭内則有數名女子和三個小丫頭正眼巴巴眺望着不遠處的官道,眼神之中充滿了喜悅。
很明顯,她們正是徐青婉、梁沁等人,此時正在等的自然就是魏長天。
“徐姐姐,你看我這身衣裳行麽?”
撐手遮陽,梁沁有些忐忑的小聲問向身邊的徐青婉:“會不會太豔了些?”
“哎呀,好看的很呢!”
小徐同志笑着看向梁沁,誇贊一句後便又關切道:“梁妹妹,你莫要站久了,先坐下歇歇吧。”
“我沒事的。”
搖搖頭,梁沁并沒有坐,隻是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臉上幸福之意更甚。
她才懷孕兩個多月,其實遠沒到需得時刻小心的程度,就連身段都壓根沒有變化。
不過即便如此,徐青婉等人卻還是對她格外上心,恨不能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什麽都不許她做。
很明顯,梁沁并不是豬,所以當然不能一天到晚隻是吃飯睡覺。
但她每天能做的事也确實不多,基本上就是在家讀讀書、打打麻将,以及偶爾出門散散心。
對于從小到大一直混迹于軍中的梁沁而言,這種平淡的日子雖然惬意,可未免有些太過無趣了。
她跟陸靜瑤和徐青婉“抗議”了幾次,但皆被二女你一言我一語的“怼”到啞口無言。
梁沁說不過,便隻能乖乖待在家裏養胎,日日期盼着魏長天可以早點回來。
而似乎是她虔誠的祈禱起到了作用,新奉戰事竟然真的早早就結束了。
當時魏長天還說立冬之前,結果如今才初夏就打完了。
梁沁才不管這場大戰究竟是爲何可以結束的這麽早,隻知道魏長天用不了多久就會回蜀州。
因此她最近幾日一直都興奮不已,今天更是一大早便來此早早等待着魏長天的馬車。
包括徐青婉等人也是一樣,雖然表現的沒有她這樣激動,可心裏都是期盼的很的。
所以即便她們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但并沒有人表現出絲毫疲态。
哦,有兩個小丫頭除外
“小師姑”
涼亭一側,已然是六品武人的阿春悄悄戳了戳正抱着一條大黑狗呼呼大睡的魏巧玲,見後者沒有反應便又提高了一點音量。
“小師姑!”
“啊?”
從美夢中驚醒的魏巧玲睜開眼睛,一邊擦着嘴角的口水,一邊迷迷糊糊問道:“怎麽了?大哥到了麽?”
“還沒有呢。”
阿春回答一句,旋即小聲說道:“小師姑,我也困了,你把大鬼給我枕一會兒嘛。”
“哦”
魏巧玲聞言打了個哈欠,非常大方的挪了挪身子,給阿春留出了一半“枕頭”。
而阿春也毫不客氣,立馬枕着大黑狗的肚子惬意的打起了瞌睡。
一陣清風拂過,兩個小丫頭很快就淺睡過去,徐青婉幾女回頭看了看她們,臉上皆是寵溺的笑意。
涼亭内外唯有那條黑狗仿佛有些“不堪重負”,剛想動一動身子,結果狗頭就挨了魏巧玲一巴掌。
“大鬼!不許動!”
“.”
被吓得猛然停下動作,大黑狗終究還是無奈的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低頭趴好老老實實充當魏巧玲和阿春的“移動枕頭”。
而也就在這時,伴随着一陣遙遠的馬蹄聲,不遠處的官道盡頭終于揚起了一陣煙塵。
蜀州城,未央宮。
“陛下,馬車已經備好了。”
大殿之中,一個老太監站在正在批閱奏折的甯玉珂身邊,小聲說道:“魏公子應當也快到了,您可是要現在就出城?”
“嗯,走吧。”
點點頭,甯玉珂放下手中朱筆,慢慢站起身子。
她現在沒着衮服,身上穿着的是一身淡雅的素裙,發間除了一直銀簪之外也再無其它裝飾。
相比與平日裏的裝扮,甯玉珂如今這幅樣子明顯要簡單太多,但日積月累所形成的端莊氣質卻并未因爲衣着的不同而有所改變。
“國宴可已準備妥當了?”
一面向殿外走去,她一面随口問向跟在身後的老太監:“還有封賞之事,吏部和兵部可已商量出什麽結果了麽?”
“回皇上,國宴由遊相親自操備,都已安排好了,如今隻待魏公子回來。”
老太監低頭回答:“封賞一事的折子今早也已遞了上來,就在您的桌上。”
“是麽?那等我們回來後我再看。”
“對了,提前跟大同城和天工局那邊知會一聲,公子回來後定會去這兩處看看的。”
“是,老奴明白。”
“嗯”
說着話,兩人很快就走出了大殿,向着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跟甯玉珂今天的衣着一樣,這馬車同樣并非是平日裏的“禦駕”,隻是普普通通的樣式。
穿着便服、乘着普通馬車,那甯玉珂要去哪裏便再明顯不過了。
雖然明知有些不合适,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城外迎一迎魏長天。
而至于爲何如此“迫不及待”,其中原因或許連甯玉珂自己也說不清。
“老黃”
停步在馬車邊,甯玉珂的臉頰突然微微浮上一絲紅暈,語氣也不再似之前那麽高冷。
隻見她有些猶豫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裙,然後不太好意思的輕聲問道:
“我今日這身衣裳看起來如何,會不會太素了些?”
“.”
正在給甯玉珂掀車簾的老太監聞言一愣,立馬就懂得了前者的心思。
一時間,他的心中不僅有些感慨。
唉,能讓陛下突然變成這般小娘子模樣的,恐怕天底下也就隻有魏公子一人了
“陛下天生麗質,穿何等衣裳皆是風采綽約”
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老太監當然不可能說什麽别的話,隻是尖着嗓子誇贊道:“老奴絕不敢虛言。”
“是麽.”
雖然明知自己穿的再醜老太監也會這麽說,但甯玉珂還是輕輕松了口氣,低頭便準備上車。
不過也就在此時.
“陛下!”
突然,一陣急切的呼喊自不遠處響起,隻見遊文宗正手舉着一封信腳步匆匆的往這邊跑來。
“遊相,何事如此着急?”
老太監看了甯玉珂一眼,旋即邁步迎過去,壓低聲音說道:“陛下現在要出宮,若不是什麽要緊之事,那就待陛下回來後再說吧。”
“是魏公子傳回的密信。”
遊文宗苦笑着搖搖頭:“陛下看過便知是何事了。”
“魏公子?”
老太監一臉疑惑,不知道魏長天明明馬上就要到蜀州城了,還傳信做什麽。
而甯玉珂聽到後則是臉色一變,立刻接過密信快速讀了一遍。
信中内容不多,她很快就讀完了,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片刻之後,在老太監和遊文宗的注視下,她終于慢慢将信紙折起,輕聲說道:
“回去吧。”
“爹!怎麽隻有你一個人?”
蜀州城外,就當甯玉珂正在讀信的同時,梁沁則正站在剛剛停穩的馬車邊,看着從車上下來的梁振問道:
“長天哥呢?”
“呃”
看了看周圍同樣一臉疑惑的衆女,梁振支支吾吾的回答:“長天他沒與我一道回來.”
“啊?那長天哥是要晚上幾天麽?”
梁沁更加不解:“爲何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這、這個.”
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會産生什麽後果,梁振的額頭上不由得滲出點點冷汗。
不過猶豫了半天,他還是一咬牙如實回答道:
“長天他有事要做,暫時還不會回來。”
“之所以沒提前跟你們說,也是想要借此遮掩一下行蹤.”
“什、什麽?!”
眼睛猛地瞪大,梁沁聞言瞬間就驚呼出聲。
徐青婉等人也是一樣,心中登時便湧起了一股既擔心又失落的情緒。
周遭一時間雅雀無聲,一群女人就這麽愣愣的盯着梁振,把後者看的心裏一陣發毛。
“那、那個,此事真不怪我,是長天他不準我跟你們說的.”
“對、對了,他給你們寫了信,或許你們看過之後就明白了”
說着話,梁振趕忙伸手在身上一陣摸索,堂堂大蜀鎮國将軍的氣勢蕩然無存。
而也就在此時,第一個回過神來,也是最理智的徐青婉則開口問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
“梁叔,不知相公他去做什麽了?”
“這個.”
梁振動作一頓,扭頭四下看了看,确定在場的沒有外人之後這才小聲回答:
“他尋仇去了”
大回,永定城。
作爲大回國都,永定城的規模絲毫不比奉元城、蜀州城來的小,人口也有百萬戶之多。
更關鍵的是,不同于其它大城,永定并非是建在平原之上,而是竟圍繞一座名爲“龍首”的矮山而建。
據說這座矮山之下盤卧着大回的龍脈,因此數千年前大回的開國皇帝便決定将都城修建于此,以佑大回萬世永昌。
這事兒是真是假沒人知道,畢竟大回的曆史還遠沒有“萬世”之久。
不過由此而形成的永定城倒确實在這天底下别具一格,遠遠看去當真比别的大城多了一分難言的壯觀。
而此時此刻,一輛黑色的馬車便混在城外來往的行人之中,不快不慢的向着那扇巨大的城門駛去。
“相公,我們此番不回去看看,沁兒妹妹她們定要生你氣的。”
馬車之中,楊柳詩看了看身邊正在眺望永定城的魏長天,笑着說道:“你還騙她們說會回去,這不是令她們空歡喜一場麽?”
“這話說的,我不是也沒辦法。”
撇了撇嘴,面對着楊柳詩的“職責”,魏長天的表情絲毫不見愧疚:“我既然說了要在一年之内讓大回大乾亡國,那就必須得做到。”
“趁他病要他命,既然他們當初是這麽打算的,那老子也不可能放過他們。”
“再說了,楚先平現在大概率也在大回.”
“.”
盯着遠處城牆上巨大的“永定”二字,魏長天“惡狠狠”的解釋着他爲什麽馬不停蹄的直接就從奉元來了大回的原因。
而當他提到楚先平的一刹那,坐在楊柳詩身邊的李子木則微微一顫,眼神中多出了一絲落寞。
“.至于婉兒她們,我也不是有意要騙她們的。”
“反正以後的日子還長,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另一邊,魏長天并沒注意到李子木的異常,仍在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不過楊柳詩卻是在某一刻輕輕握住了李子木的手,然後似是在回應魏長天般輕輕說道:
“是啊,今後還長着呢。”
“若緣分未斷,總會再見的.”
“.”
在李子木呆愣的眼神中,楊柳詩的最後一句話輕輕飄出車轎,與晨風和陽光混在一處,飄進了雄偉壯闊的永定城。
此時此刻,生活在城中的百姓們并不知道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們将會經曆怎樣的動蕩,仍在爲了生機而奔波勞作。
所有或壯烈、或平凡的愛恨情仇便就輾轉在這俗世之間,終有一天會化作煙塵萬裏,或徹底消散,或再次重逢。
(第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