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甯皇宮。
十月十七,牛頭山之戰結束後的第四天,甯永年終于出現在了早朝之上。
早朝的氛圍不用說,自然是無比壓抑。
包括數位平日裏非常活躍的谏官在内,所有人都沒敢奏事,全都低頭站着一言不發。
他們并非是無事可奏。
畢竟眼下的大甯可以說已然是千瘡百孔,從民生到戰事,很多事情都已經到了如若再不解決便會出大亂子的最後關頭。
但相比于國家如何、百姓如何,這些朝官大都更擔心自己的小命。
他們生怕在這節骨眼上觸了甯永年的黴頭,然後被後者一怒之下當場賜死。
多說多錯。
所以還不如什麽也不說。
當然了,百餘朝官中有多少是“想說不敢說”,又有多少是“壓根就不想說”.這個問題可能隻有掌握着同舟會成員名單的魏長天才知道。
甯永年雖然清楚這滿朝文武中定有不少人已經姓了“魏”,但他如今卻沒有能力,也沒有心力将這些人統統揪出來了。
蜀州戰事的失敗,将他的一切計劃都給打亂了。
在卧病的這三天中,甯永年想了很多。
他終于明白了魏賢志爲什麽敢那樣猖狂的帶人包圍皇宮,終于明白了那支從自己頭頂飛過的利箭有何目的,終于明白了那句“微臣倒想看看皇上你有多少本事”的真正含義
原來,魏家,或者說魏長天,早就有了必勝的把握。
并且這份把握并非來自妖族,而是來自牛頭山。
如此看來,大軍之中有魏家細作已然是闆上釘釘的事了。
隻是此人究竟是誰
甯永年明白,尋常細作絕無可能幫助魏長天實現這樣一個龐大的計劃。
所以此人定在軍中身居高位,最起碼要達到可以時刻掌握大軍最新動向的程度。
那麽,韓兆和遊文宗便是疑點最大的兩個人。
一個鎮國大将軍,一個兵部侍郎。
這倆人此前皆對皇室忠心耿耿,從未引起過甯永年的丁點懷疑,否則後者也不會任命他們統帥大軍。
尤其是韓兆,先皇在位時便已嶄露頭角,甯永年登基後更是奉令南征北戰建功無數,這才得以受封爲“鎮國将軍”。
因此甯永年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韓兆會反。
畢竟造反總要有個理由,但他自認爲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韓兆的事。
所以.是遊文宗麽?
辰時初。
因無人上奏,甯永年“病愈”後的第一場早朝便就這麽潦草的結束了。
一個時辰後,被從安州召回的韓兆終于抵達京城。
他一進城便馬不停蹄的直接奔赴皇宮,脫甲向甯永年請罪。
兩人的談話持續了将近兩個時辰,從清晨一直到晌午,午時末方才結束。
由于是“閉門會議”,倆人說了些啥并沒人知道。
但從韓兆離開皇宮時的表情來看好像結果應是喜憂參半。
“.”
“老李。”
默默注視了一會兒韓兆離去的背影,甯永年收回視線,看向不知何時已侍立在身後的李懷忠。
“派幾個人去安州,仔細查一查牛頭山那晚韓兆都做了些什麽,再打探一下他在蜀州時的言行有無怪異之處。”
“是,老奴明白。”
眼光微變,李懷忠猶豫了一下:“皇上,您是懷疑韓将軍”
“隻是懷疑而已。”
擺擺手,甯永年語氣平靜:“蜀州戰敗的責任隻能由遊文宗來擔,去拟一份诏書,然後把他的家眷都殺了吧。”
“.”
蜀州戰敗的責任,隻有由遊文宗來承擔。
這句話的含義無疑十分令人玩味。
李懷忠當然聽得懂,不過表情卻在此時有一瞬的尴尬。
“皇上,遊大人的家眷已經被懸鏡司接走了。”
“.”
“朕知道了。”
沒有憤怒、沒有驚訝,甯永年隻是在短暫的沉默過後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說話。
烈日毒辣,今日京城的天氣與蜀州一般無二。
明明已近初冬,但秋老虎卻卷土重來,蒸得人透不過氣來。
“皇上.”
似乎有點受不了這份異樣的平靜,李懷忠等了一會兒後突然小聲說道:
“邬将軍明日便可押解李岐至懷陵府。”
“嗯。”
甯永年身形未動,好像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
李懷忠見狀隻好又找了個别的話題。
“皇上,還有煙雲山之事,如今老奴已查到了一些線索.”
“說說。”
“是,老奴查得那個白發男子名爲蕭風,祖籍青州,其全家皆在三年前因爲一樁走販私鹽的案子被懸鏡司滿門抄斬,隻有這蕭風因在外遊曆躲過一劫.”
“.”
“公子,梁将軍。”
廣漢城,縣衙。
當楚先平腳步匆匆的走進房間時,魏長天正在跟梁振讨論他跟梁沁的婚期定在哪天比較好。
雖然如今馗龍之事還沒有解決,本不應是“談婚論嫁”的時候。
不過梁振好像對此事頗爲急切,魏長天也不好再往後拖,便還是準備“抽空”如約把婚給結了。
根據黃曆,以及一位據說很靈的“半仙”的計算,未來仨月之中隻有兩個日子适合魏長天和梁沁這對“天作之合”成婚。
要麽是八天之後,十月廿五。
要麽是倆月之後,十二月十七。
很明顯,後者确實有點晚了。
雖然梁沁不在乎,但梁振這個當爹的卻有點等不及
“梁叔,那就定在十月二十五吧。”
笑了笑,魏長天将此事正式敲定:“婚事婉兒會操辦的,正好嬸嬸也在蜀州城,依我看讓她們二人商議着來就行。”
“沁兒若是想早些回去那便先回去準備着,我的話或許還要在廣漢多待幾天。”
“.”
雖然是自己結婚,但魏長天還是一如既往的不上心。
換做别的老丈人聽到他如此态度,此刻保不準已經發作了。
但梁振卻是熟知他的性子,所以當下心中并沒有半點不爽,反而還樂呵呵的點了點頭。
“行,就照你說的辦。”
“我這就跟沁兒商量一下,讓她早些回去跟她娘說一聲!”
“好,我今兒也給我爹娘寫封信,将此事告訴他們二老.”
“.”
說着話,魏長天很快便将梁振送出了房間。
目送後者走遠後,他這才看向方才一直等在旁邊的楚先平。
“楚兄,怎麽了?”
“公子,兩件事。”
楚先平湊到近處,小聲彙報道:
“剛剛韓将軍傳信回來,說甯永年讓他暫時在家中候旨,沒有聖令不可出城。”
“不過韓将軍還說甯永年應當已經相信了遊文宗乃軍中細作之事”
“.”
不可出城,等候發落。
聽到這裏,魏長天輕輕松了口氣。
因爲這種處理方式明顯意味着甯永年并不準備殺韓兆,自己便也可以省卻不少麻煩。
“楚兄,雖然韓兆暫時無事,但甯永年一定會查他,保不準還會派人去安州。”
微微颔首,魏長天叮囑一句:“此事你要早做打算。”
楚先平回答的很快:“公子放心,我定會處理好的。”
“嗯。”
點點頭,魏長天沒管楚先平打算怎麽做,隻是問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
楚先平表情有些複雜的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輕聲說道:
“公子,此信是一個時辰前下人在清掃許姑娘房間時找到的。”
“.”
微微皺眉,魏長天看了一眼信封上“魏同志親啓”五個字,心中頓時湧上無數猜測。
許歲穗在離開之前曾在廣漢住了一晚,這封信很明顯就是當時寫的。
可她爲啥不當面交給自己?
信中又寫了些啥?
以“先知”的身份提前給自己點忠告?
還是要表白?
又或者說是“宣戰書”?
“嗤啦.”
手上用力,魏長天直接将信封撕開,從中抖出一張薄薄的信紙。
出乎意料的,許歲穗并沒有寫太多,加起來不過幾十個字。
但也就是這短短幾行魏長天似曾相識、仿佛在前世什麽地方見過的小字,卻讓他瞬間愣住,很久很久都沒能将視線挪開。
【魏長天:】
【在我最黑暗的那段人生中,是我自己把自己拉出了深淵。】
【不出意外的話,你也會在未來經曆這樣一段黑暗。】
【我不知道你能否獨自走出泥濘,那時又是否有人會幫你。】
【不過沒關系的,你不要被我吓到。】
【因爲如果沒有那個人,我就做那個人。】
“.”
日光隐現,清風撲上小樓,與窗下香爐中升騰的袅袅輕煙混在一處,絲絲蕩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