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幾輛馬車已經離開了奉元地界。
搖晃的馬車上,楚先平默默收起子母玉,看着不知在想什麽的魏長天輕聲說道:
“公子,尤佳已有一整日未曾回信了。”
“.”
擱在膝蓋上的手掌微微一顫,魏長天低了低頭。
“知道了再等幾日吧,或許她此時不便傳信給你。”
“好。”
應了一聲,楚先平應當是有些話想說,不過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跟魏長天都知道,尤佳沒有回信隻有兩種可能。
第一,昨天她沒有刺殺甯永年,如今确實隻是因爲不方便才未曾回信。
第二,昨天她刺殺甯永年失敗,然後
由于服過傀儡丹,所以尤佳并不存在叛變的可能。
或者說她叛變的後果其實與被甯永年直接擊殺并無區别。
都是死。
輕輕歎了口氣,楚先平不再說話。
反倒是一旁的杜常猶豫了一下後突然開口問道:
“公子,小人有一事一直很好奇。”
與别人略有不同,楚先平和杜常對原州城之事始終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悲憤之情。
不過魏長天知道,前者是有意在隐藏心中的情緒,而後者則大概率是真的不怎麽在乎。
或許在杜常看來這還是一件好事。
畢竟大奉五十萬精銳盡滅,甯永年下一步的打算肯定是反戈一擊,劍指奉元,短時間内絕對無暇顧及魏家和蜀州這邊,再次給了魏長天發展壯大的時間。
至于那“陪葬”的二百萬大甯百姓.可能杜常覺得與他們這波人并無關系。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種想法其實也沒錯。
不過
“問吧。”
點點頭,魏長天看了眼杜常。
“是。”
後者稍稍思考一二,旋即問道:“公子,但不知你此前想從李岐那裏得到何物?”
“公子莫要誤會,小人隻是覺得有些不甘心。”
“我們已爲閻羅之事耗費了如此多的心神,到頭來卻什麽也未曾得到,未免太過可惜了。”
“.”
竟然是這個問題。
愣了愣,魏長天沒有正面回答。
他沉默了好半晌,然後才低聲說道:
“沒什麽可不可惜的,其實這樣東西李岐如今已沒有了。”
“沒有了?”
杜常一臉疑惑,不知道魏長天在打什麽啞謎。
反倒是一旁的楚先平突然微微瞪大雙眼,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公子,你當初的條件難道是.撤兵?!”
“.”
颠簸的車轎中頓時陷入一片寂靜,也從側面證實了楚先平的猜測。
确實。
魏長天當初以“斬閻羅”爲籌碼,向李岐提出的條件就是“大奉撤兵”。
很難說他當時提這樣一個條件是出于什麽心态。
或許是由于穿越前剛剛看了一部講述戰争對普通百姓所造成傷害的電影。
或許是由于前世接受的教育使得他本能的反感打仗。
也或許是由于當時的魏長天“無欲無求”,所以突然腦子一熱想當一當像蕭風那樣的“英雄”.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他确确實實是向李岐提出了這樣一個條件。
大奉撤兵,還兩國百姓以和平。
其實,如果秦正秋那一劍不是在晌午時揮出的,如果李岐沒有非要等到七月十五才兌現承諾,魏長天還真的差一點便陰差陽錯的救下了三百萬人的命。
但可惜的是,世事沒有如果。
而站在如今向回看,魏長天隻覺得自己當時的想法是多麽的可笑。
他想要通過這種幼稚的方式來換和平。
甯永年卻以三百萬人的命來換戰争.
“呵呵,可笑啊.”
嘴角浮上一抹自嘲,魏長天慢慢閉上了眼睛。
楚先平和杜常心情複雜的對視一眼,皆沒有再說話。
說實話,其實他們此刻心中對魏長天都是有一絲敬佩的。
不管結果如何,能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放着一國的寶物不要,反而卻提出了一個對自己毫無好處的條件.這種事确實沒有幾人能夠做到。
更何況是魏長天這樣一個人。
因此,他們佩服,但卻也知道.這恐怕是魏長天最後一次做這種事了。
這并非是因爲魏長天做錯了。
而是因爲這世間之事就是如此奇怪。
往往越是“真善美”的東西,就越難以得到好的結果。
究其原因,這或許是由于大多數人都活得沒有那麽“善”。
所以在他們看來,太過“善”的人生,太過“善”的事.注定隻是個笑話。
三日後。
原州城慘遭滅城一事傳遍天下,奉甯兩國各執一詞,皆有一套說法将所有過錯推到對方頭上。
當然了,作爲在這件事中同樣損失慘重的大奉的說辭無疑會顯得更可信一些。
不過對于大甯的百姓而言,他們出于本能的自然更願意相信甯永年那套“大奉屠城,然後遭到天譴”的解釋。
五日後。
四十萬大甯軍隊在原州城外舉行了三天三夜的祭天儀式。
一爲告慰于一夜之間死去的三百萬亡魂。
二爲誓師,爲即将發動的反攻之戰正名。
看着滿城焦屍,大甯将士憤怒的嘶吼聲遠傳數裏,無數百姓千裏迢迢趕到原州城爲正義之師送行。
十日後。
大甯大軍跨過蟒河,穿過西漠戈壁,兵臨大奉懷陵府,不顧行軍疲憊當日便猛烈攻城。
兩邊厮殺了整整數日,浮屍遍野,不見黃土。
十五日後。
懷陵府城告破,大甯軍隊繼續向大奉腹地挺進。
聽聞前線告捷,大甯國内舉國歡騰。
原州城忽落暴雨,三日不停。
原州城外,眉山。
“公子,甯永年回京了。”
站在雨簾之中,楚先平扭頭看向渾身早已被濕透的魏長天,語氣複雜的補充道:
“不過同舟會之人未曾見到尤佳。”
“.”
深深吸了一口,魏長天似乎無比的疲憊,也不知是不是連續通過“合離”制造了三天大雨的緣故。
看着腳下被籠罩在磅礴雨幕中的茫茫一片廢墟,他沉默了很久,然後慢慢坐在了一塊青石之上。
墓石般岑寂的原州城,石雕般一動不動的男人。
楚先平和杜常就這麽站在魏長天身後,在這暴雨中一言不發。
直到一個聲音慢慢于雨的嗚咽聲中響起。
“告訴共濟會,将順親王滅門一事的真相,以及柔安公主未死的事在十日之内傳遍三十六州。”
“再告訴甯玉珂,讓她做好一切準備。”
“一個月之内,我要她來做大甯的西南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