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劉昌路的邀請之下,無處可去的李唐跟随他的步伐來到了永平城内一處位置絕佳的三進院子,單看這座院子已經不是小戶人家所能具備的了,更何況還處在城池中心的黃金地段,更是價值不菲。
劉昌路盛情相邀,李唐沒有拒絕的理由,然而此刻的他困極了,渾身懶得沒有力氣,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太多話,劉昌路無奈,隻好迅速将李唐引入卧房,終于接觸到床榻的李唐不由分說的倒頭就睡,一點都不理會那個還未走出房門想要跟他說些什麽話的劉員外。
一覺醒來,時間已經來到下午了,李唐用手扶着自己有些微痛的腦袋晃動了幾下,着實是有些累過頭了,桌上擺放着劉宅裏的下人送來的朝食和中飯,粥的表面已經起了厚厚的一層油膜。
修行一事,本就是一件勤學苦練日久天長的細緻物件,哪能和他之前那般,出道便是靈池,入水沐浴而成元嬰,聖旨解除囚禁而納入天等,倘若修煉真的如此簡單,世人定會絞盡腦汁的創造奇遇,人心本就十分複雜,若是因此産生幾分惡毒,那整個天下便會黑成一團。
好在慧賢昨夜助他一臂之力,否則就以他自身的元氣修爲,那菩提道心将其吸幹也是說不準的事,那就意味着他可能連元嬰都達不到,說不準丹田裏的小人兒會被抽成金球,跌到金丹境也是不好說的。
即便是空中樓閣,張玄的本事也确實是很厲害的,能将元氣憑空而建,下不着根基,上不見蹤迹,最關鍵的一點,當時他和李厚宗兩人在楚家劍棍搏鬥之時,自己也是一個元嬰境,比拼之時并未感受到有什麽氣機不濟之處,這才是張玄最爲獨到的一點,憑空而發卻不失厚重,着實令人贊歎。
李唐随意的将桌上的東西風卷殘雲一番之後,跟劉宅的下人問過才知道,劉昌路已經回了鄉下的五進大宅去了,一個員外,在永平城中還有不少産業,卻不愛住在城中的喧嚣之地,獨愛鄉村僻靜幽幽,也是個有趣的人,李唐哈哈大笑着邁出劉宅大門,準備上街四處逛逛。
青蒼設置宵禁隻設置給邊關地帶,類似永平城這種不邊不靠的城池不設宵禁,李唐出門之時已經是下午了,換做蒼州,此時的街面攤販應該已經開始收拾起來,将那些空籃子等東西裝進小推車,時刻準備回家,永平城倒是不一樣,有不少生意不錯已經面臨缺貨的攤販立即派人去家中取貨,有的攤位面前還有前來送貨的車輛,一時間顯得街面上好不熱鬧。
兜兜轉轉之間,他走到了昨日陪同慧賢一起前來的七寶琉璃塔前,此時的七寶琉璃塔門口鬧鬧哄哄,無數人擠在那裏,各個手裏扛着掃把,拿着畚箕,看起來大概是要爲塔身進行清掃,然而有一個身穿鹭鸶補袍官衣的中年人攔在門口不讓他們進入,官兵架起殺威棒,抵擋着不斷朝前擁擠的人潮。
“陸通判,我等今日前來掃塔,爲何不讓我們進去!”
“就是啊,通判大人好沒良心,昨天慧賢法師在菩提道場獻出十丈佛光,爲咱們永平城憑空增添了不少佛光護佑,法師提出要爲七寶琉璃塔清掃,僅僅法師一人如何能掃幹淨這麽大一座塔,快放我們進去!”
“陸通判是剛來永平不久吧,不知道我們永平城的規矩,永平城是‘佛城’,大人不能擋了我們對佛祖的熱枕!”
…………
初秋時節的天氣本就炎熱,七嘴八舌的聲音讓那個中年通判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滾落,但他并非是無理取鬧,實際上,自打聽聞了昨天夜間慧賢帶了兩個人親自掃塔之後,他便連夜帶着府兵衛隊前來控場,夜間他帶着兵丁就倚靠在塔身準備歇息一番,然而昨晚上的種種變故卻讓他們這群人心有餘悸。
先是大量蛇鼠蟲群順着窗口門口不斷爬出,驚得這些人練練後撤,有膽小的人甚至直接撂了挑子,沒奈何,陸通判又回去喊了一批人過來,緊接着佛光現世,一道光柱從天而降,有虔誠的佛信徒當場下跪祈福,然後不聽命令的轉身離去,說是做了這等攔住信徒不讓他們進來掃塔的壞事怕我佛降罪,怪罪他沒有頂禮行事。
就這樣,陸通判一連叫了好幾撥人,終于才湊齊了這十幾二十個人将七寶琉璃塔圍成一圈,天色茫茫亮了,從塔裏出來了兩個人,頭也不回的就走開了,陸通判也沒來得及問,吩咐諸位先休息一會兒,及至永平城内有人前來他才把隊伍吆喝起來,現場封鎖,不讓任何一個人靠近。
殺威棒一架,便從早上一直架到現在,兩頓飯沒吃的他們早就已經饑腸辘辘了,肚子裏咕噜亂叫,身上的氣力也有點不濟了,陸通判的唇邊已經幹涸的起了死皮,看來是連一口水也未曾喝過,苦口婆心地勸說了一天了。
“鄉親們,不是我陸鳴成不讓你們進去,而是這七寶琉璃塔年久失修,裏面的木質結構鏽蝕腐壞,經受不了你們這麽多人的折騰,待等官府查明裏面的情況,再度通知你們前來掃塔,屆時我陸鳴成不僅不會阻止列位,還會大力支持,就聽我一言,都各自先回去吧。”陸鳴成抱拳哀求着,口中的聲音已經摻雜着些許沙啞了,然而他還是竭盡全力的說的,這是個好官,起碼愛戴百姓。
有那鬼迷心竅的民衆說道:“昨夜慧賢法師說過要在裏面修行,還帶了劉員外和一個外地人一起進去了,深更半夜的進去都沒事,我們進去怎麽就有事了,快些閃開,讓我們進去!”
陸鳴成急了,吆喝道:“你們能跟不怒金剛相提并論嗎,人家有大修行,有佛祖庇佑,你們呐,除了會說阿彌陀佛,唱個善哉善哉,還會幹什麽,是能頭頂冒出金光還是手上能閃現般若智慧?大言不慚,不聽勸阻妄斷良言,我陸鳴成對你們這群人仁至義盡!”
陸通判吩咐左右朗聲道:“永平官兵!”
“有!”兵丁們的聲音有氣無力,又是累極又是餓極,手裏還抵擋着外面群衆的擁擠,那裏還有心喊話。
“全員撤出,回去吃飯休息,讓開道路,讓這群不知死的鬼往裏沖吧。”
“喏!”
這一聲倒是洪亮許多,兵丁們各自抽了殺威棒,往後一退,陸通判繞到塔身最後頭,閃過前方的人群走出來,然後重新走至人群的最後頭,看着這群人的莽撞。
“陸通判能爲黎民百姓着想,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官啊,若是換一個人,恐怕這些人的死活根本不去管他。”
陸鳴成微微一愣,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的白袍年輕人,喑啞的聲音笑道:“我以爲所來之人都是爲了應承佛事,臨時捧佛腳的庸人,沒想到還有看熱鬧的群衆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哈哈,這号稱佛城的永平城,好像也不過如此啊。”
“大人不是永平人?”
這一問使得陸鳴成愣住了,眼前這人竟然跟自己一樣不是永平人,那看熱鬧也就看熱鬧了,怪不得人家不跟這群人一樣盲目參佛,他略顯尴尬地咳嗽幾聲,說道:“小兄弟也不是永平人?”
“哈哈,大人這不是說笑嘛,永平城号稱佛城,豈能有不搶着禮佛反倒在這裏看熱鬧的人?”李唐淡然一笑,免去了雙方的尴尬。
“唉,看着吧,一會兒準出事。”
擁擠的人潮一窩蜂地朝裏面沖去,厚重的灰塵頓時就使得塔内雲霧缭繞起來,然而還是有不少人掩着口鼻往裏走,這群人自然沒有慧賢那般深厚的佛性,知道灑掃要從上到下從裏及外的做,陸鳴成話音未落,就聽裏面咔嚓聲不斷傳來,緊接着就是有人掉落的聲音,可是門外的人還未全都湧進去,緊接着裏面往外走的人外面向裏沖的人就擠作一團,裏面的人口中大喊着“請郎中啊!”
當天,七寶琉璃塔門前發生了嚴重的踩踏事故,加上那幾個掉下來摔死的,不小心被砸死的,加起來足有幾十人。
李唐看着裏面發生的事,大手一揮,引來一陣狂風大作,吹得門外這群人東倒西歪,裏面的人這才有機會走出來,随後,李唐對陸通判笑道:“大人應該忙活了一天沒吃飯吧,大人若是承蒙不棄,便跟在下一起找個地方吃上一頓,如何啊?”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附近剛好有一家新開張的店面,菜品還算可口,難得碰到一個不跟我講經說佛的人,走,我帶你去。”陸通判頭前帶路,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小飯館,随意點了一些菜品,要了一壇好酒,兩人便相對而坐,一起品嘗了起來。
“陸通判,剛才聽聞你說不是永平人,想必也是外來做官的吧,不知來永平多久了?”李唐端起一碗酒和陸鳴成碰了一個,旋即問道。
“其實也沒多久,我本是京城裏的京官兒,因爲去年做了點皇上不太喜歡的事,受了朝廷的排擠,被下放到永平來做這一任的通判,唉,陛下自打去年深秋生病以來,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不聽文物群臣的勸告,做事一意孤行,不少人都因此吃了大虧。”陸鳴成一口喝幹碗中酒,随即感歎一聲,接着給各自倒了一碗酒。
“不在京城做官也好,京城裏伴君如伴虎,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吃大虧,還是出來好啊,山高皇帝遠,沒人轄制,貪點墨,做點壞事也不見得有人盯着,通判大人,我所說的對吧。”李唐故意這麽說,就是要看看陸通判的表現,通過剛剛塔前攔人這一點,不足以說明這人品性的好壞,但是在這酒飯之間,無意之舉卻是能洞察出一個人的品性。
“小兄弟爲何這麽說,爲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聖人所說的千古良言,當官不爲民做主,那還做的哪門子狗官,每日面對着厚厚的案牍公文不說,還不如回家抱娃來的身心暢快。”
“大人能這麽說,在下深感欣慰,好似家師所言的那句爲黎民百姓計一樣。”李唐笑道。
“你老師莫不是伴讀狀元黃宗羲?”
李唐吃驚地問道:“陸大人認識家師?”
“嗨呀,如何能不認得,當年我們是一同進京趕考的舉子,我們倆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他得了個狀元,我得了個榜眼,他回去教書去了,留我一人在朝廷裏當官,這些年我倆一直有書信往來,隻是官務繁雜,不曾去看看我這個老哥哥,要是這麽說起來,你是靈犀鎮人士?”
李唐笑道:“陸大人說的也對也不對,我在靈犀鎮住了十幾年,可我祖籍不是蒼州人士,一直沒機會出來看看,不如大人猜猜我到底是誰,如何啊。”
陸鳴成用自己的右手輕輕叩擊着桌面,發出“噔噔”聲響,緊接着說道:“要是我沒猜錯,你應該就是李宗業李國公之子,人送外号鯉魚才子的李唐李錦鯉吧。”
“通判大人好眼力,一眼便認出在下身份,在下佩服,佩服啊。”
“哪裏哪裏,都是我那黃老哥哥之前在信裏經常提到你,說你是他所教會的最好的一個學生,故此我才對你有所印象,今日一見,果然是玉樹臨風清秀俊朗,一副仙人之姿啊,别叫大人了,顯得外道,沒人的時候喊我陸叔叔吧。”
“哈哈,叔叔過獎了,哪有您說的那麽好,隻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多看了幾許歲月罷了,”李唐夾着菜肴當中的一塊肉,好奇地問道:“陸叔叔,佛門弟子不是都吃素的嘛,永平城素有佛城的稱号,怎麽會在這裏有肉吃?”
“那寺廟裏的和尚确實不吃肉的,但你總不能攔着那些在家修行的居士吃肉吧,隻要是三淨肉就沒啥問題,眼不見殺,耳不聞殺,不爲我所殺,規矩大了去了,所以永平的屠戶大多都是外地來的,有時候家裏殺隻雞還得送到屠戶那邊代殺,真是麻煩。”陸鳴成一口酒喝完,桌上的菜已經被自己吃的差不多了,這才想起自己的李唐侄子沒怎麽吃菜。
“賢侄今夜可有去處?”
“叔叔,我在劉昌路劉員外在永平内的私宅暫居,要說有沒有事,倒是還真沒有。”
陸鳴成想了想,旋即說道:“既然如此,你随我來吧,我的次子中溫跟你歲數相仿,比你稍小一點,讓他帶你四處轉轉吧,我年紀大了,動不動就容易累,就不陪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李唐心中暗喜,正好無處可去,那就跟自己這位哥哥四處看看吧,這一看,便引發了一樁恩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