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裏攤開着地圖,然而看不到天空也很難辨别方向,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樹,好像所有的地方都一個樣。
“下一個地方是一條河。”
他沿途做下記号,按照最笨的方法轉了好幾圈才找對方向。
河流奔湧的聲音出現在耳畔,他加快了腳步。
順着巨木之間的夾縫穿出,林樹那綿長的暗影在身旁掠過,他終于看到了白色的亮光出現在樹縫間。
奔跑中,他一步跨出。
就看到密集的光斑在清徹的河水上湧動。
洗了一把臉,他又對照了一下地圖:“是這裏。”
接下來他又在上面畫了一個點:“我現在大概在這個位置。”
按照地圖上看去,這裏已經很深入滿月之森了。
然而下一個難題又出現了,這條河十分地湍急,要怎麽樣才能過去呢?
他沿着河流而下尋找可能存在相對平緩的河段,看看有沒有可以渡河的機會。
“嘩啦啦啦!”
沿途聽不到其他的什麽聲音,隻有河水在湧動但是這條河十分地寬,赫爾法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過河的地方。
天慢慢地暗了下來這個時候反而是遠處樹林裏的動靜吸引了他。
“有光?”
赫爾法斯變得更加小心起來,他在周圍審視了很久,才慢慢朝着那光源靠近。
但是随着靠近,那微弱的螢火熄滅了。
“熄了?”
赫爾法斯立刻準備後退,但是此刻他又聽到了聲音的聲音從叢林之中傳來。
“哼哼……哼哼哼……”
那很明顯是人的聲音,哼唱着某種旋律。
悠揚悅耳,伴随着夜林的靜谧。
赫爾法斯順着聲音靠近,然後就在一棵樹下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
他很奇怪。
這裏已經是滿月之地叢林的最深處,怪異頻頻出現,普通龍人是不會到這樣危險的地方來的,也走不到這裏來。
那是個年輕人,聽聲音和看上去應該和赫爾法斯差不多大。
他雙手靠在腦後,閉着眼睛優哉遊哉地靠坐在樹上,嘴裏咬着一節枝葉,鼻子哼着有節奏的調子。
好像不是處于怪異和猛獸遍地的滿月之森,而是在午後田埂邊的樹蔭下一樣。
戴着封印物面具的赫爾法斯在這種鬼地方睡覺的時候都恨不得将眼睛睜着,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驚醒,他不明白對方這是哪裏來的底氣。
仿佛感覺到了赫爾法斯的靠近,那樹下的人睜開了眼睛。
月下。
河邊的叢林裏,兩個陌生人相互對望着,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對方先開口了:“原來是人啊!”
他嘴巴裏咬着東西,說話有些含糊不清,看到來的是赫爾法斯後對方似乎還有些失望。
赫爾法斯問他:“你是誰?”
他淡然地取下了嘴巴上的樹枝,對着赫爾法斯說:“我是想要去拜見神明的人,滿月之森裏有座神廟,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赫爾法斯看了看對方身上的衣服,花紋和質感都讓他感覺有些熟悉。
“你是織部落的人?”
對方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确認了對方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赫爾法斯這才靠近了一些,隻是對方最少應該比自己要提前一個月出發,怎麽現在才走到這。
他也沒有問,而是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你準備怎麽渡河,對了,我也想要去那座神廟,應該和你順路。”
對方指了指河邊說:“我有一個木頭筏子。”
赫爾法斯很驚喜:“這樣的話過河就沒有什麽問題,我能夠順便借用一下你的筏子嗎。”
對方表示無所謂:“你願意坐的話,明天早上就上來吧!”
赫爾法斯對他的慷慨表示感謝,不得不說對方解決了自己一個很大的麻煩。
赫爾法斯在青年的對方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準備吃點東西然後休息一下。
而這個時候青年正在擺弄一根插在地上的棍子,好像伸出手拍了拍什麽,最後将目光調轉向了赫爾法斯。
“喂!”
“你臉上的面具是一個怪異吧,有沒有辦法讓它将自己的嗯……味道……收斂起來。”
“味道,你能夠明白吧!”
他比劃着手勢。
赫爾法斯明白對方說的味道是什麽,準确地來說應該稱之爲氣息。
他看着青年,對方竟然也知道怪異會散發出特殊的氣息,而且距離過近還能互相感受到。
赫爾法斯立刻收斂了面具散發出來的氣息,平時他都是讓面具的氣息覆蓋自己的氣息,将自己也僞裝成一個怪異的。
而随着赫爾法斯的動作,青年面前的那根棍子亮了起來。
他這才看到了那是什麽,也明白了之前自己所看到的亮光究竟來源自哪裏。
那是一根削掉了皮的木頭長杆,木頭杆的一頭吊着一個布袋,布袋裏面有東西在發光。
仔細看,似乎是一種會發光的蟲子。
赫爾法斯立刻說道:“怪異?”
青年沒有否認,甚至還和赫爾法斯介紹起了它。
“我叫它膽小精。”
“當沒有危險的時候它會發出亮光,這個時候就是安全的,還可以當作燈籠用。”
“而一旦周圍出現了危險的怪異,它就會立刻減弱自己的光芒,随着對方靠近甚至還會主動熄滅掉自己的光,生怕對方發現了它。”
他靠近着光源,讓光源照亮自己的臉,而視線則看着赫爾法斯。
赫爾法斯這才徹底看清楚對方的臉,他看起來很瘦,面相看起來很年輕,不知道是不是餓了很久臉都有些凹下去的感覺。
不過話語之間他的精氣神似乎還不錯,有種悠然自得的感覺。
他對着赫爾法斯說。
“沒見過吧!”
“怪異裏面竟然也有這種貪生怕死的家夥,感覺就和我們一樣,畏懼着那些可怕、強大且未知的家夥。”
赫爾法斯點了點頭。
的确是一種非常弱小的怪異,但是這種能力對于人來說卻是格外的強大,這可是一個可以在怪異世界保命的東西。
赫爾法斯通過面具也能夠感受到一些怪異的氣息,不過那僅限于近乎面對面了,而這種怪異很明顯是很大範圍的感應。
他也終于明白了對方到底是怎麽樣,才能走到滿月之森這麽深的地方。
不過既然是怪異,那麽就一定有其危險的一面。
赫爾法斯問:“它沒有危險嗎?”
對方說:“一定不能讓它接觸到屍體。”
至于爲什麽不能讓它接觸到屍體,以及觸碰到屍體後會發生些什麽,對方卻沒有細說。
第二天一早上,兩個人就出發了。
他們合力将一個木筏擡到了河灘邊,然後一點點推入水中,赫爾法斯在後面,淌着水爬上了木筏。
突然間,對方催促着赫爾法斯。
“用力劃!”
“快一點,沒時間了。”
兩個人用力地滑向對岸,筏子被水流沖着不斷往下,最終在斜對面的一個位置登陸。
青年抛下木筏跑上了岸,還催促着赫爾法斯趕緊進入林中。
“趕快進來。”
赫爾法斯也跟着一起跑了進去,才剛剛進入林中,後面就傳來了一聲巨響。
“砰!”
赫爾法斯回頭看去,突然看到了水底下一隻如同鞭子一樣的粗壯觸手伸了出來,撕開整條河流。
它狂亂地在水面四處拍打揮舞着,濺起層層水花。
觸手擦過木筏,筏子立刻四分五裂。
赫爾法斯凝望間,身後傳來了青年的聲音:“吓一跳吧!”
赫爾法斯回頭看着青年平靜得有些出奇的臉,隻差一步他們就要被撕碎了,而對方連聲音都沒有變。
“你知道這裏的水底下有東西?”
但是話音剛出,赫爾法斯就明白對方是怎麽知道的。
對方應該是一直觀察着他的布燈籠,感覺到了其變化,發現了有怪異正在悄悄地靠近他們。
他又問:“你不害怕嗎?”
青年說:“在這裏哪裏沒有危險,害怕有什麽用呢?”
赫爾法斯:“雖然是這樣,但是害怕是源自心底最深處的本能,就算明明知道也無法壓制下去,你爲什麽能夠表現得這麽平靜呢。”
青年說:“那你就當我生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吧!”
兩個人接着出發。
朝着目的地前進的路上,他們經過了一座水潭,兩人在這裏取水。
“這裏的水沒有問題,可以多灌一些,後面用得上。”
他們經過一片沼澤地,青年告訴赫爾法斯。
“這裏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麽可怕怪異,反正不要靠近,離開這片地方遠一些。”
赫爾法斯看到了一片挂着果子的樹林,青年爬在樹上摘取果實,然後熟練地扔下來幾顆。
“這種食物可以吃,就是味道不怎麽好。”
路上,對方閑庭信步,就好像走在自己的家裏一樣。
——
夜裏。
赫爾法斯借助着那特殊的燈籠彈開自己的卷軸和地圖,在上面記錄下自己沿途看到的幾種怪異,雖然不知道它們的特性,但是哪怕隻是部分特征也同樣值得銘記。
這一點一滴最終彙聚起來,一個怪異的世界也将會展露在赫爾法斯面前。
接下來赫爾法斯又在地圖上做着标記,有關于危險、水源和食物地的标記,也有着他們沿途的軌迹。
可以看到他們距離目的地已經越來越靠近了,不過在地圖上的目的地并沒有畫着一座神廟,而是塗抹成一團漆黑。
赫爾法斯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因爲這幅地圖畫得本來就足夠抽象,很多地方也不夠精準,赫爾法斯一路走來已經在上面更正過很多次了。
而在赫爾法斯寫寫畫畫的時候,龍人青年正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目的地所在的方向。
他跪在地上,眼神靜靜地看着遠方。
就好像在祈禱一樣。
赫爾法斯結束了忙碌的事情之後,目光看着已經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的青年。
跪了這麽久都紋絲不動,也是需要一定意志力的,他突然覺得對方可能是一個非常虔誠的信徒。
“你爲什麽要去見神明呢,因爲你信仰他嗎?”
對方聽到聲音慢慢扭過頭來,對着赫爾法斯說:“因爲大家都說神明無所不能,祂能夠滿足人的任何願望。”
赫爾法斯又問:“我不知道神明是不是無所不能,但是祂爲什麽要滿足人的任何願望呢?”
“祂無所不能隻是祂的事情,與凡人又有何幹?”
青年說:“既然祂都那樣無所不能了,伸出手幫助一下我們也沒有什麽關系吧?”
赫爾法斯:“如果你擁有很多的糧食,突然有一天許多和你毫不相幹且不認識的人來到你的面前,對着你說你。”
“反正有這麽多的糧食,給我一些也沒有什麽關系吧。”
“那個時候你會給嗎?”
青年愣住了。
然後他笑了起來,笑得有些幹澀。
“我大概會将門關上,将他們都拒之門外吧!”
話題突然有些尬住了,場面變得很安靜。
赫爾法斯雖然脫口而出地說了出來,但是說完又感覺不太對,就好像親手戳穿了别人的夢想和執念。
尤其是這條路還沒有走到最後,一切的對錯都還沒有得到論證之前。
于是,他又說了一句。
“我說的也不一定對,因爲我隻是站在凡人的角度去看待這樣的事情,或許神明看待問題的視角是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吧。”
“我們在這裏讨論着神明是什麽樣的,會怎麽樣去做,或許就像是地上的蟲子想象着鳥看到的世界。”
青年慢慢擡起頭來,他也問了赫爾法斯一個同樣的問題。
“那你爲什麽要去神廟呢?”
“我聽說過你,擁有着對抗怪異的特殊力量的黑發黑瞳之人,你不是一直在搜索着關于怪異的消息嗎?”
“爲什麽你也會來到這裏,想要去見神明?”
赫爾法斯:“你也知道我?”
對方:“金部落的商人來的時候,我聽他們說起過你。”
赫爾法斯點了點頭,他都有些忘記了對方出發的時候,商人已經來過織部落了。
赫爾法斯:“我有一些問題想要尋找答案,不論是神廟還是神明,我都想要看一看。”
青年:“如果找不到答案呢,那你怎麽辦?”
赫爾法斯:“我還沒有想好。”
“走在路上的旅人隻知道下一站是哪裏,你要問他最後會走到哪裏,大多數人是看不到那麽遠的。”
“我們所能選擇的或許隻有繼續走,然後有一天會停下來。”
“因爲累了,因爲走不動了。”
“亦或者死了。”
青年說:“你說起死亡的時候不也是很坦然的嗎?”
“聽你的故事,你應該很多次面臨危險了吧?”
“經曆了那麽多次,還是會害怕嗎?”
赫爾法斯:“是的,還是會害怕。”
“因爲真正面臨死亡和抉擇的時候,哪怕我再怎麽樣讓自己鼓起勇氣,告訴自己死亡也沒有什麽可怕的,我想要做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我的身體會告訴我,我應該害怕。”
“它會告訴心髒,你應該砰砰砰地跳起來,它會讓身體疲憊、痛苦和絕望,會用無數種力量來壓倒你的意志,使盡各種力量讓你後退和躲避死亡。”
赫爾法斯感歎。
“到底要什麽樣的勇氣,經曆過什麽樣的人。”
“才能夠壓制住身體上的本能,才能夠超脫身體上的本能去面對死亡和抉擇?”
他言語似有所指。
年輕人說:“就不能是天生的嗎?”
赫爾法斯:“可能有吧!”
年輕人躺了下來,準備睡覺了。
而赫爾法斯最後拿起了地圖準備卷起來。
不過在看最後一眼的時候,他還是有些疑惑地說。
“爲什麽這目的地爲什麽是一團黑,其他地方還有個象征抽象的标志,這是什麽意思?”
燈籠散發出的光芒邊緣,傳來了青年的聲音。
“傳聞神廟就在一個巨大的深洞的底部。”
“所以那也是一個象征,畫地圖的人塗抹成黑色的一大塊就是洞的意思。”
赫爾法斯側過身:“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連畫地圖的人想什麽都知道?”
躺在地上的青年說:“因爲你手上的地圖就是我出發的時候畫的。”
赫爾法斯扭頭看向對方,了然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他說。
“謝謝你的地圖,也謝謝你的筏子。”
——
又是一個滿月之夜。
這一次赫爾法斯沒有再去不知死活地窺探天上的月亮,他和青年躲藏在一個山洞裏,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
他們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從大地深處蔓延而出。
“嗖嗖嗖嗖~”
赫爾法斯再度看到了之前在滿月之夜看到的那個可怕怪異,隻不過當時是遠在天邊,而此刻恍若近在咫尺。
他都能夠聽到那藤蔓蠕動和摩擦的聲音,就好像大地上有着無數條巨大的蛇在蠕動。
那些“蛇”覆蓋住了眼前的整片森林。
連同高山。
最後糾纏在一起化爲一根巨大的柱子延伸向天空,探向天空的月。
赫爾法斯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是對方那龐大得完全不符合生命體構造的體型,對方動起來面前的森林都隻剩下它的畫面。
赫爾法斯:“這東西竟然是在這裏?”
随着靠近神廟所在的位置,這一帶的怪異也越來越多了。
青年的燈籠似乎每走一段距離都開始示警,他們兩個完全是瞅着燈火的變化走走停停,随機選擇道路。
有可能他們隻是走錯一條岔道,就直接走到了怪異的肚子裏面去了。
但是當真正靠近神廟所在的位置附近的時候,怪異的蹤迹卻全部都消失了。
就好像這裏是怪異的禁地一樣。
甚至就連赫爾法斯的雙相魔蟲之面和青年的燈籠都沒有了任何動靜,不再給予任何回應,不過這樣反而讓兩人安心了下來。
至少可以大膽地往前走,不用每走一步都膽戰心驚了。
他們穿過一座巨大的峽谷,沿着連植物都不生長的地面往前走去,最終看到了一座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青年站在坑洞的邊緣:“神廟就在下面。”
赫爾法斯小心翼翼地朝着下面看去,根本看不到底,隻能夠看到無盡的黑暗。
他問:“怎麽下去呢?”
青年從包裹裏拿出了一卷繩子:“用繩子。”
赫爾法斯看了看下面:“這繩子完全不夠用吧!”
對方說:“用繩子之後,再接着用工具往下爬。”
赫爾法斯:“爬?”
青年說:“又害怕了?”
他看着下面的坑洞,告訴赫爾法斯一個方法克制恐高的狀況。
“你隻要想象着下面的黑暗裏其實是軟的,當我們掉下去的時候其實是掉在一張軟軟的床上,然後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
“這樣就不會害怕了。”
赫爾法斯愣住了。
這種自我安慰有什麽意義嗎,掉下去那肯定是睡着了,一睡不起的那種。
不僅僅床軟軟的,自己也是軟軟的,要用鏟子才能鏟起來。
看着青年一本正經地說着這話,好像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想要安慰赫爾法斯,讓他鼓起勇氣爬下去。
赫爾法斯說:“相比于害怕我更想要知道,以前真的有人成功下去過嗎?”
“還能活着上來?”
青年不置可否:“要不然怎麽會有人知道這裏有神廟呢?”
赫爾法斯點頭,他又接着問道。
“那他見到神明了嗎?”
“或者說,實現願望了嗎?”
青年沒有再回答。
因爲在赫爾法斯說話間,他已經開始固定好了繩索,直接往下開始攀爬了。
赫爾法斯看着對方下去,也跟着一起抓住了繩索,兩個人一起順着繩子往下。
黑暗一點點将兩人吞沒,他們也不說話,隻有呼吸的聲音。
腳下是無底深淵。
任何一個失足,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