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恩家族據說很久以前是雷霆沼澤邊的漁民，後來成爲了沼澤上的擺渡人，但是随着時代的變更，擺渡人這個職業也漸漸被蒸汽艇、觀光船這種存在所替代。
往日裏劃着小舟的擺渡人都失去了職業，而雅恩家的父親又不可能重新去做漁民，因爲捕魚業早已經被幾個商會給壟斷了。
他不得不進入城市之中尋找活路和生計，成爲了一個造船工坊的工人。
雅恩家的父親一生夢寐以求的就是希望擁有着一艘蒸汽艇或者屬于自己的運輸船，但是直到勞累病死在了工坊裏，也沒能實現這個夢想。
他死之後，孩子們的母親選擇了抛下一切改嫁，雅恩家隻留下了大哥、二姐、三妹、小弟四個孩子。
天還沒有亮。
才剛剛十三歲的莉莉安就已經要出門工作了。
她已經習慣了這個時候早起出發，麻利地起身收拾好了自己。
她戴上心愛的頭巾包住幹淨利落的短發，穿上洗得發白且不合身的裙子，懷裏還抱着一個大藤筐出發了。
這是一個高大充滿活力，而且眼神銳利的姑娘。
“走了！”
莉莉安扭過頭來，催促地喊着屋子裏的哥哥和姐姐。
大哥是一個看上去穩重且老相的人，衣服看上去洗得挺幹淨，但是渾身散發着一股造船工坊特有的油污味道。
二姐蹲坐在廉價的油燈下，正在癡迷地看着一本薄薄的書，聽到了莉莉安的喊聲之後，她立刻貼身收了起來。
莉莉安跟着自己的大哥和姐姐一起前往造船工坊。
三個人穿過漆黑的街道，遠遠看到了大河邊的燈光。
長方形石磚鋪成的廣場上，已經開始出現了成群的工人，他們從各個陰暗的小巷走出，朝着遠處的一座座工坊而去。
雅恩家的長男帶着兩個妹妹走到了一個挂着鐵牌的高大建築旁邊，然後一臉嚴肅地叮囑着兩個妹妹。
“我去上工了，你們小心一些，收完衣服就趕緊回去。”
“小心一點那些流浪漢，别走小路，天亮以後……”
大哥還想要多說些什麽，造船工坊裏的人敲響了鍾，他隻能快速地朝着裏面沖去。
“别别别，我已經來了。”
而裏面一個胖子指着大哥破口大罵，橫眉冷目。
“快一點。”
“還想不想幹了，不想幹了有的是人幹。”
“遲到，扣錢！”
剛剛還威嚴的大哥，在對方的面前點頭哈腰，一副卑微的模樣。
大哥想要上前道歉，剛剛伸出手就看到對方立刻後退三尺，好像生怕那雙一日複一日沾染油污好像洗都洗不幹淨的髒手碰到自己。
他退後之後，一聲怒喝。
“快去幹活，還賴在這裏幹什麽，磨磨蹭蹭的，你們這些懶漢活該受窮。”
“耽誤一分鍾，就白拿我一分鍾的錢，錢是這麽好賺的嗎？”
工坊裏所有人忙碌了起來，而雅恩姐妹倆也開始在工坊之中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洗衣服，隻要一銅分。”
“洗衣服，隻要一銅分。”
“……”
這就是姐妹二人每天的任務，幫助造船工坊的一些單身漢洗衣服，錢很少，不過也可以補貼家用。
兩人抱着兩大筐高高的衣服回去。
路上，她們碰到了一個醉酒的大漢糾纏。
二姐吓得說不出話，被那醉鬼抓住手後不斷地往後縮，反而是妹妹莉莉安将裝衣服的框套在了對方頭上，撿起一塊石頭拼命地往對方頭上砸。
“打死你！”
“打死伱！”
莉莉安看起來年齡不大，但是發起怒來就和一隻猛獸一樣，将那流浪漢打得頭破血流，逃離而去。
莉莉安将石頭一扔，拍了拍手，有些得意。
兩人撿起衣服，接着往回走。
路上莉莉安說：“二姐，你應該狠一點，不兇一點的話，是會被人欺負的。”
二姐卻溫柔地說：“人應該善良和友好的，書上是這麽寫的，尤其是女孩子。”
莉莉安似乎嗤之以鼻。
兩個人抱着一堆又髒又臭的衣服，穿過造船工坊的南面牆壁。
隻看到牆壁上寫着幾個字，都已經有些模糊了。
“努力工作，勤勞緻富。”
努力就能緻富，這似乎是所有人都相信的，二姐也是這樣。
兩人走過高高的牆壁下，早晨的太陽從東方升起投射在她們的身上，将影子拉得斜長斜長的。
而二姐扭着脖子，望着那句話出神。
“我們洗一天的衣服，能夠掙到四十個銅分，一個月是……”
“如果順利的話，一年下來我們就可以……”
莉莉安說：“我們就可以累死了。”
二姐說：“人不勞動怎麽能賺錢呢，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是努力肯定能夠改變的。”
莉莉安卻說：“父親勤勞了一輩子，最後累死病死了，母親也抛棄了他。”
“都是屁話。”
“在這個世界上，那些光鮮亮麗的上流人物才講規則，因爲講規則對他們有好處。”
“生活在底層的人不講這個，因爲這裏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們憑借拳頭和利爪牙齒說話。”
“如果我們還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那就什麽也得不到，隻能徹底地被人吞噬，化爲他們的養分。”
二姐不高興了：“那你要怎麽辦？”
莉莉安說：“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掙大錢，什麽賺錢我就做什麽。”
二姐這個時候闆着臉，拿出了姐姐的威嚴：“你要學壞嗎？”
莉莉安說：“我隻是說要掙錢，又不是說要做一個壞人。”
說道這裏，莉莉安的話音一轉：“但是，我也不會老老實實地聽别人的，我隻聽我自己的。”
兩人将衣服抱回家，從早上洗到了晚上，累得直不起腰來才結束。
莉莉安捶打着肩膀，唉聲歎氣：“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連二姐也說不出話來，再也沒有之前說起一年可以賺多少銅分的熱情了。
她擦着手上的水，但是卻觸碰到了手上凍裂開的口子，疼得直咧嘴。
生活忙碌且沉重。
不過，當做上了一桌子熱騰騰的食物，等待着大哥推開門，小弟激動地大喊着。
“大哥回來了，可以開飯了。”
家庭裏的所有人還是露出了笑容。
燈火之下，他們圍坐在一起說着今天發生的事情。
莉莉安惡狠狠地說着自己是如何痛揍醉漢，而大哥說他碰到那個家夥一定要毒打對方一頓。
小弟崇拜地看着三姐，二姐不說話，但是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畫面溫馨且美好。
——
這一天，二姐拿着一份雷霆神廟的福音冊回來，激動地對着所有人說。
“魔女殿下，我們可以看到魔女殿下了。”
雅恩家的三妹和小弟看着二姐，以爲她是發了癔症了。
而大哥似乎猜到了什麽：“是魔女的輪回日要到了吧！”
二姐不斷地點着頭，将福音冊抱在懷中：“到時候魔女的座船會從雷霆城出發，前往沼澤的最深處，天空之中的神國。”
“然後在那裏，觐見偉大的天空巨神。”
“我們如果找個好地方，說不定能夠見到魔女呢。”
“偉大的魔女莉絲七世殿下。”
二姐眼中懷着憧憬，因爲魔女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了，除了那些傳說之中的女性神明以外。
小弟問：“魔女要去哪裏？”
二姐擡起頭看着窗外的天空，抱着福音冊身體微微搖擺地回答：“當然是去神的國度，去雲海之上，那裏有一座飄在天上的城，那裏就是神國，魔女會在那裏完成輪回。”
小弟好奇極了：“雷霆沼澤深處真的有神國嗎？”
這個時候大哥插話說道：“真的，以前我聽一個觀光船上的售票員告訴過我，他在很久以前看到過天空上的神國之城。”
大哥說起的時候也眉飛色舞神采飛揚：“沼澤的最深處真的有那座失落之國。”
莉莉安關注的點比較奇特：“輪回日，魔女也會死嗎？”
二姐立刻說：“魔女不會死的，隻會重新變成孩子，然後重新長大。”
莉莉安捧着下巴，有些羨慕：“真好啊，不會死，一直可以回到年輕的時候，還擁有着尊貴的身份，享受着我們想都不想到的生活和揮之不盡的财富！”
二姐皺着眉頭：“魔女才不會在乎這些呢，她可是神的代言人，尊貴、權勢和财富對她來說都不值一提。”
莉莉安不相信：“怎麽會有人不在乎這些呢！”
二姐：“那可是魔女。”
莉莉安：“魔女肯定也一樣。”
二姐：“你這種不喜歡看書和報紙的家夥，哪裏知道魔女的偉大。”
莉莉安和二姐争辯了起來，誰也不服誰。
而很快，魔女的輪回日到了，這一天也剛好是祭祀天空巨神的典禮。
二者彙聚在一起，這一次的典禮也遠超從前，數之不盡的天空信徒奔赴于此，就爲了送魔女前往失落之國。
人潮洶湧之中，莉莉安終于擠到了前面，找到了早就占好了位置的大哥和小弟。
莉莉安看了看旁邊：“怎麽回事，二姐還沒有來嗎，她可是最期待的？”
小弟搖頭說：“不知道，她說洗完了衣服就來。”
莉莉安：“都這個時候了，還惦記着賺那兩個銅分啊！”
莉莉安一副還在和姐姐鬥嘴的模樣：“這個家夥嘴裏說着有些東西比金錢和權勢更重要，結果就連一個銅分，她都舍不下。”
大哥在高處眺望着遠方，突然大喊：“老三、老四，船要過來了。”
一句話喊出，立刻所有人都動了起來，朝着河的另一頭看去。
莉莉安也是這樣。
她嘴裏說着不期待，說魔女也一定和人一樣要吃飯拉屎，一定也喜歡錢和地位，但是此刻眼神卻聚精會神了起來，帶着一絲憧憬。
波光漣漪之上，她看到一艘散發着神光的樓船漸漸駛來，就好像行走在水上的宮殿。
船上鑲嵌滿了各種寶石，傾盡了各種超凡材料，光這一艘船就要耗盡一國财力，是雷霆王國一代又一代前赴後繼才建造成功的。
船上有着美麗的侍童和侍女，镂刻着雲紋，行走之間伴随着雲霧。
他們虔誠地看着沼澤雲海深處，眼神一動不動。
“哇！”
莉莉安哪裏看過這樣的畫面，她此刻真的有些相信了魔女真的不在乎那些外在的東西，因爲她真的已經擁有了一切。
就連神的偏愛，她都已經擁有了。
船漸漸行駛而過，經過雷霆城側畔。
而在即将離開這裏，徹底進入沼澤深處的時候，莉莉安看到了那樓船的最上面有人掀開了簾布，看向了外面。
那是一雙美麗成熟動人的臉龐，一雙眼睛如同沼澤深處的水一樣純淨，蕩漾着某種情緒。
莉莉安有些失神：“真漂亮啊！”
“這就是不屬于人間的魔女嗎？”
她不知道女神是什麽樣的，但是那女神或許也就這樣完美無瑕了吧？
但是她卻沒有看到魔女眼中的苦澀和迷茫，還有惶恐。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人敢再說話。
直到魔女座船徹底離開前往遠方。
在所有人看來，對方一定抵達了神的國度。
兄姐弟三人望着那沼澤的深處，望着那片連接着天與水的雲山，想象着那美麗的畫面。
莉莉安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回家的路上都不斷地回想着那前往天空雲海的畫面，還有那些侍童侍女虔誠的眼神，回想着魔女座船散發出的龐大力量和結界。
“如此神聖！”
“如此美麗！”
她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是和二姐說的那般無知了。
然而回到家之後，莉莉安一推開門，就看到了衣衫不整的二姐躺在地上，渾身都是傷痕。
莉莉安先是一愣，然後立刻撲了上去。
“二姐！”
她問過之後才知道是誰幹的，那人正是之前她們打跑的醉漢。
那家夥回來報複了，而剛好碰到了在家洗衣服的二姐。
“我不會放過他的，我不會放過他的。”
“我要讓他付出代價，那個家夥……”
莉莉安氣炸了，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憤怒過。
她感覺自己心髒都好像要燃燒了起來，那火焰似乎随着心髒和血液一直傳遞到肢體和大腦，将她的頭皮和頭發都給點燃了起來。
然而奄奄一息的姐姐緩過勁來之後，卻問了莉莉安一句：“你看到了魔女了嗎？”
莉莉安不知道這個時候，二姐怎麽還關注這個問題。
她隻能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看到了。”
二姐說：“她是怎麽樣的？”
莉莉安不知道怎麽形容，想了半天隻能說：“就像魔女一樣。”
二姐卻好像聽懂了這句話，一個和想象之中的魔女一樣的魔女殿下。
一瞬間，她眼神遺憾到了極點。
她緩緩流淌下眼淚，這個時候才啜泣了起來：“可惜，我沒有看到。”
莉莉安看着二姐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夢碎的聲音。
她知道對方憧憬着魔女，對方就好像是一個完美的存在，因爲書裏、報紙上還有福音冊裏都是這麽寫的。
因爲生而卑微，因爲一無所有，因爲遙不可及。
所以更加憧憬那不可抵達的美好。
莉莉安：“我一定會爲你報仇的。”
接下來，莉莉安和發了瘋一樣地到處去找那個家夥。
她終于查到了對方的身份，對方竟然正是造船工坊主的管家，莉莉安大哥和父親工作的那個造船工坊。
她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之後，立刻找到了大哥。
然而大哥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必須要他賠錢，要讓他付出代價。”
莉莉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哥：“賠錢？”
莉莉安一下子起身，憤怒無比的看着大哥：“他強奸了二姐，你說讓他賠錢，你就是這樣保護你的家人，保護你的妹妹的嗎？”
大哥看着莉莉安說：“那能夠怎麽辦，我們揍他一頓，還是将他送到審判法庭？”
“那有什麽意義，我們必須趁着這個機會拿回一些東西。”
莉莉安張大着嘴巴，下颚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按照莉莉安得到的消息，知道對方的行動規律。
大哥帶着莉莉安，在偏僻的路上堵住了對方，然而對方依舊嚣張跋扈毫不在意。
“一個洗衣女而已……”
對方這樣說。
洗衣女并不是什麽好話，因爲大多數洗衣女并不隻是替人洗衣服，還兼職着出賣肉體的勾當。
大哥憤怒地和那人争執之間，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言的莉莉安突然朝着前面走去，越來越快。
她突然間拔出了一把匕首，捅進了對方的身體。
“噗嗤！”
莉莉安面無表情，但是手卻淩厲無比的一下又一下地捅下去，血濺了一身，将她的臉染成了血紅。
對方已經沒有了任何聲息，她依舊還在揮動着匕首。
而大哥站在旁邊，血都流淌到了他的腳邊，他似乎才回過神來。
他手發抖地看着莉莉安：“你……你……殺人了！”
莉莉安這才停了下來，她喘着氣盤坐在地上，低頭生硬的說道：“我知道。”
過了一會，她又補充道：“我殺的是惡人，他罪有應得。”
大哥沒有說什麽，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但是過了一會，他卻顫抖着和莉莉安一起拖起了對方的屍體，兩人一起處理起了屍體。
“快點，過來幫忙。”
“不能讓人發現和知道你殺了人。”
兩人用東西遮蓋屍體，用土填埋血迹，查看情況之後用闆車拖走。
夜裏，兩人挖了個坑埋掉了對方的屍體，卻從對方随身攜帶的馱獸皮包之中翻出了一堆紙鈔。
“錢！”
“是金元啊，是金元！”
“這麽多錢。”
大哥驚呼道，他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
莉莉安看着那些錢，以前她總覺得自己要有很多錢很多錢，但是此刻看到這麽多錢，卻不知道爲什麽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處理完了屍體，莉莉安和大哥一起朝着回走去。
回到家中，莉莉安走到了二姐的身邊，終于露出了一個微笑：“二姐，我替你報仇了。”
二姐的眼睛依舊有些呆滞無神，她聽到莉莉安的聲音才微微轉過頭來，張開嘴巴說了一句“哦！”
過了一會，她才流着淚說了一句：“謝謝你，莉莉安。”
莉莉安看着二姐的眼淚，似乎絲毫沒有看到喜悅。
而是一種對未來希望的破滅，還有迷茫無措。
然而，當大哥拿出了那些金元紙鈔來的時候，堆積在了二姐的面前。
二姐的眼睛慢慢轉了過來，不敢置信地說道。
“這麽多錢？”
大哥抱着錢痛哭流淚，趴在二姐的面前。
“沒錯，我們有錢了啊！”
“有錢了。”
“我們總算是不用受苦了，你再也不用手指頭凍得和蘿蔔一樣還得洗衣服了，如果來得更早一些的話，父親也不用累死了。”
“我們總算，可以活得像個人了。”
“有尊嚴的人！”
——
他們殺了人，還得到了一筆錢，然後拿着這筆錢訂下了一艘還不算太舊的魔晶蒸汽艇。
有了這艘魔晶蒸汽艇，他們可以在河上打開一番局面了，可以載客也可以載貨，至少可以擺脫貧困的局面。
路上，大哥興奮無比。
就連莉莉安也有些激動，那可是一艘魔晶蒸汽艇，哪怕是個二手貨。
大哥雖然沒有手舞足蹈，話語也盡量保持平靜，但是莉莉安已經看到了他的手指在發抖，隻是和上次顫抖的原因不一樣。
“魔晶蒸汽艇啊！”
“父親想了一艘蒸汽艇都想了那麽久，始終都沒有得到，我們現在卻有了。
而他們路過了街道之上，卻聽到了街道之上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大叫。
“将他們帶走，搜他們的家，一定要找到我的錢，我的錢啊！”
是造船工坊的工坊主。
兩個人走到了人群之中，就看到那胖乎乎的工坊主正命人搜索着一座三層小樓，一個老婦人還有一個女人帶着三個孩子跪在工坊主的面前，不斷地求饒。
“我們真的沒有拿，我們真的沒有拿！”
然而工坊主的眼睛裏絲毫沒有憐憫，反而一巴掌将女人抽倒在地。
“那家夥拿着我的錢跑了，必須有人負責，你們這些小偷，總想着不勞而獲的家夥……”
大哥推了一下莉莉安：“别看了，我們還有事，回家。”
莉莉安雖然跟着一起離開了，但是眼睛卻一直望着那家人的那邊，怎麽也開心不起來，她似乎能夠看到那一家人的結局。
路上的時候，莉莉安突然說了一句：“我們應該還回去。”
走在前面的大哥沒有回應，莉莉安接着說道。
“這不是我們的錢，我們是來報仇的，不是來搶錢的。”
“而且這些錢應該是工坊主的，我們拿走了的話會出問題的，他的家人肯定會受到牽連。”
“他們……會死的。”
大哥沒有停下，隻是背對着莉莉安突然問了一句：“怎麽送回去，告訴他們人是我們殺的？”
莉莉安追上大哥後說：“我們可以悄悄地送回去給那家人，隻要錢補上了工坊主才不會在意具體發生了什麽。”
大哥說：“可惜錢已經用了。”
莉莉安：“隻是下了定金。”
大哥終于停了下來，扭頭看向了莉莉安：“錢給了他們，我們呢？”
莉莉安也停了下來，看着大哥的眼睛。
“可是，我們會害死他們的。”
“一個老人，一個母親，三個孩子。”
“五條人命啊！”
大哥發怒了：“那是工坊主冷血，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薇薇安聲音小了一些：“我們可以救他們。”
然而大哥卻目光死死地看着莉莉安，似乎經過了那一個埋屍之夜後，對方也開始發生了變化。
大哥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人性，覺得我全部都是爲了錢？”
莉莉安：“我沒……”
大哥快速地打斷了莉莉安：“你就是這樣覺得的。”
莉莉安不知道如何反駁，陷入了沉默。
大哥說：“我不知道什麽人性不人性，冷血不冷血的。”
“但是我知道。”
“這個世界如果我們沒有錢，我會和父親一樣在工坊裏累到病死，你二姐有一天會真的成爲一個洗衣女，和那些一邊洗衣服一邊出賣身體的女人一樣。”
“我知道你很有勇氣，你心有不甘，但是你再心有不甘，也隻能被現實逐漸磨平勇氣，我見過了太不甘心的家夥了，那又怎麽樣，最後還不是向着現實屈服低頭。”
“而你的弟弟的人生也注定和我和我們的父親一樣，永遠在暗無天日的工坊角落裏勞作着。”
“我們的父親，我！”
“你二姐，你，還有你的弟弟。”
“全部都是這樣的命運。”
“知道我看到你二姐絕望的眼神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嗎？”
“我在想。”
“這隻是一個開始，是我們朝着絕望奔去的開始。”
“我必須要做些什麽，但是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大哥的臉僵硬得就好像一塊鐵闆，但是肌肉和身體卻在不斷地抖動，他的手握成拳頭一下接着一下捶打着自己的身體。
“我無力改變。”
“我不知道怎麽改變。”
“我很絕望，但是我無法嘶吼出來。”
大哥捶打了自己的身體三下，然後咬着牙齒說道。
“但是現在，我們有了一個機會，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我要抓住這個機會！”
“我不要什麽複仇，我不要什麽人性和同情别人。”
“我現在隻想要讓你二姐，讓你，讓你的弟弟擺脫這樣的命運了。”
“無恥也好，沒有人性也好。”
“總之。”
“我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此刻低聲嘶吼的大哥，就好像一頭被逼到了絕處見血後狂暴的牙獸。
即使是豢養作爲肉食的牙獸，一旦看到希望鼓起勇氣，也會拼盡全力躍出獸欄。
“你不是說，我們這些人講規則就隻有被人吞噬嗎？”
“你一邊說着要改變命運，要賺錢成爲大人物，這就是你的決心嗎？”
“還是你的那些話就隻是嘴邊說說而已？”
大哥指着莉莉安，指着她的心髒。
“人性！”
“那是人講的。”
“我們是人嗎？”
“我們不是，我們是一群畜生。”
“不是你說的嗎，在我們的世界講規則的人，善良天真的人，就注定被人給吞噬嗎？”
“因爲在這裏，因爲在野獸的世界，這些就是弱小的象征，也是被吞噬的象征。”
莉莉安看着自己的大哥，她第一次才知道自己的大哥内心是這樣的，這個一個人支撐起了整個家庭看起來總是有些木楞的男人，心底裏的絕望和痛苦爆發出來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她看着大哥眼淚流個不停，胸膛不斷起伏，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發出啊啊的哭喊聲，這個時候的她哭泣得才真正像一個她這個年齡的孩子。
大哥看着哭泣的莉莉安，突然柔和了下來，然後将莉莉安抱在了懷裏，輕聲說道。
“你想要講人性，想要講禮義廉恥，想要活得像個人。”
“沒有問題的，你沒有錯。”
“莉莉安，你沒有錯的。”
“現在！”
“我就帶你去那個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