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
沙金就被喊了起來,這一次是要他進城去購買修燈塔的零件,礁石上的一座燈塔出了問題,需要修繕。
老頭粗暴地敲着門,大聲喊道。
“你這家夥,這幾天都知道玩,一點正事都不幹。”
“燈塔一定不能出問題,要趕緊修好。”
老頭子怒吼了幾聲,又噔噔噔地回到了上面,他昨天晚上守了一夜的燈火,現在還沒有休息。
地上鋪着的被子上,小胡子起身打着哈欠,他看了看外面,天都還是一片漆黑。
“你這工作每天都這麽辛苦的嗎?”
沙金從有些近似于鳥巢一樣的橢圓形床榻上起身,他已經習慣了:“也不算辛苦吧,你在那邊做什麽?”
小胡子:“我的任務很特别。”
沙金問:“很特别是什麽意思?”
小胡子:“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去交朋友。”
沙金問:“交什麽樣的朋友。”
小胡子:“例如安慰一些飽受家庭冷暴力的貴婦人,或者是帶領一些從小被囚禁在家裏不知道外面美麗天空的少女領略世界的美麗,伱知道我最喜歡助人爲樂了。”
沙金看小胡子的眼神都變了,那眼神不知道是鄙夷,還是羨慕。
或者二者皆有吧!
沙金:“那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這裏距離世界盡頭隻差一步,可沒有什麽貴族寡孀和從小被養在城堡裏的公主貴女?”
小胡子:“你知道,好人總是不受歡迎的是吧!”
“我明明做了好事,用我善良的心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卻總是有人對我喊打喊殺。”
沙金似乎也聽明白了。
但是,他沒有絲毫同情,還覺得這小子活該。
路上。
沙金越想越氣,越想越忌妒。
可恨,他也想要當個“好人”。
閑聊着,兩個人就飛到了冰山城。
沙金進城,碰到了剛剛出門的酒館老闆。
對方看到了沙金身旁的小胡子,對方打扮講究,連胡子也都修得整整齊齊的。
“喔,今天帶了朋友過來。”
沙金看了看穿着格外講究的小胡子,搖頭說道。
“不是朋友,是外面來的,讓我帶着他逛一逛。”
路過藥劑店的時候,藥劑店的店員也和他打着招呼,這個小沙金一輪的姑娘跑到了他的面前,興奮無比的說道。
“沙金,今天再和我說一說你之前說過的那個方法吧!”
沙金露出了微笑:“沒問題,我等會回來的時候和你說說。”
白衣店員點頭:“好的,謝謝你。”
潇灑的小胡子回頭看了看酒館,又看了看面前的白衣女孩。
他若有所思:“沙金,怪不得舍不得離開啊!”
沙金懶得和這家夥說話:“别和我一副很熟的模樣,不要暴露了我,我隻是個普通的燈塔看守者,可不認識你這樣氣派的人物。”
小胡子陪着沙金一起,一路上看到許多人和沙金打着招呼,沙金有的時候還會幫助這些人修理一些簡單的東西。
小的有燈具、拖車,大的甚至有風車和碼頭吊軌。
看着沙金忙活半天修好一個小汽燈,終于點燃了之後,沙金在衣服上擦着油兮兮的手,還順便将燈也給擦幹淨了。
一個老婆婆拿着汽燈,不斷地拍打着沙金結實的臂膀,張開隻剩下幾顆牙齒的嘴巴誇贊着沙金,還拿出錢要給沙金。
沙金不停地擺着手,到最後也沒有收下。
他和藥劑店店員說着自己曾經聽說過的巫醫是如何煉制巫藥的秘密,然後接受着店員崇拜的目光,之後又再三叮囑店員不要告訴别人。
小胡子看着忙碌個不停的沙金。
他雖然對生活有些疲憊和迷茫,但是可以看得出,沙金樂在其中。
一切忙碌完畢,也終于買到了修繕用的零件。
七号礁石。
燈塔上。
沙金正在檢修着這座燈塔裏面的零件,他拿着扳手,渾身油污地探出頭來,在外面喘口氣。
外面的塔頂上,老友正坐在上面優哉遊哉地和他聊着天。
隻有兩個人的時候,沙金忍不住和對方說起了自己的計劃,還有任務的準備和秘密。
這些原本是不能夠說的,每個人的任務和使命都是保密的,但是口子都已經打開了,似乎也就沒辦法遵守得那麽嚴格了。
“那可是傳說之中的冒險者啊!”
“白金号和布裏曼,開辟了北海航線,發現了原始之洋,還曾經穿過黑風暴抵達過世界的盡頭。”
“你能夠想象嗎?”
“能夠想象,世界盡頭是什麽樣子的嗎?”
“不,你一定想不到。”
“你沒有見識過黑風暴的恐怖,所以不知道能夠穿越那裏的冒險者的偉大,也不能想象抵達世界盡頭的意義。”
沙金說起這個的時候就變得喋喋不休,變得格外地健談。
他不停地說着白金号的偉大,他們曾經做過的事迹。
說得好像他也是一個冒險者一樣,而實際上他從來就沒有進行過任何一場冒險,他隻是一個看守着燈塔替前往原始之洋捕撈和冒險的船隻指引方向的人。
人們或許知道這座塔,而不可能知道他。
小胡子看着沙金問道:“布裏曼,你一直都在找他嗎?”
沙金點了點頭,看着北方的原始之洋。
“如果真的是使徒的話,應該沒有那麽容易死掉的吧!”
“我能夠找到他的話,一定就可以知道黑風暴裏到底有什麽。”
說到這裏的時候,沙金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
他說。
“我就能夠……”
“完成神賦予我的使命和我當初當着神像許下的誓言了,也就可以安心地離開這裏了。”
小胡子忍不住說道:“你們這些家夥啊,就是被使命和誓言這種東西給害死了。”
“管他什麽誓言和使命,都不如自己過得開心重要。”
沙金有些生氣地看着小胡子,就好像少年時代曾經在學院之中的那樣。
“誓言可是神聖的東西,如果許下的誓言都可以随便背棄的話,那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小胡子:“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開心地活着。”
人生觀這種東西,是沒有辦法說服别人的。
小胡子不再和沙金争執這個,兩個人都已經長大了,有的時候沒有必要再和曾經一樣爲了一個結果和答案而争論到底。
他慵懶地靠在塔頂上,看着海的盡頭。
“不過,我對你說的黑風暴裏面有什麽很好奇。”
“你說,至高神是誰?”
“傳說之中的生命主宰,夢境主宰,還有造物主嗎?”
“他們真的在那裏嗎?”
沙金:“造物主不就是生命主宰嗎?”
小胡子沒有回答,而是問出了一個問題。
“如果生命主宰是造物主,是創造一切的那個存在。”
“那麽,同樣身爲主宰的夢境主宰又是誰創造的?”
“聖典裏可是說過,夢境主宰是和生命主宰一樣偉大的存在,是同一位格的至高神。”
很簡單的問題,似乎将沙金給問住了。
沙金問:“那造物主是誰?”
老友似乎知道些什麽:“那隻有去問那些最古者,或許隻有他們才能知道了。”
突然之間,小胡子站起身來,面帶微笑地看着沙金。
他說:“我替你去找吧!”
沙金:“啊?”
老友說:“我替你去找白金号船長布裏曼,去問一下怎麽進入世界的盡頭。”
沙金連連擺手:“不用了,你也有自己的職責和任務。”
沙金是一個不喜歡麻煩别人的人,但是老友卻是一個很難被拒絕的人。
“但是如果不能進去看一眼的話,你肯定不甘心吧!”
“都已經來到了這裏這麽多年了,已經做了這麽多。”
“你怎麽樣也想要一個答案是不是?”
老友有些感歎。
“沙金,你就是這樣固執的家夥,從小就是。”
“認定的東西和道理,怎麽也不肯改變。”
沙金:“這樣不好嗎?”
老友:“不善變通的人,不能夠狡猾地利用規則和道理爲自己服務的人,是很容易吃虧的。”
“因爲你認定的對的東西對的道理,在你的眼中是信仰和真理,而在别人的眼中,隻是獲利的工具。”
“他們用規則和道理讓你們去付出和犧牲,然後又代表着規則和道理合理地拿走你付出和犧牲後所得到的一切。”
“沒有人記得你。”
“别人隻記得他們。”
沙金:“隻要做成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就好了,吃一些虧就算了。”
老友無奈地說道:“那些人正是會利用你的這種想法,什麽苦差事都派給你這種人,然後坐享其成。”
沙金卻說:“總得有人去做這些事吧!”
老友雙手攤開:“聽,苦差事就是這麽落到你這種人頭上的。”
沙金不說話了。
他不喜歡這些話,更不喜歡這話裏面殘酷的現實,但是卻沒有辦法反駁。
沙金的老友是一個想到什麽,就會立即去幹的人。
不過是幾句話的工夫,兩人确定就要分别了。
離别的那天。
他站在船上和沙金告别,船開越遠,他看着陽光下的雪山和城鎮農田。
看着燈塔,還有已經化爲了一個黑點的沙金。
“真是個安逸的地方啊!”
他忍不住說道:“我的老友,真羨慕你。”
——
太陽之堕沙漠。
魔具之城。
翼人青年在一座小小的祈禱堂裏,見到了一個披着神聖長袍的蛇人。
青年外面披着鬥篷,裏面有着刻着儀式術陣和符文的皮甲,手上還有一把劍,腰間是一副鑲嵌着魔晶的連弩。
青年祈禱結束後,蛇人給了他一顆留影珠。
“痛苦之手。”
“去代表神明,殺了這個叛徒。”
青年看完之後擡頭問道::“他做了什麽,爲什麽要殺他?”
蛇人說:“你不需要知道爲什麽,也不能問。”
“神和神廟給了你一切,給了你進階的方式和留在神廟的資格,給了你力量和現在痛苦之手的地位。”
“需要的就是你無條件地服從神和神廟的意志,鏟除神的敵人和背叛神的人。”
“而不是問……爲什麽。”
青年拿着珠子的手慢慢放下:“我知道了。”
對方在青年轉身之後,還是對着他說道。
“他因爲貪生怕死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和使命,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如果大家都像他一樣,我們的偉大計劃什麽時候才能完成。”
青年背着對方站立了很久,這才開口說道:“我明白。”
他這個我明白,和曾經沙金的那句有些相似,說的時候也格外地用力。
青年手上握着的珠子裏面,一個人的面孔好像哈哈鏡一樣轉動着,拉長扭曲不斷變化。
仔細看上面的人,有着一抹修得整整齊齊的小胡子。
冰山島。
沙金依舊如同往常一樣匆忙,每天檢修着礁石上的燈塔不斷往返在大海上,每隔幾天會去一趟城裏,連放假都一樣地忙碌。
不過和以前相比,他多了一絲期盼。
他有的時候會在想自己老友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說要幫自己找到布裏曼,對方沒有多說,也隻在臨行前說過一句。
但是他一直記在心裏。
隻不過,他哪怕心裏格外期待,嘴上卻總是說着相反的話:“應該隻是說一說吧!”
或者是說:“哪有那麽容易找到呢!”
這一天,城裏的藥劑店的店員帶着一個人來到了燈塔下,在下面喊着沙金的名字。
沙金從燈塔後面的倉庫走了出來,看向了兩人。
他先是看着女孩,然後才注視着另一個人。
從那高大健壯的輪廓上,他似乎看出了曾經的影子,他臉上再度露出了不敢相信和激動的表情:“老三?”
對方也跟着一起露出了笑容:“沙金大哥。”
白衣姑娘看着沙金說道:“他說認識你,我就帶他過來了。”
沙金立刻說道:“這是以前我家鄉那邊的一個小孩,後來說去參軍了,沒想到過來看我了。”
他看着對方一身特殊的打扮,還有身上帶着的東西,别人或許看不出來,他卻看得出來那些都是道具。
白衣姑娘将人帶到之後就離開了,而沙金帶着青年來到了倉庫。
他一邊忙活着,一邊開心地和對方聊着天。
“我聽老二說,你後來留在了神廟裏,現在已經是神廟裏的重要人物了。”
青年搖了搖頭:“算不上什麽重要人物,不過的确是留在了神廟裏。”
沙金爲對方高興:“那就好,比我們都強。”
青年并沒有多說自己的現狀,他将話題轉移到了另一邊:“二哥他之前來過這裏。”
沙金點了點頭:“來了,不過已經走了。”
青年又問:“他又說要去哪裏嗎?”
沙金也沒有多想直接搖了搖頭:“這個他倒是沒有說,隻是說有空會過來看我。”
沙金看着青年,眉開眼笑地問道:“老三,你過來是做什麽的?”
青年聽到那個人不在,他放松地坐了下來,坐在了一截砍柴用的樹樁上:“我也一樣有任務路過這裏,順便來看看你。”
沙金開心地點頭:“好,這麽多年沒見,我們一起好好說說話。”
他笑着說:“我沒有想到,你們兩個竟然一前一後都來看我,這真是太令我高興了。”
青年有些沉默寡言,亦或者說是不善言辭。
過了一會,他又問:“會留多久?”
青年說:“還沒有計劃好,不過不急。”
傍晚時分。
沙金又去檢修燈塔,在細雨之中忙碌地飛向大海。
而翼人青年卻一個人來到了碼頭,将一封信遞給了一位從船上下來的人。
他說:“沒有找到目标,不過目标可能會回來。”
對方問:“沙金有問題嗎?”
青年聽到對方這麽問,目光死死地看着對方。
“他是神最忠實的信徒和仆從,他爲了一個使命在這個苦寒之地裏守了十年,你沒有資格懷疑他。”
——
光明之地。
一座城市的禮堂裏正在進行着樂團演奏,舞台上諸多音樂家演奏着各種樂曲,彙聚在一起化爲宏大篇章。
樂曲的名字叫做《自由的選擇》。
聽名字應該是關于對自由的贊頌,應該是如同風一樣的歡快和奔放,但是不知道爲什麽,除了演奏剛開始的歡樂和奔放,接下來卻給人一種難言的悲傷和絕望。
開始,所有人一起閉上眼睛。
就感覺到自己好像乘坐着一艘船,在大海上看到了傳說之中的希望之鄉,看到了光明的天國。
看到了金色的光芒從天而降,所有的美好盡在其中。
但是随着演奏聽下去,在場之人就好像可以感覺到自己被束縛着和囚禁在一個牢籠裏,天國仿佛成爲了束縛,永恒的美好化爲了絕望。
所有人想要極力地掙紮出那個囚籠,但是怎麽等也等不到,他們好像感覺自己的心也随之枯朽,随之在絕望地呐喊。
經過漫長地等待之後,才終于看見了光明。
最後。
在安甯的合奏旋律之中,大家好像看到了一艘船駛向遠方,駛向歸途。
“啪啪啪啪啪~”
演奏結束,所有人都站起來熱烈鼓掌。
而座席之上,沙金的老友剛好也在。
而在這一場盛大的演奏團謝幕過後,小胡子攔住了從舞台後走出來的一個翼人。
“你好,白金号船長布裏曼,畫下《失落之國》的大師布裏曼!”
“亦或者我也可以稱呼您爲,最古者布裏曼。”
布裏曼看着對方:“你怎麽知道我?”
“叫布裏曼的那麽多,你又怎麽确定我就是那個呢。”
小胡子:“因爲叫布裏曼的那麽多,每一代都會出現傳奇。”
“所以,才不正常啊!”
“而且,布裏曼可不像是翼人會取的名字,什麽樣的人會如此執着地要給自己取這個名字呢?”
“這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小胡子看着布裏曼:“隻有傳說之中最古者,永生不死之徒,才會這樣去做吧!”
“隻是,我沒有想到您這一次會變成一個翼人。”
他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終于在無意之中查到了一絲線索。
他完成過很多艱難的任務,這一次不是任務,他卻完成得比之前所有的任務都要認真。
布裏曼沒有否認,他直接承認了下來。
他搖了搖頭:“模樣有什麽關系呢,重要的是我們所擁有的心。”
“心不變,模樣再怎麽變化也不重要。”
“心若是腐朽了,哪怕身體依舊年輕,也如同被蛀蝕一空的大樹。”
他說:“我隻是想要離原始之洋近一些,所以這一次就來到了這裏。”
小胡子聽不太懂。
布裏曼也沒有再說,他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一招手。
“有什麽事情,到我住的地方再說吧!”
布裏曼帶着小胡子來到了自己如今的住處,他換了一套衣服,來到客廳的時候小胡子已經站在了客廳的一幅畫下。
那畫中畫的是一艘船,船上有着很多人。
叼着煙鬥的船長,有些木讷的大副,個子矮小的二副,還有着美麗的船醫等等。
所有人都露着憧憬的目光,看着天盡頭的光。
隻是那光很奇怪,就好像一條帶子,穿梭在星河之間。
光下似乎有着什麽,但是怎麽看也看不清了。
這幅畫的光影效果,還有表達出的技巧和意境是難以想象的,甚至超越了那幅傳說之中的《失落之國》。
小胡子似乎知道這艘船:“白金号。”
他扭過頭來問布裏曼:“您和您的船員在黑風暴裏,在世界的盡頭裏究竟看到了什麽?”
布裏曼:“你想要知道?”
他說:“我很好奇。”
布裏曼:“隻是好奇的話,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小胡子說:“我有一位摯友守在您曾經抵達過的冰山島上,他因爲一個使命要在那裏一直守下去,我希望能夠替他找到答案。”
布裏曼:“是什麽樣的摯友?”
小胡子說:“不論什麽時候,不論過去了多久,他都是我的摯友,我的兄弟。”
布裏曼看向了那幅畫,看着那船上的一個個身影。
聽着小胡子說的話他有些寂寞地說道。
“我曾經也有很多朋友,他們是我的船員,也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們選擇了開始一場偉大的冒險,卻不能夠選擇結束。”
“不過。”
“不論過去了多久,不論什麽時候,他們都依舊是我的船員,是我的兄弟姐妹。”
“這樣的人,是值得珍惜的,因爲我們不可能再擁有了。”
最後,他扭過頭。
布裏曼終于告訴了小胡子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很久以前,生命的主宰制造了一件神器。”
“那是一個玻璃缸,讓第十魯赫之神承載着。”
小胡子被這一開場的話就給鎮住了:“什麽樣的玻璃缸,需要一位魯赫之神承載?”
布裏曼注視着小胡子那年輕的面容和眼睛:“因爲那玻璃缸裏,裝着一個世界。”
“那件神器可以加速那個世界的時間,也可以讓進入世界的人獲得近乎永生不死的力量。”
小胡子張大了嘴巴他完全聽不明白,也無法想象。
“神将一個世界,裝進了一個玻璃缸裏?”
布裏曼:“不要去猜測至高神的力量,他們偉大和力量是我們不能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他轉過身去,他坐在了長椅上,也讓小胡子坐下。
他輕輕地拿起了一根煙鬥,用燭火點燃。
然後在煙霧缭繞裏,說起了曾經的故事。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冒險,也是最漫長的一次冒險,我們駕駛着船前往世界的盡頭。”
“我們穿過原始之洋,穿過黑風暴。”
“在那裏,我們見到了虛無菌母,也見到了玻璃缸中的世界。”
小胡子:“然後呢?”
布裏曼敲了敲煙鬥,扭過頭看向了小胡子。
“我們進入了那玻璃缸中的世界。”
“然後。”
他露出了微笑,但是小胡子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笑容,隻覺得可怕。
不是因爲布裏曼可怕,而是因爲那笑容背後透露出的歲月和寂寞可怕。
“在裏面呆了一百多萬年。”
“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或許接近兩百萬年。”
小胡子一下子站了起來:“一百多萬年?”
布裏曼躺在椅子上,他點了點頭。
他抽了一口煙:“你知道一個生命硬生生地度過一百萬年,會變成什麽樣嗎?”
小胡子搖了搖頭,他隻覺得這個單位可怕,可怕到讓人感覺骨頭發冷。
布裏曼說。
“人的心就好像湖泊裏的水一樣,是會被耗盡了。”
“除非你擁有着某些強大到超越歲月不可消磨的執着,那樣你就會化爲一條河流,源源不斷地生出新的力量支撐着你的心。”
“但是,大多數人的執着是超不過歲月的。”
“他們的愛能夠支撐幾年、十年,便消磨于生活之中。”
“他們的恨能夠支撐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最終就散于塵土之中。”
“但是不論是幾十年還是幾百年,也僅僅如此了。”
“和一百萬年不值一提,而一百萬年和億萬年的差距更是難以形容。”
“大多數人說自己會愛一個人到永遠,那是因爲他根本不知道永遠的意義。”
小胡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無法想象面前這個人到底經曆了什麽,他到底活了多久,又曆經了什麽樣的人生。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和另外一個生命的差距,不是力量上的,而是在其他的東西上。
他注視着布裏曼,帶着顫音說道。
“這就是……神明種嗎?”
他接着問道:“後來呢,你們怎麽出來的呢?”
布裏曼:“主宰之神開啓玻璃缸是爲了制造新的物種,而物種誕生了,我們也就出來了。”
小胡子看向了那幅畫:“那幅畫裏的人,也跟着一起出來了嗎?”
“他們……還活着?”
布裏曼也看向了那幅畫,他說。
“不。”
“他們已經死了。”
小胡子:“他們怎麽死的?”
布裏曼:“在玻璃缸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死了,他們的心已經被蛀蝕一空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帶着他們一起回家。”
“那是他們最後的執念。”
說到這裏的時候,總是能夠保持冷靜和風度的布裏曼卻露出了之前一直未有的表情。
他的嘴角泛着苦澀,眼神傷感無比。
“你知道嗎?”
“那棵樹……”
他咽了口口水,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過了好一會,他才接着說道。
“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樹!”
“它在抵達海岸的那一刻,一瞬間就枯萎了,腐朽得什麽也沒有剩下。”
他哽咽着,難以維持情緒,就好像丢失了人生之中最寶貴的東西。
“漫天的落葉飄在空中,飄向我們來時的地方。”
“飄向。”
“我們一百多萬年前出發的地方。”
小胡子看着布裏曼,他不明白。
“永生不死不好嗎?”
布裏曼扭頭看向了小胡子,認真地告訴他。
“重要的是選擇的自由,而不是永生。”
“我可以選擇走上這條永生的道路,也可以選擇放棄它,選擇其他的道路。”
“就像造物主賦予我們的那樣。”
“不能選擇的永生,和不能死去的生命,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詛咒。”
這個時候,小胡子才終于明白了那場演奏的意義,那名爲《自由的選擇》的樂曲背後到底代表着什麽。
小胡子:“那神明爲何而永生。”
布裏曼搖了搖頭:“你弄反了。”
“神明不是因爲永生而成爲神明,而是神明需要永生,永生才成爲了神明的所有之物。”
“永生對于神明來說,隻是一個附帶的東西。”
“他們擁有了不可磨滅的執着,所以才擁有了永生,因爲他們的理想和執念需要永生的力量來支撐。”
小胡子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他琢磨了半天。
接着,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所以,你們到最後也沒有見到至高神。”
“是隻有神明才能見到至高神嗎?”
布裏曼搖了搖頭,告訴小胡子。
“不論你是神話還是凡人,對于祂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所謂的力量和權柄,對于祂們來說全然沒有意義。”
他說。
“隻有當你背負着命運的時候,你才會見到至高神,要不然哪怕是神話,也無法看到他們的影子。”
小胡子大概明白了。
他起身,向着布裏曼鄭重地表示感謝,然後轉身離去。
而小胡子離去之後,布裏曼卻依舊擡着頭看向了那幅畫,那幅由他親手畫下的畫作。
燭火下,他靜靜地抽着煙。
他再也沒有昔日的豪情和豪邁,或許也再也沒有辦法成爲一個船長。
因爲,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可以登上他那條船的船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