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伯恩迎着太陽,久久的矗立。
一切變換的太快。
他們傾盡所有去供奉他們信仰的神明,最後神明沒能給予任何回應。
他并沒有祈求另一個神明,另一個神明卻向他伸出了手。
修伯恩的父親也是神的仆從,他們的家族一直都是虔誠的生命主宰信徒。
在他降生之後,父親就用無比笃信的口吻告訴他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
“這世上的一切都是生命之母創造的,祂從神國來到了人間。”
“從此。”
“無盡的汪洋大海裏便有了魚、蝦和種種生命。”
“祂吹響了萬物母螺,大地便從海底浮起。”
“祂揮了揮手,風從遠方帶來了種子,從此便有了樹林和植物,有了在大地上奔跑的動物。”
“祂來了起源之山,按照自己的一部分模樣制造出了蛇人。”
“這便是。”
“我們的故事,也是這個世界的故事。”
而一個久遠到不可追溯時代的古代幽魂告訴他,他們信仰的造物主其實并不是真正的造物主,隻是造物神座之左的神明。
而他們是神之長子一脈,是名爲萊德利基的神明的後裔。
蛇人不過是生命之母随意而爲之的造物。
在生命之母還沒有創造這片大地之前,就已經有着萬物生靈。
号稱神之長子,如同神族一般的他們統禦着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他們擁有着神的血脈,擁有着造物主賜予的一切。
修伯恩感覺他認知的這個世界,他從小到大所知曉的真實,完全被撕裂。
他眼睛明明清清楚楚的看着這個世界,卻感覺這一切如此的不真實,好像他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假的。
天空是虛幻的,海洋是虛幻的。
甚至。
他自己也是虛幻的。
修伯恩向着天空伸出手,好像要觸摸天上的太陽。
然而他怎麽伸出手,也無法抓住那從指縫間流過的光,更無法觸及那金色的光輪。
“我們這個世界。”
“到底是什麽樣的?”
修伯恩張開雙臂,對着那太陽和大海喊道。
“至高無上的生命主宰啊!您創造出我們,到底是爲了什麽呢?”
“我們誕生的意義,我們存在的意義。”
“對您來說又是什麽呢?”
他沒能找到答案,大海上甚至連回聲都沒有。
最後。
修伯恩隻能轉過身來,看向這艘殘破的船。
布滿火焰焚燒痕迹的漆黑大船,上面滿載着猙獰焦黑的屍體。
它就是一座巨大的移動墳墓。
修伯恩将船上的屍體整理在了一起,放入船艙的庫房。
那些死者的幽魂不斷的在修伯恩的身邊徘徊,哪怕看到自己的屍體被移動也沒有任何動靜,好像外界的一切已經與他們無關。
修伯恩整理着屍體,最後從船艙之中走出。
然而當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卻突然看着甲闆愣住了。
他可以觸摸到船上的任何東西,他明明感受着自己以就還活着,好像并沒有什麽變化。
然而此刻他卻發現,在太陽底下的自己竟然沒有影子。
“我的影子呢?”
他怎麽扭動身體,改換方向。
都沒有任何改變。
巫靈雖然擁有了虛實之間轉換的身軀,但是他們真正的身體是巫靈之書。
他們的身軀有些類似于魔怪,是由咒印之力、神話之血和記憶之力組成。
人的記憶是有力量的,知識便是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是運轉這個世界的工具。
巫靈對自我的認知,便形成了他們身體的形狀。
修伯恩心思一動,他身上的衣服立刻換成了另外一套。
“這就是巫靈。”
修伯恩第一次對巫靈的力量有了大概的認知,但是在茫茫大海之中,光憑借着這些可不行。
他還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才能夠重新返回陸地。
修伯恩才剛剛轉化成爲巫靈,還隻是一個仆從巫靈。
意爲神的仆從,連真正的神之祭司都算不上。
他必須要成爲下位巫靈,神的下位祭司,才能夠擁有扭轉局面、改變現實的力量。
修伯恩在船上開始熟悉自己的力量,偶爾他也會前往真理之門前,尋找幽魂波裏克解答自己的疑問。
仆從巫靈可以掌握的普通神術有幾種,
關于記憶的神術有三種:“控制記憶、修改記憶、奪取記憶。”
關于幽魂的神術有兩種:“契約幽魂,控制幽魂。”
關于心靈的神術有一種:“真實幻界。”
修伯恩将船上的幽魂都收入了自己的巫靈之書中,和他們簽訂下了契約。
本來隻有二階契約者才能夠夠溝通夢界,和其他生命簽訂契約;但是因爲這個契約是通過真理之門實現,而且契約的對象是幽魂,所以巫靈在一階就能夠和幽魂簽訂契約。
甚至契約數量,也因爲自身力量和真理之門的恩賜都有所不同。
一般契約者,頂多能夠契約幾個幽魂。
修伯恩卻一口氣契約了整艘船的幽魂,若不是他體内的波裏克的右手,加上他現在是真理之門的契約者,恐怕瞬間就會被反噬得什麽都不剩下。
而作爲代價,他必須重新建立起愛維爾城,并且幫助他們複仇。
而真理幻界則是利用操控記憶、幽魂的力量,在巫靈之書内形成一個早已布置好的幻境。
它将和現實之中的地形、環境結合,形成一個有真實也有虛無的幻境領域。
當展開的時候,有人踏入便會落入巫靈的掌控之中。
修伯恩立刻利用這艘大船,還有船上的所有幽魂,布置出了自己的真實幻界。
“嘩啦啦!”
巫靈之書翻開,上面的第六頁出現了真實幻界這個神術的名字。
緊接着,上面出現了一艘愛維爾風格的大船。
修伯恩捧起巫靈之書,高呼。
“真實幻界。”
當力量展開的時候,這艘焦黑的大船就好像時光逆轉一樣,重新回到了它還沒有被火魔灼燒之前的模樣。
整艘大船煥然一新,木頭褪去和焦黑和煙火味,散發着木頭的香氣。
船帆升起,就好像在海風中挺起個大肚子。
一個又一個船上的人出現在甲闆上、船艙内,他們或站在船上朝着遠處張望,或在船艙内交談。
船員、水手在船上忙碌個不停,有人在擦拭地闆,有人綁纜繩,有人坐在水桶邊。
他們談笑風生,好像所有人還都活着。
但是細看就發現,明明揚帆了,但是船依舊在随波逐流,沒有任何變化。
修伯恩看着這場景,他的臉上先是露出了笑容,緊接着又化爲了長長的一聲歎息。
真實幻界或許能夠欺騙别人,但是身爲真實幻界的掌控者,他當然一眼就能夠看到那殘破烏黑的船體,還有滿船早已死去的幽魂。
如果一個人甘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幻界當中,那該是如何的絕望。
絕望到自己欺騙自己。
神靈賜予的力量果然強大,雖然這隻是一階權能者,但是如果碰到普通的一階權能者,巫靈可以輕松碾壓對方。
接下來。
修伯恩開始了下一步修行,因爲他原先就是一個二階權能者,這修行對他來說并不算難,很快就讓他掌握了關鍵。
智慧權能的二階權能者力量标志便是精神力,力量可以從虛幻幹涉現實。
巫靈也是如此。
下位巫靈的力量,是可以通過精神力讓自己契約的幽魂擁有幹涉現實的力量,但是這些幽魂不能離開他太遠。
而且巫靈還可以通過知識贈予,而讓這些幽魂掌握一些技能和技巧,雖然他們依舊隻會呆闆的執行着命令,聽從巫靈的号令。
修伯恩重新啓動了這些幽魂。
他用這些幽魂控制着這艘大船,趴在桅杆上化爲一面幽魂風帆,推動着這艘船前進。
終于。
船開動了,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漂流。
他按照愛維爾人的航海術,看着天上的星辰方位最終找到了正确的航線。
循着正确的航線前進,他朝着魯赫巨島的北方而去。
修伯恩站在船頭,焦黑的大船上,數百幽魂趴在桅杆之上化爲一面風帆。
精神力化爲一面網,不斷的朝着周圍散發。
大船在海面之上快速前進,劃出一條白浪。
修伯恩輕聲的說了一句:“我要回家了。”
他在歸去。
那裏有他的故鄉,他的神廟,他的族人。
——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潮汐侵蝕着海岸,發出蒼茫的聲音。
遠處山脈起伏,有森林綿延,也有裸露出的黑色岩石。
一座城市建立在海邊。
它的城牆破出了一個個大缺口,那是石魔們攻城留下的痕迹。
城市裏遍地廢墟和焦黑,那是火魔燃燒過留下的。
房屋和建築裏看不到人煙,戰争留下的隻有荒蕪。
而這個時候,一艘詭異的船抵達了海邊,抵達了那艘大火燃燒過後的碼頭。
“回來!”
修伯恩将船停在了碼頭上,用巫靈之書收起了所有的幽魂。
那依附在桅杆上的幽魂,化爲一個個影子落入修伯恩手中的書冊裏。
修伯恩登上了岸,他心中還有些期待。
他希望城中已經有人開始收拾殘局,已經有人開始整理秩序。
一場戰争的失敗還不足以摧毀他們的文明,隻要他們還在,隻要愛維爾人還在。
他相信自己和愛維爾人一定能夠重新建立起愛維爾城,讓他們的文明再度散發出光芒。
然而。
修伯恩不知道,萬蛇王庭和海上聯盟的貪婪和手段,也并不是他所能預料的。
當他走入愛維爾城的時候,整個城市已經看不到一個活人。
不僅僅如此,連周圍的鎮子,村落他也沒看到人。
“爲什麽會這樣?”
“人呢?”
“所有人呢?”
他站在城市中央大喊,他不斷的轉動着身體,直到感覺天暈地炫。
就算經曆了戰争,也不會一個人也不剩下吧,
修伯恩一邊大喊,一邊奔跑在愛維爾城之中。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終于,在城門邊的街道上他看到了十幾個身影。
那是一群在廢墟裏撿東西的人,是幾個老人還有幾個小孩,唯有帶頭的是個青年人。
修伯恩上前,對方遠遠看到他吓得立刻掉頭就跑。
直到看到他隻是一個人,才停下了腳步。
修伯恩問對方:“城中的人都去哪裏了?”
隊伍中的老人回答:“年輕人都被抓走了,連孩子都沒有放過,所有鎮子、村子全部都被劫掠一空,人全部都被抓走了。”
“前兩個月。”
“路上好多人被繩子綁着,将海邊和大路都堵住了。”
“他們要麽送到船上,或者被牽到南邊的牧獸平原去了,都被當成奴隸了。”
又有人插了一句:“青壯年男人要麽被賣到城邦去了,要麽被賣到燈火城去了。”
“更多的,是被萬蛇王庭的人搶走了。”
萬蛇王庭的部落出動都是這樣,搶走敵人的一切。
男人抓走當奴隸,要麽賣給城邦,要麽送去挖礦,要麽送去工坊當奴隸。
女人和小孩搶走,他們把小孩也當成自己的孩子養,長大後自然也是他們部落的人。
其中一個年輕人說道:“也有不少人都逃進山裏去了,我就是在山裏躲了兩個月。”
“最近看到他們走了,才敢回來的。”
修伯恩立刻和年輕人說:“我是曾經神廟的首席神侍修伯恩,你現在可以找到其他人,讓他們回來嗎?”
年輕人立刻瞪大了眼睛:“神侍大人?首席神侍?”
其中一個老人也立刻認出了他,激動的大聲說道。
“修伯恩大人,沒錯,他是修伯恩大人。”
“去年有一次祭神大典的時候,我遠遠的看過您。”
年輕人和老人興奮不已,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神廟的首席神侍。
甚至從某個方面來說,他這個身份比王的身份更得普通愛維爾人的認同。
年輕人:“我回去叫他們回來,我知道他們躲在哪裏。”
老人也說道:“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王呢?”
“王還在嗎?”
修伯恩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王已經不在了。”
人們便失落的說道:“王也死了嗎?”
“該死的萬蛇王庭。”
神廟前的廣場上。
數千近萬人彙聚一堂,這是這幾天得到消息聚攏過來的人。
而且很多都是老弱,青壯年并不多。
其他人要麽被抓走了,要麽死在戰争中,要麽逃到深山更深處去了。
也有一些不信任這個消息,以爲是萬蛇王庭和海上聯盟的人放出的假消息,不願意出來。
“就剩這些了?”修伯恩看到這樣的場景,如遭雷擊。
修伯恩一旁站着的一個神侍打扮模樣的人回答:“再找一找,應該還有不少人了。”
“過幾天兩萬人應該差不了多少。”
修伯恩身旁的人是一個神侍學徒,看上去還隻是個少年人。
他原本是還沒有資格踏入神廟,站在修伯恩身邊的。
但是在這個時候,找出這樣一個人也無比爲難了。
雖然愛維爾看似還剩下不少人,但是最核心的近十萬人或被擄走或被殺死,還都是最精英的那一批人。
青壯、學者、工匠、貴族,愛維爾人已經失去了支撐起他們文明的骨架。
當然,在北部的叢林之中還有數以萬計的各個漁獵部族的人。
不過他們雖然也是愛維爾的後裔,卻在之前就不怎麽聽從愛維爾城的号令,如今愛維爾王都沒有了,更沒有人能夠号令他們。
看到這樣的景象,哪怕修伯恩也突然感覺有些頹然。
他哪怕再有心,但是沒有人口一切也是頹然。
靠着這麽點人,還多數是老弱,光是想要恢複曾經的人口,就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更别說重回巅峰了。
“大人。”
“大人。”
在一旁的神侍學徒的呼喚下,修伯恩才回過神來。
他立刻開始安排起了所有人來,先任命了各個村子和鎮子的村長。
至少要先恢複生活的秩序,讓這些人在這裏生存下去。
深夜。
修伯恩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翻身起來舉着燈火,來到了神廟大殿中央。
修伯恩看着生命主宰的神像,久久矗立。
他仰着頭。
自己也仿佛化身爲一具雕像。
這個時候,從神廟的角落裏也走出來的一個身影。
“修伯恩大人。”
“您也睡不着嗎?”
修伯恩沒有回過頭,他知道來者是誰。
“你也沒睡?”
愛維爾城的神廟隻剩下了兩個神侍了,其實也不用猜。
修伯恩問他:“你是怎麽在那場戰争裏活下來的?”
對方回答:“我躲在了地下的一個隐蔽的地窖裏,一個平時不怎麽用的地窖,他們沒有找到我。”
“我看着士兵殺死我的同伴,而捂住嘴巴不敢說出一句話。”
“我仰着頭,看着鮮血滴在我的臉上,将我的眼珠子也染成血紅。
對方的聲音變得有些發顫,修伯恩沒有回頭,也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發抖。
“從那天開始。”
“我看任何東西,總感覺是血紅血紅的。”
“好像……那血液還在我眼珠子裏面,怎麽也洗不幹淨。”
修伯恩沒有在斥責他的怯懦,因爲他自己也同樣在戰争之時逃出了愛維爾城。
當天崩地裂的時候,弱小者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正是因爲弱小,所以他們渴求信仰。
正是因爲弱小,所以他們向神明祈憐。
神侍學徒開口問修伯恩:“大人啊!”
“我們供奉神明,究竟是爲了什麽呢?”
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說出了口。
“我們祈求神明庇佑我們,但是神明根本不會庇佑我們。”
“我們希望神明給予我們指引,但是神從來就沒有什麽指引。”
修伯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仰着頭,良久後才開口。
“或許。”
“生命主宰這樣的神本就應該這樣高高在上的俯視人間,我們的祈求,我們的信仰,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
“不是神需要我們,而是我們需要神。”
“我們需要一個信仰,我們需要一種力量,讓讓我們凝聚成一團,讓我們擁有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勇氣。”
神侍學徒告訴修伯恩:“修伯恩大人。”
“我有些迷茫,我不知道信仰該歸于何處。”
“我以前每次站在這裏的時候,我感覺這裏是如此的神聖,我覺得我的信仰是有顔色的。”
“然而現在。”
“我站在這裏,我覺得神就隻是一塊石頭。”
修伯恩大聲說了一句:“夠了。”
修伯恩轉身離開,好像是因爲生氣。
但是他知道,自己是無所适從。
因爲。
他和對方一樣的迷茫。
離開了神廟,修伯恩一路從高處跑下,他沿着空蕩蕩的城市轉了一圈。
最後,他沿着階梯登上了城牆。
那城牆的階梯好像沒有盡頭一樣,他沿着上面一直走,一直走。
恍惚間。
修伯恩發現周圍已經一片黑暗,既看不到什麽愛維爾城,也看不到天空和月亮。
有的,隻是一扇被重重鎖鏈束縛住的大門。
自己竟然又來到了真理之門前。
他鬼使神差的對着門旁邊的幽魂問道:“我如何才能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能夠保護我族人和國家的力量,讓愛維爾城重新恢複往日繁華的力量。”
幽魂波裏克:“獻祭真理與知識之神!”
“信仰真理與知識之神!”
“供奉真理與知識之神!”
“你們自然将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修伯恩張大了嘴巴,他突然很想一口答應下來。
他已經動搖了,他的信仰不再堅定。
隻是,他或許還沒有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借口。
他還需要一個真相,或者說一個徹底擊潰他的事實。
“你說。”
“所有智慧血脈,都是名爲萊德利基神明的後裔。”
“你說造物主是因賽神,這是真的嗎?”
“我不相信,除非你有什麽能夠證明這一切。”
修伯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來的,他感覺自己的心中好像一種無名的力量推動着他,讓他不斷的朝着深淵墜落。
幽魂波裏克突然擡起頭,他的目光爆發出光芒。
他哪怕成爲了一個幽魂,也是遠超過修伯恩想象的強大存在。
他是阿賽的追随者,第一位真理之門的契約者。
他曾經站在那個敢于向神發起沖擊和挑戰的存在背後,看着對方将高高在上的邪神擊落雲端,将永生的存在化爲煙雲。
他經曆過那場用神話冠名的戰争,看着史上最強大的神話和凡人,追逐着紀元最終的落幕。
他的目光看到了修伯恩的所有記憶,他看到了一座高原,看到了冰山和湖泊。
那是翼魔也不敢飛躍的山峰和死亡禁地。
“我在你的記憶裏看到了一個地方,名字叫做天之鏡。”
“那裏。”
“或許就有着你想要的一切答案。”
幽魂波裏克突然向前走了幾步:“你如果想要知道曾經的一切的話,就自己去看吧!”
幽魂波裏克的手指點在了修伯恩的頭上,修伯恩突然感覺到一種古老的語言和文字湧入他的腦海。
那是來自于上一個紀元的知識,也是三葉人的語言和文字。
——
從愛維爾城朝着東北方出發,地勢也變得越來越高。
修伯恩途經一座險要的地形。
這裏有着一座要塞,被稱之爲冰河要塞。
遠處有着一條常年冰凍的河流穿梭而過,這座要塞也是因此而被命名。
這裏是愛維爾城派兵扼守的重地,但是因爲猝不及防被萬蛇王庭攻破,才有了之前連逃都來不及逃的那一場敗亡。
隻是這座要塞早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摧毀得隻剩下一片廢墟。
修伯恩看這裏,站在廢墟的石頭下。
他想。
“如果那一天。”
“要塞能夠及時的發出消息,情況是不是會完全不一樣,大多數人是可以乘船逃走的。”
“如果不是該死的萬蛇王庭欺騙了我們,背叛了我們,愛維爾城是不是還在。”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修伯恩接着往遠處走去,往東北方的冰封高原而去。
修伯恩穿過冰雪覆蓋的叢林,穿過冰天雪地中的雪山山脈。
他終于抵達了冰封高原的最高峰,這是一座看上去有些像是火山一樣的山脈,又像是一個巨大的杯子。
在山的頂峰,是一片終年冰封的湖泊。
那便是所謂的天之鏡。
這片冰封高原的冰雪融化爲河流流淌向遠處,滋潤了整個魯赫巨島。
這裏就是魯赫巨島的水源寶庫,掌管着水和河流的大門。
修伯恩終于站在了那天之鏡前。
這湖泊凝結出的冰面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雪花。
整個冰面純潔無瑕,将天空完全倒影在冰面之上。
“天之鏡。”
修伯恩站在群山之上,白雪皚皚的世界中央。
面前的鏡子倒映着雲海和黃昏。
當站在這裏的時候,他才真正明白天之鏡的意思。
這是神迹,這是天穹的鏡子。
修伯恩真正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渺小到自己被徹底吞噬。
他感覺。
隻要世界的一個呼吸,隻要時光的一個眨眼,他就會消失不見。
站在這裏的時候,讓人難以察覺到時光的流逝,因爲他感覺自己好像與世界、與天空同步在了一起。
良久之後,他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他看向了冰面,又看着遠處的落日。
“還沒到時候。”
傳說在午夜的時候,湖泊之中會倒映出另一個世界。
有人說那裏是神的國度,是蒼穹之上凡人看不到的世界。
也有人說,那是一座被冰封在水底下的城市。
隻是蛇人們不知道的是。
這裏其實是塞勒海妖力量形成的湖泊,這座山、這座湖、甚至這片高原都是因爲它而存在。
整個魯赫巨島都是巨怪們吞噬了上個紀元的一切而形成的,巨怪們還會将上個紀元的一些東西融入自己的軀體留下來。
例如星夜山脈、生命之城。
而這裏,同樣也有着一座。
修伯恩一直站在冰湖邊。
他在等,也在思索。
當月亮升起到天空上方,投射在冰面上的時候。
奇特的事情發生了。
整個冰面瞬間消融,就好像春暖花開。
但是消融的速度加速到了極緻,眨眼間就看見冰面退卻。
湖水沒有波紋,平靜得好像有一隻無窮力量的手将它給撫平了,隔絕了外界幹涉這裏的力量。
然而。
水裏卻露出了完全不一樣的景象。
修伯恩竟然在水中看到了一座古老的山,高聳入雲的山。
隐隐看到有城建立在山上,而山頂有着一座神殿。
這是一座承載着歲月和秘密的山,一座供奉着至高神明的聖山。
那歲月的厚重,無數人的信仰痕迹。
讓人看到它的一瞬間就被沖擊的心神一片空白。
“噗!”
當月光照在冰面上的那一刻,修伯恩迫不及待的從湖面上一躍而下,穿透湖面進入水中。
他穿透湖水往下潛去,但是遊了沒有多久,竟然就從上面掉了下來。
那一瞬間。
他感覺好像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他一路不斷下墜,眼看着就要摔成肉醬。
幸好,修伯恩是下位巫靈。
他立刻身體虛化,任由自己飄落在了山上。
修伯恩怎麽也沒有想到,名爲天之鏡的湖泊下面,竟然是這樣的。
他擡起頭。
可以看到頭頂上湧動的湖泊和水光,那月色和光芒穿透純淨得好像沒有任何雜質的湖水,照在了他腳下的這座城市和建築上。
“這怎麽可能,這是湖水底下?”
“湖水底下有着這樣的一片世界?
修伯恩震撼的看着周圍的一切,不論是頭頂上的天之鏡,還是這座湖泊底下的城市,都令他驚訝道不知道如何去形容。
終于,他将目光完全投入在了那座城市當中。
“這是。”
“上一個紀元的城市?”
“三葉人的城市,神之長子一脈建立起的國度。”
這座城市完全是用神術制造出來的,和這座大山結合在了一起,就好像改天換地一樣,整座山峰隻是他們手上的一塊石頭,任由他們雕刻。
城市裏的建築高大而巍峨,分爲一層又一層,各種精美的裝飾品充斥在街道之上,每一座房屋都是如此的華麗精緻。
當看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他突然相信了神之長子一脈的稱呼。
也隻有這樣偉大的文明,這樣的存在。
才能建立起這樣偉岸恢弘的城市。
三葉人的神仆之城。
第二代智慧之王耶賽爾建立起的城市。
這座古老的城市曆經兩億年歲月,再一次出現在凡人眼前。
雖然它的一切,它的每一塊石頭,都被巨怪的力量所侵蝕,所融合。
但是也正是因爲如此。
它才得以永遠的保留了下來。
巨怪将它定格在時光之中最繁華的那一刻,留住它最美的瞬間。
隻是。
曾經的那些人都早已不複存在。
修伯恩觀察四周發現,自己剛好落在了一條大道階梯的上面。
而這條神聖的道路直通山巅。
往下看,兩座巨像跪在通道兩旁。
他們頭戴王冠,好像在迎接着神明的到來。
當看到那頂王冠的時候,修伯恩突然不自覺的想要跪地頂禮膜拜。
他的血脈、他的意識,都在那王冠之下瑟瑟發抖。
他立刻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往下看。
“那是什麽?”
“爲什麽我如此恐懼那頂王冠?那代表着什麽?”
但是通過兩個跪在下面的巨像,修伯恩也感覺到了什麽。
他沿着道路朝着高處看去。
就看到了在最高處有着一座古老而神聖的建築。
雖然那神殿的樣式和蛇人神廟的樣式完全不一樣,但是修伯恩也立刻明白了那是一座神殿。
“神。”
“那裏面供奉着三葉人的神,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神明。”
“那裏。”
“有着無盡歲月以前的真相,掩藏在上個紀元和時代背後的秘密。”
他仰着頭,注視着那座神殿一步步朝着那神殿而去。
在行走的時候,他感覺到宏大、偉岸、神聖的力量将他徹底包圍。
他好像遭受了一場洗禮,來自于無盡歲月以前的神聖和信仰,将他的心靈給摧垮。
最終,他來到了神殿的前面。
那裏豎立着一座石碑。
他看到了那石碑上的文字,三葉人的文字。
上面寫着。
“天空神殿。”
修伯恩感覺到一個激靈穿透了全身,心中生出了恐懼、敬畏、恍然的情緒。
他突然想要逃,他不敢踏入這座神殿之内。
他不知道自己在驚恐什麽,在震撼些什麽。
他或許在害怕看到一切的真相,或許在驚恐着自己即将看到關于造物主的秘密,又或者在震撼自己即将踏入一座無盡歲月以前的神殿。
猶豫了良久。
他才終于朝着上面走去,天空神殿分爲三層,有許多座殿堂。
而修伯恩心無旁骛,朝着最上面的正殿之中走去。
巨大的金屬門扉半掩着,修伯恩使用了所有的精神力,召喚出了幽魂們,這才緩慢的推動了大門。
光芒照射在了神殿内,投射在了牆壁上。
修伯恩擡起頭,看到了神殿正中央的神台基座。
他看到了那座由第二代智慧之王耶賽爾親自雕刻的神像,造物主因賽的神像。
他一瞬間失去了力量,靠在了殿門上。
他忍不住念出了那神明的名字,真正的造物主的名字。
“造物主……因賽。”
高高在上的因賽神站立在神台中央,祂的長子智慧之王萊德利基站在神台之下,那是三葉人的祖先和信仰的神明,
神座之右,一個坐在長背華麗靠椅抱着星光蛋殼的女神正在安睡,好像隐隐可以看到浩如星海的夢境從蛋殼之中散落出來。
而在因賽神的左邊,有着一個坐在神座旁邊的女孩。
她穿着裙裝,仰着頭好像在吹泡泡。
她腰間揣着一個小螺号。
萬物母螺。
可以創造生命,也可以終結一切的号角。
修伯恩瞬間呆滞。
哪怕形象和他們供奉的神明差異很大,但是他也立刻認出來了,那就是他們的神。
他們的造主,至高無上的主宰。
生命之母——莎莉。
修伯恩好像丢了魂一樣的朝着裏面走去,高高仰着頭顱。
他茫然的看着周圍的一切。
這是一座記載着古老神話的神殿,兩側壁畫上還描繪着兩代聖徒的故事,可以看到那美麗而神聖的太陽花海。
空氣中回蕩着無數三葉人的禮贊之聲,他們的信仰和祈禱聲。
可以聽到《智慧之王的贊歌》《希因賽史詩》,無數人贊美着他們的造物主,至高無上的因賽神。
突然間。
修伯恩捂住自己的面龐,無助的匍匐在地上。
讓人分不清他是向真正的造物主朝拜,還是被這真相震撼得癱軟在地上。
“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原來……真的是這樣的。”
“造物主因賽……神之長子……智慧的源頭。”
他明明已經轉化成了巫靈,但是此刻他依舊感覺好像有人狠狠的扼住了自己的喉嚨,他覺得自己怎麽也喘不過氣來。
他趴在地上不斷的喘息。
整個人時而大笑,時而哭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