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赫尼爾想盡一切辦法擴大自己的功績。
他大力推行食之祭司藍恩的儀式術陣，甚至讓藍恩成爲了冰之神殿的主祭司，刊印《從浮遊生物到食膏》一書到希因賽的每一座小鎮。
他頒布了祭司法典，做出了一系列約束祭司和九大神殿的條令，同時讓所有剛剛成爲正式祭司的年輕人都必須到先小鎮裏當駐守祭司才能晉升，讓他們在各地施行“浮遊生物池”的建造，解決三葉人的食物問題。
按照他們的功績進行考核才能接着成爲大城市繼續當祭司，亦或者進入九大神殿。
他召集大批學者，準備重新修撰法典。
他甚至還想過像星之女王一樣釋放所有奴隸，可惜遭受到了各大家族的強烈反對。
他急匆匆的發布了各種政令，急躁無比的推行，各種政令推行的同時也在急劇的消耗着國力。
有的政令，将給千萬人帶來福音。
有的。
卻帶來了巨大混亂，甚至讓境内出現了叛亂，死傷無數。
他覺得隻要這樣做，他一生之中的功績就會壓過過錯，他就能夠順利的通過神之審判。
他的身體日漸衰弱，漸漸的隻能躺在床榻之上。
這一天。
淩晨時分。
王宮内外燈火通明，整個神仆之城防衛森嚴，城内每個角落都可以看到巡邏的士兵。
寝宮的床榻上赫尼爾面色有些痛苦和猙獰，他抓着王後的手，
“你說！”
“我做了這麽多，是不是抵過我曾經犯下過的罪？”
王後安撫着赫尼爾：“我堅信您是世上最偉大的王，您爲三葉人帶來了希望和光。”
“您的功績，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赫尼爾急躁的說道：“可是做成這些的，是斯坦·蒂托，是桑德安。”
“我做成了什麽事情了嗎？”
“我爲神做了什麽了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自己。”
“我爲了成爲王，我爲了奪取魯赫巨怪，做了那麽多事情。”
“我死死抓着毀滅之力不放，還拒絕了神之使者的指引。”
“神會審判我的，我的罪惡，我的黑暗。”
“神……”
王後看着狀若瘋癫的赫尼爾，流着眼淚緊緊的抱住了他。
大喊了一聲：“王！”
“您可是赫尼爾王啊！”
外面的兒子沖了進來，跪在了床榻之前：“父親。”
外面的一大群孫子、曾孫也全部都跪下。
赫尼爾看着王後和兒子，長長吐了一口氣後表情也在一點點平靜了下來。
“呵~”
“哪怕再不甘心，哪怕再恐懼，那又能怎麽樣呢？”
“還不是，隻能選擇放手。”
“一切，都交給命運吧！”
他再也沒有勇氣說出那一句，我是逆流而上者。
他可以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上逆流而上，他可以不接受父親和兄長安排給自己的人生。
卻唯獨，無法在死亡這件事情上對神靈說不。
赫尼爾一點點閉上了眼睛，他的意識朝着無邊的黑暗之下沉淪了下去。
黑暗裏。
一道光出現在了上空，那是一個豎着的狹長光芒。
光一點點滲透出來，照亮黑暗的世界。
赫尼爾這才發現那是一扇打開的巨門，光正是從門縫之後的世界發出的。
“嗡嗡嗡！”
神之國度的大門在緩緩打開，夢之月下一艘船劃過夢幻星海。
從神之國度門後投落而下的光照在了赫尼爾的身上，牽引着他一點點朝着高處而去，登上了那艘前來接他的船。
他踏上了進入神之國度的路，他将要接受惡與善的考驗。
穿過神之國度大門的時候，他的人生之夢從身體内飄了出來，身形也一點點變得模糊和透明了起來。
所有的記憶從他身體内不斷被抽出，融入那人生之夢中。
赫尼爾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夢，許多他都已經淡忘和模糊不清的記憶也在畫面之中浮現。
他的出生、他的黑暗的童年、他逆流而上的青年和中年。
他看着自己殺死了自己的敵人，自己的親人，以及自己的盟友。
他也看到了自己成爲王之後，整個希因賽的變化，成千上萬的人因爲和平和新時代的帶來而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在他的人生之夢中，彩色和黑暗雙方正在互相劇烈抵抗。
就好像是他的前半生和後半生在較量。
在焦灼不安中。
終于，彩色的光一點點壓過黑暗。
赫尼爾的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他長長松了一口氣。
“啊！”
“原來，是美夢啊！”
這個時候，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呼喚。
“赫尼爾！”
“你終于來了。”
他耳畔又響起了那個曾經做的噩夢中的話語，極爲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人感覺到從内心生出的慌張和恐懼。
他動作極大的扭過頭看向了擺渡人，突然覺得這個人影如此熟悉。
擺渡人依舊在低着頭撐着他的船，動作如同重複的傀儡。
對方根本沒有說話，隻是一心一意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是赫尼爾卻認出來了這個身影。
這身形，還有那熟悉的語調。
他臉色大變，瞳孔劇烈的收縮。
“你是？”
“不！”
“你是威士·霍森。”
眼前的影子，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時期的高大背影重疊在了一起。
“是你！”
“怎麽可能是你？”
“你沒有死？”
他的兄長，亦或者說是他的領主。
他曾經親手殺死的噩夢，又回來了。
他心中惶恐的倒退，甚至直接倒在了船闆上。
在急劇的震撼和惶恐之中，他的夢一瞬間黑暗席卷爆發壓過了彩色。
人生之夢裏的晦暗迅速吞噬了一切，那些恐怖的記憶全部都湧上了心頭。
王宮之中。
所有人看着赫尼爾的身體一下子弓起，雙目空洞的朝着空中亂舞，發出凄厲的狂叫。
“星羅女王，不是我殺死你的。”
“父親，塞勒之王，威士殿下……”
“啊！”
“不！”
赫尼爾王發出臨死前的一聲高呼，便再也沒有了氣息。
希因賽之王、赫尼爾王朝的建立者，最終在他沒有想到的結局中落幕了。
“父親。”
赫尼爾的兒子跪在床邊，嘴巴張大怎麽也合不上。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是如此的駭人。
如此強大的父親，打敗了四大王權血裔家族登上希因賽之王的赫尼爾王，站立于希因賽之巅的他。
在最後的審判到來的時候，卻是這樣的無助和卑微。
——
夢幻星海之上。
擺渡人捧起了赫尼爾的夢，這是一顆黑色的夢。
他捧着夢來到了神聖之舟上的船燈下，想要将夢點亮。
美夢暢遊于夢幻之海，化爲星辰閃耀星空。
噩夢将成爲一盞燈，被放置在夢境世界最陰暗的角落，成爲點點幽暗螢火。
“呲呲！”
兩個噩夢交疊碰撞在一起，卻迸裂出火花炸裂一般的聲音。
船燈一瞬間爆發出劇烈的火焰，好像這盞燈不能夠接受自己的力量去點亮赫尼爾的夢。
威士·霍森是赫尼爾的噩夢，而赫尼爾又何嘗不是威士·霍森的噩夢。
兩個夢境的沖突，掀起了一層層黑色漣漪。
甚至。
封印着噩夢的夢境之卵，此刻都開始變得不穩定。
金色的光芒從遠方流淌而來，神之使者希拉出現在了神聖之舟上。
夢境的妖精緩緩走向了船燈，撫摸着夢境之卵。
“算了吧！”
“你們兩個的故事都結束了，一切就到此爲止了。”
這句話不是對擺渡人說的，而是對封印在妖精之卵裏的噩夢說的。
熊熊燃燒着燈火的船燈在這一句話下，一點點平複，隻剩下細微幽暗的燈光。
而擺渡人手上捧着的黑色人生噩夢，也在這一刻碎了。
它化爲了幽暗的熒光，一點點散落在神聖之舟的兩側。
赫尼爾的噩夢和痛苦記憶，随着風而遠去。
碎裂的夢之光，照亮了擺渡人的臉。
始終沒有面孔隻有一個陰影的擺渡人，突然露出了自己的模樣，
有七分像威士·霍森，又有三分像是年輕時候的赫尼爾。
或許是其他原因。
也有可能。
是因爲他們是兄弟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