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袁三悶

第198章 袁三悶

自從被調來把守城門,袁三悶很不快樂。

他本姓馮,年輕時是縣中無賴子。

十九歲那年把婆姨輸給别人自己成了乞丐,活不下去了。

他闖進袁員外開的賭場混了頓打,再闖進去,被打斷條腿,腿好了再去惹事,被剁掉左手尾指,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從那天起,袁員外的賭場每月給他二兩銀子。

其實自明初開國,明朝人聽見賭字心裏都會發抖,因爲太祖皇帝說民賭剁手、官賭革職。

這事在太祖皇帝死後禁不絕,至少也沒人敢明目張膽的賭。

但馮三悶進賭場那年,已經萬曆三十七年了。

當時皇帝怠政,地方官員不足,所有法令都不太好使,而且皇帝本身就在宮裏和司禮監的人賭得昏天黑地,宮裏出來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專業荷官,伴随稅監四出,賭博之風立即在兩三年裏重燃大江南北。

袁員外不是官兒,隻捐了個冠帶,最早是個老無賴,萬曆年間做了宦官的幹孫子。

幹孫子就是幹兒的幹兒。

靠這關系,拿下合水縣兩處礦地做了礦頭兒,不過因勘察草率、強迫開礦的百姓缺乏積極性,開采出的礦石不但沒讓袁員外賺到錢,連跟幹爺爺簽的官民均分的錢都沒賺到。

好在袁員外聰明,趁沒人知道,聯合幹爹把礦頭兒轉賣給合水縣西關号稱半座關的祁老爺。

祁老爺代代耕讀傳家,本身又是眼高于頂的緻仕官員,看這事能賺銀子,哪知道賠個傾家蕩産,手腕子也别不過宦官,田宅地契都給袁員外分了不說,就連小女兒也被巧取豪奪了去,當場氣得一命嗚呼。

隻是祁小姐是個烈性人,一直滿心恨意,第一次懷了娃娃,自己把娃娃打沒了,第二次幹脆傷了袁員外那玩意兒,後來投了井。

袁員外靠這筆錢,在城内與兩關外開了三家賭場,這才賺了大筆家财。

原本馮三悶這種耍楞犯渾的,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得弄死,隻是事情叫袁員外知道,想起自家年輕時也是狠人,便每月給他點錢,還招到家裏做幹黑活的打手。

馮三悶這三悶就是在賭場得的名字。

沒過幾年,連姓都改了,叫袁三悶。

前些時候李老豺和田近庵圍城,知縣蔣老爺召集城内紳士出人,袁老爺就地組織賭場幫閑成了團練,袁三悶就作爲團練頭子被派到城上守城。

賀虎臣驅走賊人,本來縣城就撤了防,哪知道沒幾天賀虎臣又潰回來,以至縣城大震,蔣縣太爺再次召集士紳。

還真别說,雖說縣裏遼饷難征的不行,地方攤派縣太爺親自上門也隻能要到一半。

可遇見這種事,甭管要人還是要錢,大夥兒都特别積極。

而且一再要求:哎呀,蔣父母千萬别讓慶陽衛的兵來守城呀,守城,咱合水子弟一力承擔啦!

想到袁員外拄着拐杖在蔣縣太爺面前說這話的惡心樣子,搬躺椅坐在城門洞搖蒲扇晾腳丫子的袁三悶仰頭嗓子裏使勁兒,哈出一口濃痰,歪頭往邊上一伸,啪地吐在地上。

“淨他娘的放鳥屁!”

糟老頭子說要跟新買的六房小妾試試家夥事兒還行不行,讓他娘老子個四旬斷腿缺指頭的殘疾人跑來守城,還頂他媽個大太陽。

你個老入娘賊,咋不到城門試,還能讓三爺瞧瞧過個幹瘾。

這年月守城門能有啥意思?

袁三悶心想:來的不是流民就是饑民,一個個讨飯的又髒又臭,成日裏跟這幫蟲子打交道,多惡心呐。

正當這會兒,吊橋上跑來個被曬得滿頭大汗的民壯:“三爺,來了個慶陽衛的兵,勸不走!”

他蒲扇一頓:“幾個人?”

“就一個!”

袁三悶一骨碌從躺椅上翻起,露出同時皺眉勾嘴角的複雜表情,狠狠伸了個懶腰,快步朝前一蹿一蹿過去了。

這高興事不就來了麽!

吊橋上排了個長隊,幾十個衣衫褴褛的流民饑民等在北川橋上,不少都是老熟人了。

這幫人都是山裏跑出來的乞丐,隔三差五就跑東關來碰運氣,就好像城裏有他們一口飯似的。

袁三悶瞟了眼隊伍,又朝東邊山裏望了一眼,這山非常可恨。

若是沒這山,這幫又髒又臭的蟲子都餓死清靜。

城門一閉,管外邊天崩地裂,合水城固若金湯!

隊伍最前,有個幹瘦旗軍穿打補丁的兵服,騎在匹比他還幹瘦的大肚子馬背上,神情焦急地揮舞書信道:“我要入城,這是給你們縣太爺的信,出大事了!”

“送誰的信?”

袁三悶皺着眉頭從後邊一蹿一蹿上來,伸手接過書信,就聽那旗軍道:“慶陽衛指揮……”

“你爺爺當是哪裏來的毛臉猴子。”一聽慶陽衛仨字兒,袁三悶就放心了,揚手罵道:“哈你個遭瘟的老猢狲騎上馬裝人,一時半會竟沒認出來,誰幫我把那屌臉挪走,縣太爺有令,不準放一個賊子跟狗入城。”

被攔住半天,旗軍早急不可耐,卻又無端被人羞辱一頓,直接被罵傻了,甚至連還嘴都顧不上,眼睛瞪得比顴骨還大,伸手卻罵不出來,急道:“我是慶陽衛旗軍,不是賊!”

“縣太爺還說了,狗可以放半隻,旗軍不能。”

沒等旗軍再還嘴,袁三悶已伸出隻手舉過頭頂。

這隻手捏着做出一張一合的動作,袁三悶滿面厭煩擺擺手,呵呵嗓子又是一口濃痰,伸展胳膊朝西方一指:“快快夾住鳥嘴!飛回鳥窩入你娘去罷,城不給入!”

袁三悶罵了個爽,轉身對左右擺手道:“卵大個指揮使,管的兵還沒個屌管的毛多……仨數不滾蛋,就地打死喂饑民。”

旗軍被羞辱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五次三番想抽刀砍人,硬是不敢,也不敢再留着,隻得撥馬離開吊橋。

走之前還大喊一聲:“你個狗瘸子,那信必須給蔣知縣!”

在慶陽,沒人怕慶陽衛。

就連大戶,也不怕造反前的慶陽衛。

慶陽府有個環縣守禦千戶所,慶陽衛在慶陽駐紮了一個千戶,餘下主力都駐紮于甯州。

前些時候,這一個千戶跑了點人,剩下的人還和韓朝宰打了三仗,赢了一仗,沒剩幾個人。

駐紮在甯州的主力,跑沒了。

甯州那地方田多,有上百萬畝田,但因元末李思齊在甯州負隅頑抗,被太祖皇帝朱元璋加賦一倍。

别的地方收一分二,這地方收兩分五,萬曆年還稀裏糊塗的被多征了幾厘,誰也不知道因爲啥,反正每年額征将近七萬石糧。

自洪武四年至今,從未有哪一年能把夏稅秋糧收齊的。

别的地方遇個旱澇災害,流民都往甯州跑,因爲地多;

甯州百姓從明初就都往别處跑,一直跑到現在,因爲稅高。

旱災本來就挺要命了,萬曆爺跟崇祯爺又賽着加派,一下全炸了。

慶陽衛指揮使手上能管的人确實還沒袁三悶多。

還沒走出多遠,就見河岸那邊轟地一聲,戰馬一聲慘叫,也不知是崴了腳還是實在餓得沒力氣,重重摔倒在地上滑出去好遠。

橋上所有人都楞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袁三悶,他攥緊拳頭蹦着跳着高聲叫道:“蟲子們,馬死了,吃馬啊!”

也不知是哪個饑民起頭,所有人都朝旗軍摔倒的方向轟踏奔跑,一時間把圍在戰馬身旁的旗軍吓得抽出刀來,作勢要砍,卻無法吓退饑民。

眼看要被圍住,旗軍隻能狼狽逃走,眼看身後饑民像一群野狗,用手掏用牙咬,把還未死去的戰馬生吞活剝。

看得袁三悶在吊橋另一頭叉着腰大笑。

他并不是不怕慶陽衛指揮使,其實哪怕來個總旗他也怕,所以饑民能把這旗軍殺了就更好了。

他隻是有恃無恐,确信這座城不會放任何官軍進城。

但話說回來放了也沒事,如果餓瘋了的官軍進城,他可能會先死,但一定有那些老爺給他陪葬。

袁三悶……覺得自己很奇怪。

活着沒啥不好,吃飽喝足,但每天看的都是這些東西。

不是想幫别人或可憐同情,他不想别人,隻是每天看見的東西讓他發現,自己也不會好起來了。

袁三悶一輩子都希望别人喊他一聲馮老爺,可就算成了馮老爺又能怎麽樣呢?

袁三悶會被餓急眼的官軍或流賊殺了。

馮老爺一樣也會被餓急眼的官軍或流賊殺了。

他甚至想過,再弄最後一筆錢,一筆大錢,帶手下一幫陝西娃逃到别處去,可打聽遍了,天高地厚,就沒一個地方不打仗不鬧亂。

很煩,就像活在水浒傳裏,不是快意恩仇不是作惡作樂。

而是生在一個奇怪的時代,救下一人不積半點陰德,害死一人也不增半分業障。

大人物、小人物,大聰明、大傻逼,結局都一樣。

很憤怒,卻不知該找誰報仇,很沒意思。

他隻是活膩歪了。

“三爺,你看那。”

袁三悶順手下民壯的胳膊看去,就看見吊橋上還有不少人,這些人不是饑民,可能是流民,反正都還沒餓到吃生肉的情況。

裏邊有四個人,一個沒牙老仆、一個佝偻老太,還有兩個女子,一個亭亭玉立白荷花,一個亭亭矗立黑美人。

但具體多美,袁三悶的目光隻從下往上看到鞋,就不再往上看了。

這年頭出門到這窮鄉僻壤,鞋子沒多少土、裙子仍然不髒的女子,不是他能看的人。

他徑自朝那沒牙老仆走去,臉上揚起笑容:“老丈面相很好,不知道你們來到小縣所爲何事?”

老丈遞過一張路引,把袁三悶看懵了,守城門十來天,還沒見過帶路引的呢。

“秀才,秀才過來!”

城門洞下一個戴眼鏡的青衫讀書人慵懶走出,瞧見吊橋上的女子,腳步快了幾分。

其實這會白柳溪和雲交月倆人,還沒從早前袁三悶一連串的髒話裏回過神,更沒從這‘老丈面相很好’的突兀轉變反應過來。

然後就見個眼鏡書生上前,癡癡笑着拱手:“二位小娘子有禮,小生……”

“诶呦你這呆屌,小你娘個屁的生,屌聲浪氣。”袁三悶擡手把路引拍進秀才懷裏,“趕緊給這位老丈瞧瞧路引!”

秀才不敢忤逆,面帶惱意展開路引:“環縣,樂戶,四個人,書辦劉二,印章不錯;慶陽府印章也沒錯,書辦楊鼎……慶陽府的陳書辦呢?”

聽見是樂戶,袁三悶的眼睛往上看了看,看了看身條,挺好。

“老頭兒别插嘴。”他把尊稱去了,隻擡手道:“我得檢查你們的行李。”

嗆啷啷,軟刀一柄被他抽開,刀片子甩得嘩嘩響。

一杆四尺五寸長的小号蛇矛,畢竟那麽長的刃,入手倒是不輕,就是用料感覺不太好,也談不上是啥兵器。

一大堆演戲的戲服道具,袁三悶摸出十幾文通寶,又丢了回去,拿張飛的假胡子在自己臉上比了比,沒他的茂盛。

唯一一件稱得上兵器的是根四尺五寸長的粗棍,問了問,說是楊排風的道具。

沒有弓弩火槍,兩個小女子,拿一堆玩具,完全談不上讓人警惕。

袁三悶問道:“你們是應了誰的邀請,來小縣演張飛啊?”

“得月樓洪掌櫃。”

“洪老四?秀才,你把兩位小娘子送到城北大院子,如今城裏亂,别讓小娘子在城裏走丢咯。”

一聽這話,白柳溪和雲交月對視一眼,臉上害怕眼中驚喜。

老仆與老太則大驚失色,老仆摸出幾錢碎銀塞給袁三悶,忙道:“大爺高擡貴手,我等樂戶人家俱是良善……”

“你這老頭,誇你面相不錯,竟拿四錢銀子打發爺爺,真當瞧不出你那野驢爹至少肩高四尺?”

袁三悶說變臉就變臉,身子往前一竄,攥住老仆腰帶領口往起一提,朝橋欄一掼,便把人撲通一聲擲下河去,轉臉獰笑望向老太笑道:“你這老婆兒是不是也想下去涼快涼快?”

吓得那老太連退數步,自己把自己絆倒。

幾乎同時,其身後幫閑各個撲上把白柳溪雲交月拿住,随後倆人抱着行李推推搡搡,押二女跟着書生進了縣城。

她們經東門的甕城進合水,沿城牆根向北,走山間石路而上,路上那秀才還走在前面顧盼自雄,就好像覺得後面有人在看他一樣。

哪知道倆姑娘都忙着看城牆與周遭院牆,根本不顧上搭理他。

就聽那書生道:“二位小娘子莫怕,城北山裏一向荒涼,喊也沒人聽,聽也沒人管,誰也别給誰找麻煩,小生不是袁三悶那種粗俗之人,侍奉弟兄幾日得個舒服,沒準高興就把你們放了。”

白柳溪看着周圍院落,奇道:“真聽不見?這周圍這麽多戶人家。”

“都逃荒去啦,看着院子挺多,其實沒人,不信你看。”書生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

确實沒反應。

白柳溪跟雲交月對視一眼,都放心了,她停下腳步長出口氣:“聽不見就好,你叫早了。”

書生才剛扭向前邊,聽她的話正納悶地轉過頭,就見白柳溪飛身而上,一隻拳頭離臉面越來越近。

哐一聲,眼鏡被幹飛了,剛轉過來的臉直接被捶了回去,打得眼冒金星。

後面抱行李的幫閑還沒反應過來,就叫雲交月伸手抽走四尺五寸的蛇矛,尺長鐵頭的粗笨蛇矛在她手中輕得像根木杆兒,掄圓了隻管砸,一下一個把倆人統統放倒。

連個哭爹喊娘的機會都沒有。

書生被打得頭蒙,就隻聽見那姑娘說出一句:“雲娘,姐姐就說了這書生也不是好人,好人戴不起眼鏡。”

随後腰間一緊被人反着勒住,整個人騰空而起,先看天空再看地面,腦袋朝下重重掼在地上。

雲交月一手拖着一條腿,拽倆人在石闆路上拖出兩道血印。

到院牆邊踮腳看看裏邊,确實沒人都生出蛛網了,便和白柳溪一齊使力,先後把三具屍首隔牆丢進院裏。

這倆人又小心麻利地用戲服在地上擦了血迹,撒上黃土,髒衣裳與兵器一并扔進院裏,拾了幫閑短刀,先後翻身進院,給屍首又紮上幾刀。

辦完這些,倆姑娘才拍拍手:“入城比想象中順利,這五百石糧食掙的,就等夜裏啦!”

早上好!

(本章完)

追書top10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道詭異仙 |

靈境行者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深海餘燼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詭秘之主 |

誰讓他修仙的! |

宇宙職業選手

網友top10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苟在高武疊被動 |

全民機車化:無敵從百萬增幅開始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說好制作爛遊戲,泰坦隕落什麽鬼 |

亂世書 |

英靈召喚:隻有我知道的曆史 |

大明國師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這爛慫截教待不下去了

搜索top10

宇宙職業選手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靈境行者 |

棄妃竟是王炸:偏執王爺傻眼倒追 |

光明壁壘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這遊戲也太真實了 |

道詭異仙 |

大明國師

收藏top10

死靈法師隻想種樹 |

乘龍仙婿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當不成儒聖我就掀起變革 |

牧者密續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從皇馬踢後腰開始 |

這個文明很強,就是科技樹有點歪 |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重生的我沒有格局

完本top10

深空彼岸 |

終宋 |

我用閑書成聖人 |

術師手冊 |

天啓預報 |

重生大時代之1993 |

不科學禦獸 |

陳醫生,别慫! |

修仙就是這樣子的 |

美漫世界黎明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