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顯沒事,讓劉承宗少了個嘲笑他的借口。
鬧半天走回來是因爲馬沒勁了,先前在安塞城外,高顯怕衙役跟劉承宗起沖突,一直騎在馬背上遠遠瞭望着情況。
回程又騎了小半個時辰,攆起狼來戰馬心有餘而力不足,到最後軟了腿,給馬背上的高顯摔了個屁股墩。
劉承宗對高顯跟野狼搏鬥是沒一點擔心,他們都穿着铠甲,就算這铠甲确實制作時用料沒達到要求的标準,但也還是邊軍部隊的裝備,質量上有一定保障。
打個野狼,隻要不把腳踝和臉伸着讓野狼咬,别的地咬哪兒都得崩掉那畜生幾顆牙。
何況高顯到底是張五從魚河堡逃走前就戍邊的老兵了,手上功夫也不差,沒什麽好擔心的。
結果也确實如此,即使被戰馬尥蹶子摔到地上,高顯還是跟野狼打了個平手。
狼咬他兩口,他紮狼兩刀。
他沒啥事,左胳膊的鐵臂縛兩個甲片有點變形、袢襖袖子被狼扯出點陳年老棉花。
野狼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不過隊伍的行進速度确實慢了,雖說這些日子口糧上沒虧了紅旗,但這遭對坐騎的體力消耗确實不小。
劉承宗不敢再騎、高顯的坐騎也趴了窩,就連另外兩匹拉車的戰馬也被累得翻白眼,後來的路程這倆騎兵隻能牽馬慢慢悠悠走了。
路上不敢耽擱,給三匹狼放了血就繼續上路,一直到黃昏過了牡丹川紮下帳篷營地,才把狼肉收拾了。
來時經過牡丹川發現的那具屍首已經沒了,也不知是被家眷收斂還是讓野獸吃了,世事無常非親非故,馬車一行也無人介懷。
說是營地,其實就兩頂帳篷,楊鼎瑞一家五口睡一頂、另一頂給了衣裳單薄的郭紮勢父子。
至于劉承宗和高顯,他倆有自己的法子。
去時那扇破門闆被劈成兩半,倆人在黃昏又挖了個坑,早春的地硬的很,也沒帶鎬頭,費大半個時辰才刨出個能容倆人躺下、一尺的淺坑。
坑兩邊插上門闆,裏頭鋪上柴火,烤着隻塗大鹽粒子沒放幹淨血的狼肉,囫囵吃了天就完全黑下來,他們的活兒卻還沒幹完。
撿些柴火與炭在邊上另立篝火取暖,用河邊的沙土往淺坑的火上一鋪,滅了火,這就成了夜裏暖洋洋的地鋪。
夜裏倆人輪換值夜給篝火添柴,睡到第二天早上天光泛青剛剛好。
别的不說,至少在吃飯上,這個時節的陝北,很少有人能像他們吃的這麽自在。
已經沒幾個村子能吃上蔥油餅了。
至于烤狼肉……不提也罷。
狼肉本就腥臊,想收拾妥當非弄幾頭大蒜不可。
最好把府衙老爺後宅種的觀賞番椒大把大把下鍋裏混着肉炖。
像劉承宗這樣,怕血腥味引來人群錯過放血最的最好時間、缺少調料隻有大鹽粒子不說,還沒有曹耀那手專業的廚藝技能。
制作水平充其量比瘋狂原始人多點鹽,吃這玩意的目的就顯得格外單純。
生存。
就單純是爲了生存。
這麽說可能有點過分,因爲高顯後半夜把剩下的肉裹着鹽粒子熏起來了。
一夜熏不好,何況鹽也不夠,幹燥防腐後,拿回黑龍山還要接着熏。
可能要等他們吃那些熏出來又腥又臊的肉條條,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還活着。
這三匹狼個子都不小,但就和這會兒的人一樣,身上肉不多,可憐日子沒少過,剖開狼肚子,裏頭都有幹草葉子了。
除了高顯拿去熏的一部分,他們吃了兩頓,剩下十來斤被劉承宗塞到胃裏保存起來。
可不是他自己的胃,他的胃隻能加快腐爛沒有防腐功能,是把狼肉塞到狼胃裏,打算拿回去跟村裏還有小牲口的鄉鄰換點别的肉,哪怕就換隻雞子呢。
其實這節骨眼上能碰到獵物甚至野獸也是種好運氣。
往北邊走,想碰還碰不見呢。
獵物的塊頭不大,身上毛皮不少,等回了家,用去年中秋前後村裏掃出的硝水浸上月餘,能做兩件小襖裏子,沒準多出的皮子還能給頭盔做個皮毛内襯。
中原王朝向來不缺硝土,大江南北皆有此物,山東土硝、山西鹽硝、蜀中川硝、南方洞硝當然還有專産硝礦的西北。
塞外蒙古的口市也能用茶葉換硝土,北方是無黃之國,未必不産隻是不會煉,倒是硝産許多,可惜留着硝也沒用,他們做不出火藥。
硝制皮革的技藝由來已久,興平裏就有硝皮匠,每年中秋收集硝土自加煎煉,足夠硝制皮革。
沿牡丹川河岸走下去,離蟠龍川就不遠了,沿途未見生人,馬也撐不住接連趕路。
次日啓程劉承宗一行走得并不着急。
反正大夥現在都沒個正經營生,外部環境持續變壞令人心生壓抑,走慢點全當散心。
直到他們走到蟠龍川。
淺淺的牡丹川在小沙洲彙入蟠龍川,河水的顔色變了。
清澈的河水中有寬寬的粉紅色,劉承宗揮手讓高顯帶馬車過橋,騎馬淌水從木橋下走過,等他再和高顯在東岸彙合時,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橋下有條胳膊,看衣裳是婦人的。”
他把臉轉向北方,笃定地點頭:“上遊沖下來的。”
馬車上楊鼎瑞的婆姨聽見外面的話,又隔着竹簾驚叫出聲,引得高顯直朝劉承宗擠眼睛。
長挺好的官家夫人,咋是個啥都沒見過的小娘子樣,一驚一乍。
楊鼎瑞探身出來問道:“獅子,你是說上遊有賊?”
劉承宗無聲搖頭,上遊發生什麽事他如何知曉,又沒千裏眼順風耳。
何況紅旗正在養身體,作爲一匹戰馬,飼料吃得最好的日子居然是離開軍隊以後,這本身就非常尴尬。
若坐騎此時有全盛時期的體力,他倒确實想騎馬沿河往北探明情況,可紅旗這幅德行,到時遇上賊人跑都跑不開。
“先回去,等把你們送到家,我再牽兩匹馬,到北邊看看怎麽回事。”
看見橋下河裏那條斷臂,劉承宗有預感,離開魚河堡後短暫的舒适生活恐怕要結束了。
尤其在看見遠處屬于興平裏的山峁上,立起一排排木栅與木栅後手持長杆的身影,更加堅定了他這一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