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挑釁

寶雞城下一聲炮響。

死氣沉沉的鳳翔塬,活過來了。

寶雞城有三千守軍,城外有三萬明軍,如此懸殊的兵力對比,卻形成僵持的局面,是劉承宗、左良玉、曹文诏、羅汝才這些将軍們刻意爲之。

劉獅子在此之前沒看見戰機。

戰役之中,敵我雙方都會選擇恰當的戰鬥時機,以謀求更大的戰場優勢。

在這一點上,劉獅子很清楚,盡管他主力回師來得足夠快,但抵達戰場更晚,兵力相對更少,因此還是不可避免地占據劣勢。

因爲明軍抵達戰場更早,修好了營壘、布好了防線,已經不是能一擊即潰的狀态。

恰恰相反,占據先機的明軍,在看見他的第一時間,就該向他發動進攻,甚至還沒看見元帥軍主力,就該集結優勢兵力,先把羅汝才、王文秀等人全幹掉。

鳳翔塬上的情況顯然不是這個樣子。

戰争中搶先發動進攻的一方,無法粗暴的被定義爲優勢或劣勢,但有一條規律總是定死的。

搶先進攻的一方,一定認爲: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繼續等待也沒有更好的時機了。

因此在劉獅子回援之前,曹文诏、左良玉等人不揍羅汝才,劉獅子無法理解。

在他初至鳳翔塬,立營未穩之時,曹左等人又沒撲上來揍他,他更無法理解。

不過劉承宗打了這麽多年的仗,跟明軍交手了這麽多次,已經習慣明軍做出他無法理解的行爲。

隻有雙拳兩手的劉承宗,早已接受明軍大兵團擁有三頭六臂的設定,就算三個腦袋自己咬自己都不奇怪。

所以無所謂!

不論明軍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都可以用豐富的專攻明軍經驗來克制:以不變,應萬變。

自打登上鳳翔塬,他就看出來了,這個聯合作戰的明軍大軍團,陣地布置井然有序,毫無疑問,是固若金湯。

劉獅子了解明軍就像了解自己的屌毛——不知道有多少,但大緻長短,很清楚。

他不光清楚明軍的弱點,還清楚明軍的長處。

極高的披甲率、兇猛的機動性、恐怖的火力、強悍的鬥志與堅強的韌性。

同時,缺少維護的軍器、短缺的糧草、不存在的後勤、像出境作戰般的艱難補給以及托夢式指揮的協同作戰。

明軍是痩虎餓狼,是一柄能殺人的快刀。

他們禁不起猶豫,看見敵軍第一時間就該撲上去,把敵人撕成碎片。

它就不該固若金湯,就像沒人會用堅固來形容一口好刀。

堅固的是廢鐵。

而對付猶豫中的痩虎餓狼,什麽都不用做,等着,它會把自己餓到沒力。

毫無疑問,對付這種固若金湯的軍隊,劉承宗的方案不是強攻硬打,而是不答理他們。

靜置一兩天,他們自己就會出問題。

除非他們有糧食。

果然,左良玉開炮了!

劉承宗聽見炮聲的第一時間,就從營帳裏沖了出來,口中還念念有詞:“原來你們缺糧啊!我以爲不缺呢!”

從圍城開始,他和羅汝才就沒有通過書信。

近兩萬明軍把寶雞城圍得水洩不通,外圍還有甯夏四營邊軍環伺,即使是元帥府最骁勇善戰的騎手,也無法沖過重重圍堵,将書信送至城内。

所以對于羅汝才在城牆上的瘋狂嘲諷,劉獅子并不知情。

實際上就算有人穿過圍城營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他也很難相信,三萬明軍環圍之中的羅汝才正在發癫。

但這并不妨礙,明軍的進攻在劉承宗看來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兒。

隻需要幾位強大的明軍總兵官聚在一起,時間、地點、進攻,總能至少做錯一個。

至于眼下,劉承宗不好說,這大概屬于……錯誤的時間,正确的地點,發動正确的進攻。

當然在此之前,劉獅子并不認爲明軍會突然進攻寶雞。

這事兒就像今天下雨一樣,确實有可能發生,但幾率小到幾乎不存在。

畢竟明軍在東路已經打出個兩連敗,西路諸帥還集結兵力跟他打會戰?

概率太低了。

劉獅子猜測,他們聚集于此,可能是來的時候有打會戰的計劃,但到了戰場上發現計劃有變,被自己兩萬精兵齊至将得騎虎難下。

但其實現在向他發起進攻,是明軍最好的機會。

劉承宗知道自己的事兒,張獻忠所率圍攻乾州的軍隊還在路上。

表面上随着他的到來,元帥府在鳳翔府擁有三萬軍隊,但羅汝才被圍在寶雞城,王文秀得在鳳翔治城看護兵糧,楊承祖也得在北邊守着汧陽城。

他兩萬主力神兵天降能把明軍鎮住,但其實手上能動的也隻有這兩萬精銳。

如果明軍真被鎮住,跟他對峙幾天,找機會各營有序撤離鳳翔塬,對劉承宗來說是最好的戰機。

強攻早有準備的明軍營寨,一來他沒有必勝把握,二來嘛,讓張天琳、高應登去硬沖營寨,代價太大。

至于虎贲營跑去硬沖營寨……就算紅旗的蹄子在他腦門子上踹三腳,劉獅子都下不了這個命令。

即使沖赢了,他也得回蘭州哭半個月。

沒别的原因,東征這十幾個營就算全埋在關中,也不過是盡收陝西的野心破滅。

隻要虎贲營這四千軍官還在,回蘭州窩一個冬天,河湟就能再走出四萬軍隊。

盡管這可能不是那麽容易,會出現各式各樣的意外,比如那四萬軍隊可能是操着蒙古方言的可汗勁旅,也可能是說着康藏方言的贊普衛隊,但他割據西陲的霸主地位依然無可撼動。

送崇祯爺上老歪脖子樹的道路雖然曲折,前途依然光明!

甚至還可能失去了兵糧壓力,帥府的穩定度好起來了也沒準兒。

可虎贲營這四千軍官要是沒了,劉承宗回蘭州六個月撐死練出個幼年版獅子營。

到時候别說抵擋前來進剿的大明天軍,單就他腦門兒上頂的這個岱青契丹汗,巴圖爾珲台吉就敢回來武裝劫掠,火落赤三兄弟也能讓他見識見識什麽叫雪域之主!

所以明軍不動,劉承宗也不願意動。

他更樂意借着明軍撤退轉移的機會,沖擊移動中的軍隊,即使不能速勝、大勝,憑他手上的兵力,讓明軍留下倆營的重火力裝備不成問題。

那麽此消彼長,在接下來的追逐戰中,就更容易積小勝爲大勝了。

不過目前左良玉突然進攻寶雞城,對劉承宗來說也不是壞事。

攻城就得出營,出營元帥府軍隊拉過去打的就不是攻堅戰而是野戰。

野戰明軍其他營支援,就是會戰,王文秀三個營守城,明軍也得至少三個營看着,雙方野戰兵力對等。

明軍不支援,那就是劉承宗用兩萬軍隊去打五六個營,反倒還多一點兵力優勢,更有以多打少的殲滅戰機會。

劣勢就這麽消失了。

所以對劉承宗來說,明軍爲何動起來不重要,重要的是動,隻要動起來,就好打多了。

行軍的鼓樂奏響鳳翔塬上的每一寸土地,處處人喊馬嘶的鳳翔塬上,一隊隊元帥府軍士在軍官的率領下疾馳出營,奔赴河畔。

在浩浩蕩蕩的大行軍中,東邊數名腦袋上裹着綠頭巾的騎兵在塘兵看護下飛奔而來。

他們氣喘籲籲、神情急切,一看那綠帽子,就知道是禮部尚書的随從騎兵。

“禀報大帥,張部堂已抵三十裏外解刀村,遣我等前來詢問,臨洮、蒙古兩旅及延安、鎮筸兩營進攻何處?”

來了,後續兵力來了!

“虎贲營堆土山,你們跟我來!”

劉承宗突然策馬走出行軍隊列,移至低矮土丘,就地命羽林騎掃平地面,以刀做筆勾畫地形圖,頭也不擡地說道:“傳,旅帥張獻忠、師襄速率臨洮旅三營渡過渭河,務必于……”

劉獅子擡頭看看天色,道:“一個時辰,渡過渭河,傍晚前威脅進攻寶雞的左良玉、艾萬年部,今夜能襲則襲,不能夜襲則明日交兵。”

“如兩帥對進攻時機把握不同,則以禮部尚書張兄爲重。”

說罷,劉承宗對記錄軍令的羽林騎一擡手,那邊一張軍令已經寫完,遞交塘兵。

一邊戴綠帽的年輕張部騎兵是張獻忠的幹兒張可旺。

他看着塘騎将軍令收好,眼珠子在眶裏滴溜兒轉,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大腦已經開始執行中譯中命令。

‘進攻時機以禮部尚書張兄爲重’,自然而然地被翻譯爲‘戰敗懲處以西旅旅帥張獻忠爲重’。

劉承宗卻不管那麽多,他的神志已經不在這片滿目荒蕪的赤地之間,如同雲霄之間展翅滑翔的青海秃鹫,用饑餓的目光俯瞰這片軍塵激蕩的戰場。

“再傳!”

羽林騎提筆在新的信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傳字。

“蒙古旅謝二虎、莫與京,速率本部西進鳳翔塬,于鳳翔治城取十日口糧,今夜啓程轉道向北出石窯關,經平涼府泾州至華亭過六盤山,延葫蘆河南下,五日後抵達秦州,沿途截殺明軍塘騎、傳令及小股征糧隊。”

“如遇明軍大部,則不求攻堅殲滅,隻使其疲擾即可,餘下行動視關中戰局而定,準謝二虎便宜行事……再傳!”

又一封軍令交到塘兵手中。

“命任、楊兩部就地駐營,召其副将張上選、祖承勇速至中軍。”

一連下達多道命令,劉承宗回過頭,虎贲營的副将韓世友已經上前抱拳道:“大帥,土山堆好了。”

他登上土山,先端起望遠鏡看向西北,十幾裏外的千河畔煙塵浩蕩,駐紮在那邊的甯夏邊軍正在大舉渡河。

再望向南邊,二十多裏外的渭河方向,同樣也能看見一片土黃翻地而起。

劉獅子的臉上不禁露出果然如此的得志笑容。

熟悉的明軍托夢式指揮,再次閃亮登場。

但凡他們有一點兒協同,就應該是甯夏軍率先渡河,占據有利地形看住劉承宗的軍隊,左良玉和艾萬年那邊再展開攻城。

現在嘛,先後順序颠倒過來。

左良玉和艾萬年那邊先發炮攻城,劉承宗聞聲即動,而且大動特動,一下就勾住了甯夏邊軍。

他們夠義氣,被迫放棄固守的山塬營壘,渡過千河,來到鳳翔塬上試圖牽制劉承宗主力。

而南邊的軍隊,見到劉承宗大舉南下,同樣也隻能分出一批兵力,不論是沿河據守也好、渡河支援也罷,兵力終歸有限。

“傳,以高應登爲先鋒,張天琳殿後,向西南進軍五裏,在塬上修營設壘,把他們兩軍分隔開。”

“再向鳳翔治城的王旅帥傳令,甯夏諸營若來攻我,則鳳翔出城,襲其腹背;汧陽出城,将其山地各營攻破,營裏的破爛兒都燒了。”

片刻之後,元帥軍的張天琳、高應登與虎贲三營大軍就在衆目睽睽的鳳翔塬上,依據溝渠,充滿挑釁地結出大陣,于其内修營設壘,虎視眈眈地等待明軍來攻。

南邊的龍在田意識到元帥軍停止南下,随即命部下近萬軍隊停止渡河,河畔激蕩的塵紛很快也随之落下,頭裹厚巾身披皮甲的滇兵着手在渭河南岸修造防禦陣地,以備攻城期間的元帥軍渡河偷襲。

北邊的甯夏軍同樣也被劉承宗的挑釁架到了手足無措的地步。

蔔應第與神光顯渡過千河,本以爲能借元帥軍強渡渭河的時機,向其發動突擊,卻不料劉承宗隻是雷聲大雨點小,大軍往西南挪了不到十裏地,調整好位置又停下了。

眼下鳳翔塬上的有利地形已被占據,渡河的甯夏兩營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好傻乎乎地站在當場,又派人向千河西岸的曹文诏詢問戰術。

曹文诏對這局面更是撓頭。

他看出劉承宗移營的目的,以不足兩萬的軍隊,橫插在他和左良玉、艾萬年、龍在田之間,将他們三萬多人的大軍分割成兩部。

但他無法獲知關中東部的兵力部署,隻能借此判斷,劉承宗有極爲剛強的心性,以移營恐吓龍在田的雲南土兵沿河布防,實際已經在心裏放棄寶雞城。

南下不過虛晃一槍,其實劍指甯夏四營,要以寶雞守軍爲代價,伺機進攻自己麾下的甯夏軍隊。

他連同爲關甯出身的左良玉都無法信任,更别說從雲南千裏迢迢馳援的龍在田了,曹文诏可不信自己跟劉承宗玩命,南邊的龍在田能大舉渡河支援。

關鍵是龍在田就算想支援,那個一萬軍隊隻有兩千馬兵的兵力構成,也很難快速支援。

因此曹文诏判斷,隻要他們這邊不沖陣,外強中幹的劉承宗也不敢主動出擊。

便給神光顯、蔔應第下令,讓他們撤回千河西岸,命白廣恩依計劃前往隴西打糧,餘下三營經相對安全的千河西岸南下,靠近寶雞城。

以免孤立無援,被劉承宗各個擊破。

同時先把寶雞城攻陷,削掉元帥軍在渭河南岸的支點,再進行全心全意的會戰。

劉承宗一看甯夏邊軍又撤回去了,不由得在土山上大笑不止,心說我不進攻,是在等援軍,你們不進攻,是在等啥呀?

他當然不可能對寶雞城坐視不管,但爲了全面戰場上的勝利,羅汝才必須獨立防守一日。

半個時辰之後,受到召見的祖承勇、張上選自解刀村快馬馳至中軍。

二人一路馳行,都是臉色鐵青相看無言,估摸着大帥急召,是要讓他們的軍隊投入明日的攻堅戰裏。

遼兵營和鎮筸營在早前的乾州攻堅戰中,就已經知道劉承宗對降兵的定位了。

不過卻沒料到,劉承宗将二人帶上土山,讓他們看了看戰場上的局勢,轉而說道:“此時局勢如此,勝敗大勢不難看清,明軍現在不向我進攻,過了今夜,就沒有進攻我的機會了。”

“你們二人所率骁銳,一個是關甯騎兵,一個是鎮筸步兵,在山峁墚塬,能跑多快?”

倆人都被問懵了,面面相觑,這片極其狹窄的戰場上,機動能力好像……并不重要。

劉承宗見二人遲疑,催促道:“說個數。”

祖承勇又看張上選,尋思遼東騎兵能跑多快,這得看執行什麽任務。

有利可圖,兩日三百裏,隻是關甯軍的标準急行軍要求;趕着死的活兒,日行三十裏,恐怕都超過了遼兵的最大限度。

反倒是張上選要老實多了,充滿鬥志地回答道:“大帥,我部鎮筸健兒行走山道如履平地,如能撥騾馬八百,則可三日行軍三百裏。”

“好!”

劉承宗對這個數字非常滿意:“那就撥你騾馬八百,回去各尋主将,告訴任、楊兩位将軍,即刻啓程,五日之後抵達平涼城,不準一個明軍進入平涼府!”(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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