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壓制

第471章 壓制

當張掖戈壁的古老河床被明軍紛踏的腳步碾過,黃沙被揚到上空,遮天蔽日。

兩千餘人的鎮夷遊兵營,兵分四司五路,三個步兵把總司各自以四步寬度的縱隊,間隔十步,組成三十二步寬度的戰線,餘下一個披挂铠甲的騎兵把總司兵分兩路,在左右翼進行掩護。

一列列軍士在沙塵中埋頭南進,身處軍陣之中的士兵除了管隊身後飄揚的背旗,視野完全被黃沙遮蔽,什麽都看不見。

嚴陣以待的元帥軍陣前令旗招展,炮兵引燃藥線,被絲綢包裹的顆粒狀黑火藥在銅鑄炮膛中猛烈燃燒,光芒與炮彈沖破硝煙,帶着震耳欲聾的轟鳴低掠戰場。

明軍縱隊中大多數士兵還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隻聽見耳邊傳過破裂的風聲,七斤鐵彈已穿過縱隊間隙,在身後更遠的地方砸落,随即繼續躍進,最終砸落在前線五百步外,嵌進一匹粟色軍馬雄壯的胸口。

戰馬在悲鳴中倒地,四蹄不住地撲騰,直到失去所有力氣。

人們無暇顧慮,元帥軍陣前令旗招展,清洗炮膛、更換綢布彈藥一氣呵成;鎮夷軍陣仍在前進,兩側的步兵縱隊各分出一名神器管隊,将兩位搭載佛朗機式無敵大将軍的戰車推至間隙。

營地内沒有堆壘土山,元帥府千總唐通踩馬鞍立在坐騎背上,兩隻眼睛死死盯着煙塵中逶迤而來的明軍縱隊,口中正喃喃自語:“你們的選鋒在哪?”

戰争形勢瞬息萬變,他也說不準誰的援軍先來。

所以唐通心裏有兩手準備,固守待援自然是沒辦法的辦法,固守不了就隻能跑,跑不掉就是個死,但是進取一點,這終究是一場屬于他的戰役。

唐通心裏沒有太多扭捏。

一方面他已經發現自己是元帥府最舒服的那批人,他們嚴重缺乏中樞官僚,整個體制幾乎是五代翻版,流賊追随首領、首領追随軍頭、軍頭推舉将軍、将軍認可元帥。

元帥府的權力核心就是劉承宗的小圈子,幾乎不存在文官,劉向禹身上太上皇的屬性可比文官首腦重多了。

他們跟武人當政的差别僅在于劉承宗本身是秀才,比起匹夫之勇更推崇儒将,哪怕是管隊,不識字就不能做。

劉承宗在河湟辦了一堆鄉學、書院,戰場立功就送去讀書,在元帥府越往高處走越沒有目不識丁的莽夫。

嚴格來講,元帥府隻需要一種人,就兩個條件,第一有文化、第二會打仗,唐通就是這種人。

而另一方面,劉承宗一不是率獸食人之輩、二不是異族世仇的蠻子,無非是說出去不太好聽的叛賊,叛亂需要本錢,在唐通的角度上,劉承宗的本錢已經很足了。

他率領的這支元帥府野戰千總部在裝備、補給、辎重和來自上級支持上,遠遠超過他爲朝廷領兵時的待遇。

剩下的最後一點小别扭,隻不過是在元帥府的旗幟下跟老東家作戰,道德上的抵觸罷了,但在這滄海橫流玉石俱碎之時候,何來對錯?

李斯有雲: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所以此時此刻,唐通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單打獨鬥,取得勝利。

唐通對進擊而來的明軍編制一覽無餘,敵軍顯然是四個完整的把總司,每個把總司都有五個百總局。

他要找的選鋒不是家丁,有些地方把家丁稱作選鋒,但是在編制上家丁屬于雜流,跟塘騎、架梁、開路所在工兵局是平級,用時髦的話說,這倆都屬于編外的支援單位。

他找的則是正規軍裏每部第一司。

依照明軍傳統的選鋒法,每部第一司爲選鋒、每司第一局爲選鋒、每局第一隊爲選鋒,他們素質最優、士氣最盛、裝備傾斜最重,同樣也在戰争中擔負風險最大的使命。

唐通認爲,在這種攻堅陣戰中,敵軍主将一定會把選鋒派上用場,這正合他的心意,畢竟直接擊潰兩千餘敵軍無異于癡人說夢,但戰争要義是摧堅奪氣,集中優勢力量擊潰一個五六百人的選鋒司,卻不是不可能。

他的目标就藏在五路并進的大縱隊裏,隻是沙塵遮蔽了他的眼睛,讓他隻能清楚看見每個縱隊最前的小橫隊,而在那些小橫隊裏,持盾前行的士兵無疑都是各司的選鋒隊。

而真正的選鋒司,就藏在裏面。

他本以爲敵軍選鋒會攜帶重炮,萬萬沒想到官軍隻是在鼓角争鳴中交疊前進,隐隐約約能看見左右兩翼的步兵縱隊外側士兵都帶了拒馬,随後就看見兩翼各推出一門重炮。

兩門無敵大将軍出現在百步之外,這一幕把唐通看得亡魂大冒,以至于顧不得讓旗手打旗,直接從馬背上躍下高呼道:“敵炮速放三次,躲避炮子!”

他對無敵大将軍在野戰中的應用非常熟悉,這是戚繼光在薊鎮當總理時對舊制前膛大将軍的佛朗機改良,屬于蒙古特供版本。

過去佛朗機的構造,最大優勢是射速快、最大劣勢不是漏氣,而是造不大。

即使是西洋炮,本身也有大概十五分之一的遊隙,這個時代大部分火炮都會漏氣,甚至隻要漏氣在可控範圍内,在這個時代的材料學技術水平下不全是壞事,它能有效減少炮膛内部壓力、增加填入彈藥的速度。

火炮沒有遊隙,士兵的常備裝備就要有鐵錘一項,來把炮彈砸進炮膛。

佛朗機造不大,是因爲它的構造并不是以炮膛來承受膛壓,而是把子铳當作炮膛,射速快也是因此。

以往的大将軍炮,因爲使不上力氣,需要幾名甚至十幾名士兵把炮身傾斜才能裝彈,而無敵大将軍的子铳比整個火炮輕多了,但問題出在它是需要人力提起來換彈的。

口徑越大、裝藥越多,子铳的壓力越大,就需要做得越大,即使最大的子铳,也就隻能有個二百斤就頂天了,再重人很難提起來,射速快的優勢便不複存在。

所以葉夢熊對這炮不太滿意,進一步改良了子铳,啓發了後人,在總重量定死的條件下,用更能忍耐高膛壓的材料來制作子铳,那麽顯而易見,銅比生鐵好,熟鐵甚至鋼比銅好。

因此明後期的無敵大将軍,子铳基本上都是鍛造,作爲野戰炮輕便耐用、殺傷力足,因此在紅夷炮普及的條件下,它依然活躍于各地戰場。

而這種炮因爲是蒙古特供,所以其基本用法除了打放實心彈,就是一門母铳配三門子铳,每門子铳裝載五百顆散子,二十息内完成三輪速射。

在唐通的叫喊聲裏,身邊旗手、抱鼓也連忙打旗的打旗、擊鼓的擊鼓,還有更多人跟着一起喊了起來,聲音直接傳至陣前。

但實際上陣前士兵有土壘保護根本不慌,陣前把總歪梁子的雙眼在缽胄眉庇陰影下顯得目光深邃,回頭望了一眼中軍,直挺着身子沉着地命士兵打旗。

前線五名百總指揮八個獅子炮什,對明軍重炮隊進行射擊;與此同時,其餘士兵快速在土壘的保護下矮身蹲伏,後排士兵将齊胸的盾牌頂上。

随後在轟隆的炮聲中,各級管隊、百總才依次蹲伏,歪梁子也在部下都做好防務後才單膝蹲下,不過還是揚着脖子試圖觀察敵軍動向。

八顆一斤炮彈向明軍炮手轟去,幾枚炮彈擦着無敵将軍炮的炮身掠過,将幾名明軍炮兵砸翻在地,隻有一顆炮彈砸在右側的炮車上,不過也沒能将炮車摧毀,隻是嵌了進去而已。

火炮進行精确射擊,本身就是一種有機會命中目标的行爲,它在構造上與鳥铳沒有任何差别,都是一根管子,但倍徑比卻低得多、瞄準也更困難。

即使是最老練的铳手,在百步距離用鳥铳也很難準确命中一門火炮,更不必說炮兵了。

明軍的壓制射擊隻是被稍稍遲滞,盡管被擊傷的炮兵倒地呻吟叫得厲害,也很快就被轟鳴的炮聲壓住。

最先轟擊的是左翼未受影響的無敵大将軍,硝煙激蕩下數百顆散子如霰噴薄而出,在百步外散布六十步寬度,如同狂風驟雨,在整個元帥軍正面戰線的土壘上打出噗噗的聲響。

還有更多彈丸越過半人高的土壘向後飛灑,如同幾百支鳥铳齊射,打在那些被後方士兵架起的長盾上,有些嵌在盾牌上、有些則穿盾而過,傷害其後的士兵。

中彈的悶哼聲在陣中接連響起,歪梁子沒有回頭,也能聽見負傷士兵被人拖拽離開前線的聲音。

他又壯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才剛看見明軍三路縱隊繼續前進的輪廓,餘光就看見右翼重炮的位置同樣噴出閃光,連忙低頭,就在這一瞬間,又是數百顆散子噴至。

在兩門大将軍炮的輪流壓制射擊下,元帥府前線士兵隻能躲在土壘聽着腦袋上接連不斷的鉛子破空聲,被壓得不敢擡頭。

明軍三路步兵縱隊則借此時機向前交疊行進,整支軍隊像個大螃蟹,左翼的無敵大将軍裝彈,左路步兵就向前壓迫;右翼的無敵大将軍裝彈,右路步兵就向前壓迫,中軍則在兩門炮的射擊間隙向前快步行進。

接連不斷的射擊聲裏,唐通在相對安全的後方看見,明軍三路步兵外側的騎兵隊也沒閑着,借此時機向營壘兩翼包抄而來,連忙點派把總李八兩率部至左翼防備騎兵。

至于右翼的騎兵,唐通并不擔心,營壘右側是河道,騎兵沖不過來,到那邊去隻是環伺着防備他們被擊潰後從那邊逃跑罷了。

這不禁令他在緊張中流露笑意:敵将看上去穩操勝券,以至于有些托大——他憑什麽認爲自己沖至近前就赢定了?

歪梁子被沒完沒了的炮擊打得窩火,轉關鍵的是他還很難還手,這個千總部唯一一門千斤重炮就在他身邊,旁邊的炮兵卻無法爲其裝彈。

明軍重炮難以翹起的問題對他們來說不存在,因爲元帥府的彈藥是絲綢定裝的彈藥包,就算炮口朝下也能把彈藥塞進去。

他們無法裝彈的問題也是因爲彈藥包,裝藥的時候如果被散子打中,包裹嚴實的火藥很可能會爆炸,那裏頭七百顆散子很可能會把周圍十步内的士兵打成篩子。

眼看兩門将軍炮不斷噴射出緻命的彈丸,把土壘外側固定濕沙的車闆打得粉碎,就連内側木闆都被多次打穿,傷及前線士兵,令歪梁子惱怒不已。

以前在甯夏秋防,看友軍用這玩意兒轟蒙古人沒啥感覺,這會散子彈雨噴到自己頭上,氣得他破口大罵。

兩門交替輪射的大将軍炮近距離壓制能力太強了,哪怕有土壘保護,士兵爲了躲避炮子還是一個勁往前壓,人擠人得,陣形都壞了,什麽擡槍重铳擠成一團,根本沒法還擊。

再這樣下去,等敵軍貼上來陣戰,别看他們沒多少傷亡,打起來就是潰敗。

因爲打仗死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能還手站着挨打。

就在這時,歪梁子明顯聽見左翼的将軍炮放完之後,右翼的炮很快也跟着放了,兩門炮的射擊間隙有點短,令他喜上眉梢,站起身喊出幾聲鼓舞士氣:“給獅子炮灌散子,把那兩門炮打啞了!”

整整六輪死一般沉寂的炮擊裏,歪梁子是第一個站起身來的人,被打蒙了的百總們聞言也回過神來,個個起身鼓舞士氣,呼喝着讓士兵别靠太近、維持陣型。

很快炮身更矮的二百斤獅子炮被士兵冒險灌入散子包,調整角度,不過還沒等他們進行射擊,又是一聲悶響,敵軍的佛朗機式的大将軍炮已經完成裝填,重新将成片散子噴在陣前,刹那間就有一名炮兵什長與數名士兵倒地。

但他們終于還上手了,右翼的一門獅子炮向敵陣轟了出去,不過似乎是炮兵緊張的緣故沒有聽清軍令,朝着正前方推進的軍陣來了一炮。

沒有碾出血路的震撼,雙方相距僅四十步,敵陣最前十餘名舉着盾牌安置滅虜炮的士兵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緊随其後,數門完成裝填的獅子炮同時打放,伴着沉悶的炮聲,到處是散子劃破硝煙的輕響,鉛丸帶着硝煙在兩支軍隊中間的戰場畫出密集線條,最終交彙在兩門無敵大将軍炮左右。

如狂風驟雨,把兩支炮隊掀翻。

壓制他們的火炮不複存在,趁此時機,陣地前沿每一個百總都幾乎在同時發出命令,一杆杆擡槍的腳架被打開、一杆杆重铳架在土壘上,在他們身側,長矛與腰刀組成的步兵陣線也随時準備防禦沖擊。

一面面象征射擊的旗幟被百總握在手中舉過頭頂,歪梁子沒有說話,他隻是擡起手臂緩緩落下,高亢的唢呐聲在他身後響起,旋即被一杆杆大口徑火槍打放的悶聲掩蓋。

早上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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