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小仙隻知道那些修真者可以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隻知道他們跟天鬥跟地鬥跟人鬥斬妖除魔。
隻知道他們倚馬斜橋,一擲千金,自由來去,潇灑自如。
卻不知道他們竟然活的這麽辛苦。
相比起這些人,世俗凡人是卑微的,不堪一擊的。
可實際上,修真者從出生那一刻,就一直卑微的活着。
凡人,隻是感覺自己卑微。
而他們,是真正活的卑微。
因爲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更強大的力量,是他們無法抗衡的,他們卑微的活着,不停的修煉,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爲那種力量之一。
他們對自己認知的世界充滿了敬畏。
皇小仙慢慢眯起眼。
他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大學二年級,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應該開學上大三了。
不,應該已經放寒假了。
窩在溫暖的家裏,穿着睡衣褲,打英雄聯盟,王者榮耀,咒罵廢物隊友和遊戲規則。
可二十一歲的修真者在幹嘛?
他們已經代表宗門,沖鋒陷陣,成爲己方勢力的中堅力量。
他們抛頭顱灑熱血,機關算盡,無怨無悔。
皇小仙的喉嚨是苦的,聲音變得沙啞:“你們……不累麽?不會……覺得孤單麽?”
他明明深有感觸的一句話,卻說的很無意,似乎像随口問出的一樣。
顔宇驟然沉默,沉默了許久。
忽然間說道:“牛羊成群,猛獸獨行,法則所限,否則就會令整個世界失去平衡,我們當然會累,當然孤獨,渴盼着同類,渴盼情義,可又深切的知道,我們的渴盼根本是個笑話,你聽說過一山不容二虎,可聽說過一山不容二鼠,二羊,二雞麽?”
“明明知道二虎相争,必有一傷,可還是那句話,法則所限,使命所在,我們必須去拼殺,去博弈,維護着法則的平衡。”
皇小仙愣愣的聽着:“法則?真的那麽重要?我們凡人隻講法律的公平,爲了維護這份公平,也會有人奮鬥,有人拼殺,有人流血,有人死亡。”
顔宇苦笑一聲:“别曲解我的意思,法則跟法律不是一回事。法律可以恣意篡改,哪有公平可言?爲之犧牲者,雖然可敬,但是不值,法則就更沒有公平可言,它隻講平衡。”
皇小仙似乎還想問,卻被顔宇止住:“你還是考慮一下,留在木兮城修煉,這裏靈氣充沛,在這裏,你進步會更快。”
“可是,你不是說此地應該有處靈眼,如果能找到那裏,會更有效果。”
顔宇搖頭:“你太弱了,那個地方早被那人占了。”
“可他已經跑了呀!你不是說他肯定會逃遁麽?”
“我是這麽說過,那你也不能去,既使他逃了,也肯定會留下手段,你現在能做的就是拖時間,快成長,在他探知到你跟腳之前,擁有自保的能力。”
“他肯定會回來殺我?”
“肯定會。”
皇小仙的臉立刻苦下來:“那我留在這裏,豈不是自掘墳墓?”
“那……還有另一個辦法,抽走靈眼,把它植入依天崖,布置聚靈陣,比在這裏修煉更好。”
“靈眼也能抽走?”
“當然能,而且依照你們現在的能力,師徒聯手,也不難作到。”
“但是你說那人會留下手段?”
顔宇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修真一途艱難險阻,九死一生,拼,死的概率大,不拼,無法走到極緻,何況你也說了,你的跟腳隻有我知道,他想查出來,确實難,根據他現在的作爲,應該是個謹慎的人,你越張揚,他反而越不敢動。”
“好吧,你嘴大,咋說都有理,就依你所說。”
反正顔宇說的前後矛盾,不讓去的是他,說危險,讓去的還是他,說富貴險中求。
皇小仙立刻又恢複了乖寶寶的本性,顔宇讓怎麽作就怎麽作。
他主要還是被顔宇的一番言論震撼到。
不說娘胎裏學習的事,就說三歲開始打坐。通讀功法,學習人體構造,辨認各種材料,他三歲在幹嘛?
皇小仙連記憶都沒有。
故事都聽不懂。
而修真者九歲就要出去曆練,跟人鬥智鬥勇,他九歲才上小學二年級,每天想的就是遊樂場,水槍,棒棒糖,辣片。
修真者十六歲就必須得築基,闖蕩天下,遊曆四方。
而他,十六歲那年正叛逆,逃課,偷偷出去上黑網吧,被父親打個半死。
一個人的心有多大,他未來的世界才有多大。
見識越廣,格局越寬。
文明,不是對人的束縛,而是對人視野的開拓。
當你感覺活着已經被套上枷鎖,那不是你成熟了,而是這個世界腐朽了。
皇小仙以前根本不懂也不信這些道理,甚至認爲這些要麽是無養雞湯,要麽是歪理邪說,要麽就是毒藥。
可今天聽了顔宇的話,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無知,多懶惰,多可笑。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兩面。
一面是滄桑,荊棘密布,溝壑縱橫,看一眼心驚肉跳,可走過去就光風霁月。
另一面是坦途,陽光明媚,風花雪月,青春無限,恣意揮灑,可走到頭才發現已經暮老垂死。
很多人揮着拳頭朝天大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其實就是個笑話。
有多少人真能把握自己的命運?
有多少人最後活成了蠅營狗苟?
你活成什麽樣,不取決于你自己,而取決于你看見了多大的世界,有多寬廣的見識,學習到了什麽樣的文明。
這些,其實是你身邊人帶給你的。
皇小仙沒有遇見顔宇(我故意取了這麽個名字,有沒有人覺得跟言語諧音?),他恐怕依然還窩在被窩裏,謾罵嘲諷着隊友,揮霍他的青春。
現在,他不但看見了不一樣的世界,還看見了自己的危機,所以他知道主動學習。
被動學習和主動學習是兩個概念,也是兩種結果。
不要把結果跟文憑挂上鈎,文憑是一個人要飯的碗,結果是一個人擁有了多大的天。
他找到了夏明義和衛三娘,直接說要去尋找對方的老巢。
衛三娘難以置信,夏明義以爲這孩子瘋病犯了。
“弟弟,你真這麽決定了?”
“小仙,要不然,你先睡一覺,醒了再說這事?”
皇小仙揉揉眉心:“我打算今天就行動。”
“……??”
一輛獸車咆哮着沖出木兮城。
車上坐着皇小仙,衛三娘,眉兒,力無雙,莫子恒,葛洪彪,還有葛家的三個随從。
除了皇小仙,每個人臉上都仿佛被人放屁崩了一樣。
葛洪彪差點管皇小仙叫大哥。
“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可以不去。”
葛洪彪怎麽能不去?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誼,怎麽能說翻船就翻船?
既然皇小仙敢去,葛洪彪還有什麽好怕的。
皇小仙臨上車前遞給葛洪彪一張紙。
紙上隻有八句話。
葛洪彪隻是掃了一眼就知道是什麽,真正的修真煉體功法。
簡潔明了。
初級入門,開六識的方法。
葛洪彪其實已經算開了天眼。
武者修煉到後天境界,已經打開了身體的某些禁锢。
隻不過,他開天眼方法不正确,看的不全面,等于是修煉出了一雙夜視眼,看的距離還太短。
修士眼裏的世界是不一樣的,不僅可以無視黑暗,還能看見别人察覺不到的東西。
有的人會說:“我不用修煉,也能看見很多别人看不見的東西。”
不好意思,你是認真說的,别人卻是當笑話聽的。
葛洪彪看過後就把紙吃了,因爲皇小仙遞給他的時候說的很清楚:“目前,隻能容許你一個人修煉,我能傳你,就能收回。”
他坐在馬車上運轉氣息修煉,憑借他後天的武學底子,立刻就感覺到了不一樣。
獸車飛馳,霁雪紛飛,車後面形成一片雪霧。
皇小仙忽然扭頭問衛三娘:“姐,你臨走前怎麽還訂了一套衣服?大紅的顔色,不适合你啊!”
眉兒翻了他一眼:“你懂啥?那是壽衣。”
皇小仙感覺自己頭頂飛過一隻烏鴉:“姐,你至于這麽不信任我麽?連後事都準備好了?”
衛三娘一臉的風平浪靜:“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好吧。
皇小仙又看向夏明義三人:“師父,你們也不信我?”
“信!當然信!”
可夏明義的臉上卻沒有一點“信”的樣子,擺明了是另一句話:“信你才見鬼了。”
就這幾個人,竟然要去清剿對方大本營?
别說他們不信,甯欺天都驚詫了半天:“你們沒喝酒吧?”
衛三娘當場拍胸脯:“沒喝多,就三壺。”
“要不然明天再去?”
“不行,今天就得去。我連壽衣都買好了。”
“……”
甯欺天被他們這些視死如歸的英雄們感動的熱淚盈眶:“好吧,你們放心去吧,木兮城我會守好的。”
力無雙下意識的就問了一句:“你不去啊,國師大人。”
甯欺天搖搖頭:“我又沒喝酒!”
力無雙愣了,直到出門時才說道:“我也沒喝啊。”
這裏就數莫子恒臉上的表情最平靜。
而且他也跟葛洪彪一樣,盤坐那裏開始修煉。
路還遠,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能提高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