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生在江湖，死在江湖

深夜。

王富強沒有等來那幾名起了色心的江湖武夫，卻等來了一位老人，也就是那位雪青幫的老幫主。

老幫主站在街道上，正好可以看到王富強的窗戶。

以王富強如今的修爲，就算是有人故意隐藏在他身邊，他都能感知出來，更何況這老人并沒有要隐藏的意思，而且似乎就是來找自己的。

王富強覺得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位老幫主深更半夜來找自己所謂何事，他雖然能看出隐藏在身邊的人，但卻看不出來這些人的心思。

這世上，什麽都可以看，什麽都可以猜，唯獨這人的心思，是最難猜的。

王富強并沒有直接從窗戶跟這位老幫主對話，而是将房門打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位老幫主身後，笑着問道：“老幫主這麽晚不睡，難不成對我們這群人有什麽想法？”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把這位老幫主吓了一跳，急忙轉身，打量着突然出現的王富強。

現在他可以肯定，眼前這個年輕人絕不是一般人，否則絕不可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出現在自己身後。

王富強面帶微笑。

老人急忙行禮道：“這麽晚打掃少俠清淨，實在是過意不去。”

王富強擺了擺手，說道：“老人家有什麽就說吧。”

老人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道：“少俠并非尋常人，至于少俠是什麽身份，老朽也不敢胡亂猜測，但少俠應該能看得出來，老朽手底下有幾人，對少俠這一行人動了一些歪心思。”

王富強一愣，也沒有要隐瞞的意思，笑着道：“我說怎麽踩好點卻不來了，害得我等了一晚上，感情是被老人家截胡了啊。”

老人一愣，苦笑着道：“如今老朽這把身子骨還在，還能對他們有所約束，可少俠也看得出來，老朽已經是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了，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都很難說，其他的老朽倒是不擔心，可老朽那孫女……”

他喟然一歎，接着道：“老朽一旦撒手西去，她就真沒人照顧了，到時候幫裏必然會大亂，就那家夥的秉性，老朽實在不敢想會發生什麽。”

王富強笑着道：“這是老前輩的家事，跟我這麽一個外人說，不合适吧？”

老人點了點頭，說道：“是不合适，但老朽也是沒辦法了，如今這樣的世道，妖魔當道，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好不容易才遇上你們，而且都不是常人，所以老朽有個不情之請。”

王富強皺眉道：“你是想讓我保護你孫女？”

老幫主點了點頭，有些尴尬道：“我知道這很沒道理，但……”

王富強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一定就會答應？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就不是壞人，把你孫女交給我，就不怕才出火坑，又進了地獄？”

老幫主一愣，然後笑着道：“實不相瞞，老朽來之前确實有所擔憂，但現在聽少俠這般說，老朽就沒這個擔憂了。”

王富強呵呵一笑，沒有言語。

老人試探這問道：“所以……”

王富強搖了搖頭，說道：“我有什麽好處？”

老人一愣，陷入思索。

王富強接着道：“别說什麽幫主之位，也别說讓你孫女以身相許之類的言語，你都說了，我不是一般人，所以自然看不上什麽幫主之位，至于你孫女，說實話，我是真看不上，不是說她有什麽不好，而是老人家也看到了，我身邊這兩位，跟你孫女比起來，還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

老人愕然，無言以對。

王富強接着道：“這樣，正好我們也要去玄陽宗，這一路上如果你真出了什麽變故，在抵達玄陽宗之前，我都可以保證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孫女分毫，至于到了玄陽宗之後，就隻能靠她自己了。所以……”

他看着這位老幫主，說道：“老人家還是想想，怎麽才能在自己離世之前，給自己的孫女把路鋪好吧。”

老人點了點頭，說道：“少俠教訓的是，不過還是多謝少俠了。”

王富強微微一笑，問道：“對了，老人家對于懸空寺這一戰，有什麽看法？”

老人一愣，不由得将目光看向王富強，再次打量起來。

王富強微微皺眉，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一句話就能立馬想到一些聯系。

老人苦澀一笑，說道：“少俠這個問題，老朽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王富強點了點頭，沒有要繼續追問的意思。

老人卻說道：“山上神仙自然有山上神仙的想法，老朽不過一屆布衣，江湖草莽，自是不敢揣測，不過妖魔入侵，山上仙人能夠身先士卒，一邊抵擋還不忘救助山下百姓，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王富強點了點頭，說道：“我也覺得。仁至義盡……好一個仁至義盡。”

他對着老人道：“老幫主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上路，再耽擱，怕是就要跟冥界那些魔物遭遇了。”

老人點了點頭，行了一禮之後，告辭離去，一路上若有所思。

他一直在想，這群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可是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來，以至于回到酒樓，但還是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天明。

其實這年輕人說的沒錯，他孫女的路，還得他自己鋪，而且要盡快鋪好，一旦等他撒手人寰，一切都晚了。

他現在至少還能說話，還能發号施令，還有人願意聽他的，就還能震懾住一些人，也能殺掉一些人。

他之前其實也有這樣的想法，但畢竟都是雪青幫的人，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這些人确實給雪青幫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雪青幫能有今天，其實都是因爲這些人的緣故。

而且在以前，這些人确實是一心一意都在爲雪青幫辦事，但自從他那個兒子死了之後，這些人才開始有了異心，開始将眼光放在自己屁股下的幫主之位。

這是人之常情，若不是因爲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他甚至還想将幫主之位交到這些人手中，最起碼能換來自己孫女和那位兒媳婦的生命無憂。

孫女還太小，肯定操持不了雪青幫這樣的家業，而且他在江湖中喋血了一輩子，連兒子都死在了江湖中，他是真不想自己的孫女也卷入這個江湖。

至于那位兒媳婦，是真的不容易，這麽多年一直照顧他們，老的小的，盡責盡職，從未有一點抱怨，更不曾對哪個男人有什麽心思，一直都讓他覺得很是愧疚。

他其實不願意求人，這輩子也就求過兩次人，第一次是因爲自家的寶貝孫女換了怪病，求了一位散修，就爲了一枚丹藥，如今這個年輕人，是第二次。

可這個年輕人的一席話，讓他感覺有些震撼。

他突然覺得，自己竟是真的老了，很多事情開始會優柔寡斷，會難以抉擇。

他也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求人真的沒用，最終還是要自己拿主意，還是要自己去擺平。

正如那個年輕人說的那樣，這是他自己的家事，别人插不手，也幫不上忙，因爲一旦有外人插手，性質就便了，這其中的影響，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天明的時候，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一定要親自鏟除一切威脅到自己孫女的存在，哪怕這個人如今在雪青幫的影響很大，哪怕這一出手，會讓整個雪青幫出現不可估量的損失。

等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的時候，他彎下腰，從床底下拿出一柄長刀，然後将刀抽出，用一塊布慢慢擦拭。

這麽擦拭了一會，他将刀重新放回刀鞘，然後提着刀走出屋子。

剛好這個時候，很多人都已經起床，他那位孫女也推開房門，剛好看到自家爺爺，拿着他那把很久都沒有拿過的長刀，不由得皺眉道：“爺爺……”

老人看了她一眼，然後微微一笑，接着朗聲道：“所有人全都待在屋子中，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出來。”

所有人全都皺着眉頭，不知道這位老幫主要做什麽。

老人一直走到樓下的大廳中，然後開口道：“齊東平。”

話音落下，那個滿臉胡茬的漢子走了出來，皺眉道：“老幫主，您這是……”

老人直接将長刀抽出來，然後開口道：“你心裏怎麽想的，老夫很清楚，今天咱們名人不說暗話，你想要幫主之位，可以，隻要你能将老朽殺了，整個雪青幫，自然沒人可以攔着你。”

被成爲齊東平的男人皺眉道：“老幫主，您這話什麽意思，屬下可從沒這麽想過。”

老幫主眯眼道：“想沒想，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整個雪青幫上上下下，人人心知肚明，老朽什麽都不在乎，就算是這幫主的位置，老朽都可以拱手相讓，但唯獨我孫女，決不允許任何人染指。”

齊東平接着道：“屬下一心隻想輔佐少幫主，從未有過半點非分之想，這一點，屬下可以對天發誓。”

老人冷哼一聲，笑着道：“齊東平，老夫算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什麽想法，老夫心知肚明。廢話少說，今日要麽你死，要麽我死，你若死了，也算是爲雪青幫盡忠，老夫若是死了，還請你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上，能放他們母女一把。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齊東平吐出了一口氣，笑着道：“既然老幫主都這麽說了，我就算不承認，也沒辦法。老幫主還是跟年輕時候一樣，還是那般霸道，齊東平差點忘了，這才是當初叱咤江湖的那個黃幫主。”

說着他從腰間抽出兩把斷刀，說道：“我的武功都是老幫主教的，所以老幫主前面三招，齊東平絕不還手，算是報答老幫主的知遇之恩，三招之後，生死各安天命。老幫主放心，雪青幫我一定好好帶領，一定會讓他成爲江湖響當當的幫派，至于……”

他看了樓上一眼，笑着道：“至于老幫主的另一個訴求，屬下怕是不能答應，沒有少幫主，屬下做這個幫主，名不正言不順，在這裏的兄弟都知道，還好說，可其他那些不在這裏的兄弟，屬下到時候就真是百口莫辯了。”

老人怒吼道：“你找死！”

說着直接一刀劈出。

這齊東平還真說到做到，前面三招，都隻是躲避，根本不還手，三招之後，才開始反擊。

兩人就這麽在酒樓中打了起來，刀光充斥着整個酒樓，竟是打得不相上下，整個酒樓中的家具更是被老幫主手中那柄長刀劈得粉碎。

論功力，論武學造詣，肯定是那位老幫主要強一些，但畢竟年紀打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很快就開始出現了頹勢。

而齊東平正值壯年，越戰越勇，開始戰局上風。

明顯人都看得出來，再打下去，輸的必然是那位老幫主。

但整個雪青幫，沒有一人上千阻攔，不僅僅是因爲老幫主先前的命令，也是因爲齊東平在雪青幫的影響力。

其實私底下，很多人都覺得雪青幫的幫主，由齊東平來做比較合适，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娃掌管大權，算怎麽回事。

雪青幫雖然不是什麽大幫派，但手底下好歹也有數萬人，涉及的行業多達數十種，這也是雪青幫爲什麽直到現在才撤離的原因，就是因爲家大業大，要遷移起來很困難。

這樣一份家業，一旦全都交到那個少幫主的手中，别說繼續發揚光大，怕是用不了幾年，就會被其他勢力蠶食殆盡。

在原來的地方還好，至少還有幫中的長老幫着操持，可如今要遷移到玄陽宗那邊，甚至還要更遠，前途渺茫，雪青幫實在需要一個人帶領，而這個人，絕不是黃羽衣。

“噗嗤！”

一道血劍飚射而出，老幫主的肩頭直接被齊東平手中的斷刀挑開了一道口子。

樓上的黃羽衣驚呼出聲，然後大吼道：“齊東平，你大膽！”

齊東平就像沒有聽到，手中雙刀飛速舞動，很快又在老幫主身上留下兩道口子，鮮血不斷流出，老幫主已經面色蒼白，不斷後退。

黃羽衣明顯有些急了，大喊道：“你們還看什麽，趕緊阻止啊。”

沒有一個人出面，每個人都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就像是死了一般，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

這時候，老幫主身上又多了一道傷口，黃羽衣直接急得流出眼淚，哭腔道：“你們不出手，我自己出手。”

說着拔出一把短劍，卻被老幫主喝止道：“别動！”

黃羽衣生生的停下腳步，哭腔道：“爺爺！”

老幫主似乎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無疑，一邊抵擋齊東平的進攻，一邊道：“諸位都是雪青幫的元老，都是跟老夫過命的交情，老夫沒有任何訴求，隻希望老夫死後，諸位能照顧羽衣母女，這樣老夫就算是死，也算是瞑目了。”

沒有人回答，但很多人心中已經有了選擇。

有些事情，爲了大局，他們沒有辦法，也沒得選擇，但有的東西，他們無法忘記，也不能忘記。

很快，老幫主便重傷倒地，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齊東平身上也有傷，而且傷得并不算輕，但他赢了，他憑着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打敗了雪青幫最強的老幫主，成爲了雪青幫下一個最強者。

從今以後，整個雪青幫，将沒有人再敢反對他的意志，他就是整個雪青幫的主心骨。

一想到這裏，他心中突然有些激動，簡直想要放聲大笑，但他不能，他懂得隐忍，老幫主教的，除了隐忍，老幫主還教過他，人在得意的時候可以高興，但決不能得意忘形。

老幫主教給他的東西有很多，他都記得，所以他其實一直将老幫主當成師父，當成父親，所以他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爲雪青幫辦事，所以他覺得老幫主對他不公，因爲他覺得付出的跟得到的，完全不是一會事。

他有憤懑，有不平，有怒火，所以他可以殺了這位既是自己師父，也是自己父親一樣的老幫主。

這就是人心。

老人躺在地上，一代枭雄，曾經讓人聞風喪膽的黃幫主，此刻卻奄奄一息，就像一條生命走到盡頭的死狗。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似祈求，“請你務必放過她們母女。”

華啓平沒有說話，做了他最後應該做的事情，給這位老幫主一個痛快，不讓他再承受痛苦。

這些，是王富強沒想到的。

他要是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昨晚就不會說那樣的話。

他以爲他已經足夠了解這些江湖武夫，已經足以了解這個江湖，但等他站在酒樓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原來劍氣山河的山下江湖，并不小，水也不淺。

他出現在酒樓的時候，老幫主已經死了，齊東平就像是一個打了勝仗的公雞，又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在跟世人炫耀他的王冠。

王富強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中激起千層浪，但他卻顯得很平靜，隻是一步步走入酒樓，走到那位老幫主的屍體旁。

他蹲了下去，看着已經無法救回的老人，冷笑一聲，低聲道：“這就是所謂仁至義盡？不過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生在江湖，死在江湖。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