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忠坐在辦公桌旁,穿着合身的西服,氣質儒雅得像個大學教授,捧着硬殼筆記本,正低頭寫着什麽。
顧七的心就沉了下去。
“苗儀呢?”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發現自己頭上包着紗布。
後腦勺疼得厲害。
“苗儀?你家的貓?”宋忠翻起眼睛看了顧七一眼,扶了扶眼鏡,低頭繼續寫字:“倒是聽你經常提起它,不過據我所知,你可沒有把寵物帶到工作單位的習慣,等以後有空了,我倒是很想去你家見見苗儀,放心,你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
“寵物?”顧七歪了歪頭,決定不去管這個問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普通的夾克、西褲和皮鞋,又問:“這裏不是瘋人院?”
“瘋人院?”宋忠楞了一下,笑道聳了聳肩:“我可不是精神科醫生,隻是個心理醫生,硬要說區别的話……我沒辦法開處方藥給你。”
“我是……顧七?”顧七試探着問道。
宋忠對這個問題沒有感到意外,指着自己的後腦勺說道:“你是顧七,安明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犯罪現場鑒證科的警員,二級警司,今年二十九歲,之所以記不起這些來,是因爲你在一次出警任務中負了傷,腦積血,導緻間歇性失憶,包括我們現在說的這些話,你都可能随時會忘記,不過不要緊,你正在康複中,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停了一下,他又繼續說道:“我叫宋忠,安明市公安局警務監督局的心理醫生,負責評估你的心理狀況,你現在正在帶薪休假,什麽時候能複崗由我說了算。”
顧七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工傷、帶薪休假好理解,有傷、需要醫生也好理解,爲什麽需要心理評估?我殺人了?”
宋忠點了點頭,想了一會說道:“咱們來循序漸進的說那個案子好了。也算是幫你恢複記憶的一個過程,你記不記得在一星期前,你們接到了一個案子,紀元大酒店的1305号房發生了命案,一共九人死亡。全部是被槍決的。”
“田胖子?”顧七楞了一下。
宋忠又點了點頭:“很好,死者是田胖子和他的手下,除了他們之外你還記得什麽?”
顧七搖了搖頭。
宋忠把手中的筆記本往前翻了幾頁,又道:“當天你們接到報案,就去現場調查,在客廳裏找到了一個空的手提箱,又在客廳的地毯上發現了‘天使之塵’(pcp)的藥片粉末,你判斷是毒-品交易黑吃黑,沒想到的是,在調查過程中。對方不知道什麽原因又返回了作案現場,從背後用槍把狠狠打在你的後腦勺上,你還記不記得這些?”
顧七又搖了搖頭。
宋忠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當時你的同事在檢查卧室、衛生間,以及對其它客房的住房做筆錄,客廳裏隻有你一個人,對方一下沒把你打昏,你轉過身和他搏鬥,奪下了他的槍,開槍把他打死。打死他之後,你又開了一槍,擊斃了一個站在房間門口的人,那個人名叫白紹元。”
“白紹元?”顧七擡起頭看向宋忠。
“你的記憶方式對人名比較敏感。”宋忠掏出支煙遞給顧七。坐回原位:“剛開始的調查表明,白紹元隻是個普通商人,碰巧路過那裏而已,你是第一次開槍殺人,頭部又受到重擊,聽到這個消息後。你受到了很大刺激,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問題就這麽出現了。”
“什麽問題?”顧七掏出火機點上煙。
宋忠自己也點了支煙,說道:“人的大腦很奇妙,在不願意接受現實時,通常會有兩種反應,一是選擇性失憶,将某一段記憶徹底屏蔽,深藏起來,不通過深度催眠是無法記起來的,受到極大精神創傷的少年、兒童比較容易出現這樣的情況,你也出現了,這也是你無法想起那個事件的原因。”
“第二種反應呢?”顧七抽着煙問道。
“第二種情況較常發生在,擁有更多的知識、對這個世界有更深層了解的成年人身上,那就是創造記憶,增補屏蔽記憶的時間段,以便對不願意接受的事實作出合理解釋,你的大腦杜撰了一個很奇妙的故事,讓你殺死白紹元這件事變得合理化,故事裏會有真實的人物和場景,也有虛構的人物和場景,不管有多荒誕,對你來說都是一種安慰。”
“所以,是個故事?看來我的想象力挺不錯的。”顧七靠在沙發背上,叼着煙,仰頭看着天花闆。
宋忠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是個故事,不過你已經不需要爲此煩惱了,警方抓住了田胖子的一名重要手下,名叫四流子,從他那裏得知,白紹元是田胖子最重要的手下之一,不僅如此,他還是真正的幕後黑手,田胖子隻是他推到幕前的傀儡而已,一切都在白紹元的掌控之中,你将他擊斃了,你就是安明市的英雄,你不用再自責,不用再被那件事困擾,好好享受這個假期吧,我會盡量讓你多休息一段時間的。”
“困擾我的可不是這件事。”顧七吐着煙,又向宋忠問道:“那個杜撰的故事,會不會改變我的……一些習慣或是性格?”
宋忠點了點頭:“我們都是記憶的奴隸,那個故事、那段記憶對你來說無比真實,而且故事的時間線越長對你的影響就越大,我已經對你做過幾次催眠,都沒能找到故事的起始點,你一直在反抗,強行探索的話會傷害你,所以我停止了,反正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個故事會會慢慢淡出你的記憶,虛假的終究鬥不過真實的。”
“虛假的終究鬥不過真實的,說得好。”顧七點了點頭,故事會對性格有影響,那麽他的習慣和言行有偏差就能解釋得通了。
他希望能盡快探索這個世界,無論是在虛假中探索真實,還是在真實中探索虛假。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咱們下個星期見,你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打電話給我,你現在不宜開車,讓你同事送你回去吧。”宋忠合起了筆記本。
顧七站起身來,和宋忠握了握手,走出了這個很像是諾克斯堡地下辦公室的地方。
“苗儀成了我的寵物?狗屁設定。”
…………
沒有意外,崔華等在辦公室外面。
“怎麽樣?”她笑着問道:“咱們的英雄什麽時候可以來上班?”
“還早得很。”顧七指了指頭上的紗布:“至少等我傷好了。”
“那可有得等了,你現在想去哪兒?我送你。”崔華帶頭往外走去。
“諾克斯堡。”顧七跟在她的身後。
“哪兒?”崔華回過頭來,一臉茫然。
“沒什麽。”顧七搖了搖頭:“送我回家就行。”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語言,偶爾還能看到熟悉的街道,如果這真是幻境的話,那麽制造幻境的禱師一定有着十分強大的精神力與想象力。
“不對!”想到這裏,顧七突然叫了一聲。
崔華被吓得一抖,差點把車開到隔離欄上,驚魂未定的問道:“什麽不對?怎麽了?”
“沒什麽,大概是我腦子還有點短路吧。”顧七摸了摸額頭,實際上是擦去了額頭的冷汗。
不對,絕對不對!
石楠崖瘋人院應該是幻境,因爲那裏的人大多數顧七都沒見過,那些人應該是幻境的制造者認識的,但是這裏,安明市、刑警大隊、崔華、黃忠提到的田胖子、白紹元、四流子、出來時見到的黃大發……這些人,對方怎麽可能認識?
在這座城市裏,和這些人有過交際的,隻有顧七一個。
能夠制造出這個幻境的,隻有顧七自己。
還是像黃忠說的那樣,這裏才是真實,其餘的一切都是大腦應激編造出來的故事?
不行,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顧七從衣服口袋裏掏出支煙,叼在嘴上,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可以抽煙?”他轉頭向崔華問道。
“什麽時候變這麽客氣了?”崔華按下了點煙器。
陽光照在身上,十分溫暖,驅散了瘋人院裏透進骨頭裏的陰寒,也可能是宋忠辦公室裏的冷氣。
捋起左手的衣袖,顧七沒有看到那兩個暗紅色的字,紋身已經消失了,也許是留在了瘋人院裏。
…………
要怎麽做,才能從自己制造的幻境裏逃出去?
思考着這個問題,他跟着崔華來到了他的家門口——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一扇從未見過的門。
崔華按響了門鈴,顧七有些緊張。
門開了,不是徐佩蓉。
一個小女孩從門後探出頭來,粉嫩可愛,留着長長的頭發,紮成了雙馬尾。
“爸爸!”她跑過來拉住了顧七的手,那雙小手涼涼的,粘粘的,像是剛抓過甜食。
顧七呆呆的看着她,閉起雙眼用力甩了甩頭,再睜開眼睛。
曾雪并沒有消失,她微笑着,拉着他的手,擡頭看着他。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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