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七聽到了嚴重變形的聲音,忽高忽低,一會響亮一會低沉,他意識到自己的聽覺出問題了,而且無法動彈。
有人在拍他的臉,手指冰冷。
顧七艱難的睜開眼睛,視線模糊一片,過了好一會才能看清東西。
他身上穿着一件淺灰色的精神病強制約束衣,并被綁在一個鐵制的凳子上,頭擡不起來,眼皮重得像是有鉛塊壓着,嘴合不上,口水滴在自己的大腿上,拉出一條細長的絲。
聽覺也終于恢複過來。
“蓋伊先生?蓋伊先生?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有人在用英文和他說話。
顧七想要擡起頭來,但沒辦法做到,脖子根本使不出力氣來。
“别裝死!”身後有人低吼了一聲,粗魯的抓着他的頭發,把他的頭拉起來。
顧七看到面前有一個穿着棕色西服的陌生人,伸手撐住他的眼皮,拿着一支手電筆照他的眼睛,測試他瞳孔的放大、縮小功能是否有障礙。
眼睛被光刺得脹痛不已,顧七斜着眼睛看向别的地方,試圖轉頭,卻擰不過抓住他頭發的那隻手。
“别擔心,蓋伊先生,你隻是幾個小時前被注射了強力麻醉劑,現在還沒有徹底恢複過來,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就能恢複清醒了。”對方把手電筆插回胸前的口袋裏,拿起一個病曆夾,上面鋪着表格樣式的病曆。
“水……”顧七艱難的說道,他的喉嚨痛得像是着火了一樣,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擠出來這個字。
“給你水,嘿嘿……”抓着他頭發的人将一杯水潑在他臉上。
那水的味道很怪,仿佛滲了大量的氯,不過顧七還是把流進嘴裏的水都咽進去,頓時覺得舒服多了。
“蓋伊先生,我必須向你确認一下。”前面的人問道:“你記得我是誰嗎?”
“不。”顧七簡單的回答了一聲。努力回憶着先前發生的事。
“我是埃爾維斯醫生,丹尼-埃爾維斯(danny- elwes)。”對方皺了皺眉,似乎對顧七不記得自己而感到失望。
顧七沒有說話,腦子裏亂成一片。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埃爾維斯又問道。
“顧七。”顧七這次回答得很快。
“不。你叫蓋伊,史蒂文-蓋伊(steven-guy),你是一名邊緣性人格障礙患者(borderline-personality-disorder),而且是高度攻擊型,你在兩個月前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從那之後就一直幻想着自己是個名叫顧七的華夏人,因此被送到這裏接受治療,你知道這是哪裏嗎?”埃爾維斯說得很順溜,似乎經常重複這句話。
“米國。”顧七很冷靜,他試着放出鎖鏈,但沒有成功,這裏應該是個幻境。
“哦?有進步。”埃爾維斯在病曆上寫了些什麽,又說道:“這裏是石楠崖瘋人院(briar-cliff-insane-asylum),一家有強制收容性質的精神病院,意思是你不治療好。是不可能出去的。”
“請告訴我我的具體身份。”顧七無法确定這是什麽樣的幻境,希望能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很好!”埃爾維斯繼續寫字,似乎對顧七的表現很滿意:“你曾經是一名米國駐華夏大使館的翻譯人員,精通中文,今年三十七歲,曾經離過一次婚,和你的第二任妻子在兩年前結婚,沒有子女,你被送進來,除了不承認自己殺死了妻子外。還有嚴重的自-殘傾向和暴力傾向。”
“我沒有這些傾向。”顧七覺得這些關于自己的設定很詳細,跟真的一樣,無論他說什麽,都可以用病曆來解釋。
“沒有?”埃爾維斯笑着說道:“沒有的話。你就不會在自己胳膊上刻中文,也不會在幾個小時前咬傷了貝裏克先生(bellick)。”
顧七看到一隻很粗壯,汗毛濃密的胳膊伸到自己面前,胳膊上纏着紗布,有一個“o”型的血印,看起來被咬得不輕。
“苗儀呢?”顧七又問。
“苗儀是誰?”埃爾維斯提起鋼筆。又想往病曆上寫。
“沒什麽,顧七是誰?”顧七看着埃爾維斯問道。
“能提出這個問題來,是一種很大的進步。”埃爾維斯沙沙沙的寫了一會,說道:“我們一開始也很好奇,特地調查過,你在華夏從未和一個叫顧七的人接觸過,後來是在填寫你名字的時候,才發現了真正的原因,你的妻子叫泰勒-揚(taylor-young),首字縮寫就是ty,你叫steven-guy,把t從steven裏去除,就剩下了七(seven),把y從guy裏去除,就剩下了顧(gu),你把你的妻子殺死,去掉了ty,就剩下了seven-gu,換成華夏名字,就叫顧七。”
“有意思的設定。”顧七淡淡的說道,他對自己的名字來曆很清楚,gu47,gu發第4聲,再加個7,這才是真正的顧七。
掃視了一遍辦公室,顧七又問:“現在是哪年?”
“你覺得是哪年?”埃爾維斯好奇的看着顧七。
“不記得了。”顧七看到辦公室裏的東西式樣都很老舊,包括埃爾維斯的衣服。
“現在是一九七四年,以後可别忘了。”埃爾維斯放下鋼筆,從煙盒裏抽出一支沒有過濾嘴的香煙,點上後向顧七問道:“來一支?”
“好。”顧七點了點頭。
“不好,蓋伊先生,你以前不抽煙的,把自己當成顧七之後才開始抽煙,說明在這方面,你沒有任何進步。”埃爾維斯歎了口氣,不過還是拿出根煙放到顧七嘴裏,劃着火柴點着。
顧七深深吸了口煙,嗓子又開始冒火,他思索了一會,問道:“我想問一下,爲什麽你剛才在說我資料的時候,要在‘駐華夏大使館’前面加上米國這個稱呼呢?如果咱們都是米國人,不是應該直接說駐華夏大使館嗎?特地加上米國二字,就好像我們不是一個國家的人一樣,如果你是真正的醫生,就應該知道這對我的病情沒有任何幫助,反而有害。”
埃爾維斯楞了一下。
顧七繼續說道:“還有,如果出現了抽煙和不抽煙這種生活細節偏差,再加上一個華夏人顧七,一個米國人蓋伊,明顯屬于自我身份識别障礙、自我統一感喪失,不應該把我診斷爲多重人格障礙嗎?爲什麽是邊緣性人格障礙?”
埃爾維斯繼續發楞。
顧七本想趁這段時間好好整理下思緒的,但是後腦勺突然重重挨了一下,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再次醒來時,後腦勺仍在随着心跳而抽痛着,顧七發現身上的約束衣已經被脫下了,換成了一套材質很軟的棉布服,躺在一個隻有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間裏。
床硬綁綁的,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行動力已經恢複了,他翻身坐起來,觀察了一下四周。
屋子裏光線很暗,光源是一個連腦袋都伸不出去的小窗子,窗子對面的門關着,有一個可以從外面打開的觀察窗,以及一個用來送食物的雙向抽屜。
走下床試着拉了一下門,打不開,又走到窗前看了下外面的景象,發現天色很暗,也不知道是黎明還是傍晚。
揉着後腦勺坐回床上,顧七開始思考眼前的情況。
和魂爾維斯醫生的談話被打斷了,無法确認那人是不是真的醫生,就算是也高明不到哪去,如果不是的話,那應該就是病人了,可病人裝成醫生給人看病,卻沒人去管,莫非這家精神病院已經被病人控制了?
還有,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幻境?
關于他身份的設定幾乎完美,環境也非常細緻、真實,這兩點加起來,呆得久了很可能會迷失自我,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換種角度來看,這比專門用來殺人的映射幻境還要可怕,映射幻境盡管也非常真實,但因爲是用記憶拼湊出來的場景,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不容易迷失。
約翰-歐文(john-irving)曾經說過:“你的記憶是惡魔,憑它自己的意願出現,你認爲你擁有記憶,其實是它占有着你。”
愛因斯坦也曾經說過:“現實僅僅是假像(錯覺),然而非常持久。”
顧七知道,迷失往往在不經意間出現,難以發現,而一旦出現,就很難再消除了。
就像癌細胞一樣。
…………
“沒有的話,你就不會在自己胳膊上刻中文……”
忽然想起了埃爾維斯的話,顧七卷起了左手衣袖,頓時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手上隻有兩個字——幻境,但并不是自己的筆迹。
誰刻的字?還有别人被困在幻境裏嗎?困了多久?還是失蹤了的苗儀?字是什麽時候刻的?刻字的時候有沒有被發現?如果被發現了,還能不能活下來……
這兩個字的恐怖之處就在于,它們帶來了太多的問題和可能性,如果苗儀也被卷進了幻境裏,它作爲一隻貓,能不能在精神病院裏存活是個很大的問題,而且如果它也在這裏,顧七就必須帶着它一起逃出去。
揉着眉心,顧七漸漸回憶起了諾克斯堡裏的那間辦公室。
-(未完待續。)
ps: 感謝五抽和月上山青的打賞,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