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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個時辰之後,尤裏.普列斯昆.莫吉拉總算是說完了自己關于古希臘和中國對“學問”側重點不同的理解。這其實是弘毅假借權利之名的一次“命題考試”,方言現如今的大清朝,普通的國人連題目都看不明白,更别說詳細闡述了。
假使是湯若望來做這道題目,也會是利弊參半的事情。利,在于老湯頭也是神學院科班出身,數學、天文、哲學、古典文學都不在話下,可謂學者了。弊,在于湯若望太了解中國和中國文化了,要從他嘴裏說出這個題目,那立足點一定是後世所謂的“西學爲用、中學爲體”之類的論調,學術性意味很少之又少。
而尤裏就不同了。他也是科班出身,學問一定不如湯若望精深,但好處就在于入華時間比較短,隻是通過觀察接觸了解了一些中夏文明的皮毛,還沒有被完全“禮教”化,或者說“不知深淺”、“不知死活”。時間一長,最多會成爲另一個湯若望,也不能實話實說、言無不盡了。所以,這個“誤打誤撞”的時間點,弘毅很看重。
但即便如此,弘毅耐心聽完尤裏的“答辯”後,也是如沐春風一般,欣喜不已。就連“陪考”的杜笃祜、朱昌祚二人,也不再争辯,隻是細細琢磨……
弘毅驚喜的發現,聰明的尤裏是從中國人最感興趣、最引以爲傲的所謂“文化”的角度切入了古希臘科學和中國古代科學之異同分析的。他開宗明義就說到,西人當下之“學問”、或者用後世的詞彙“科學”來表述。是在古希臘傳統文化的滋潤下發展起來的,并且還嘗試着談及了在他的眼中,中國傳統文化對“學問”、特别是“創新”的影響。
歸納下來,弘毅是這麽總結尤裏的“演說”的,當然,弘毅自動将尤裏中國化詞彙的“學問”替換成了“科學”——
首先,西方之人普遍熱衷于探索自然的奧秘,這是科學創新的初衷和源泉。
西方科學和西方文化都起源于古希臘的自然哲學,這種哲學在當時同時也是科學。古希臘自然哲學是西方科學的萌芽,古希臘的哲學家幾乎全是自然哲學家。古希臘哲學家熱衷于探索自然界的奧秘。他們探索自然界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第一。探索自然界的本原是什麽。第二。探索常見的自然現象。第三,熱衷于“幾何學”研究。
說到此處,尤裏再一次拿小爺玄烨已經做了肯定的亞裏士多德做例子。當年亞裏士多德研究小雞發育,準備了21隻雞蛋。每天打破一個雞蛋。詳細記錄小雞坯胎的發育過程。又比如阿裏斯塔克對太陽、月亮和地球三個星球進行深入的研究。得出《太陽和月亮的大小與距離》。再比如歐幾裏得由5個公設、5個公理、個定義,推導出467個命題,得出歐氏幾何定理。等等。
古希臘哲學家思考自然問題到了癡迷的境界。關于這一點,泰勒思掉進土坑的傳說很能說明問題。泰勒思成天思考天體問題,連走路也在思考。一天掉進土坑裏,被一名色雷斯婦女看見。這位婦人笑他說:你眼前的路都看不清,還去研究天上的事情?
或許是這名色雷斯婦女說出了中國人當下的普遍理解,故而一下子引起了杜、朱二人會心的笑聲。弘毅也跟着笑,卻發現包括他在内的三個人,此時此刻的笑聲中,已經少有了那些歧視和鄙視,而隻是帶有欣賞和贊歎之意的善意的調侃。
尤裏還說到,古希臘人熱衷于探索自然界的奧秘使西方科學得以誕生,成爲科學創新的初衷和源泉。與之相反的是,中國古代哲學屬于道德哲學,儒家文化占主導地位,古代哲人對研究自然界興趣不大,而更多關注和研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此并無科學創新的初衷和源泉。關于其中原委,尤裏甚至引用了一句可能是從景山老太監那裏學來的高深莫測的話交給他的古文——“天道遠,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反而一下子引發了杜、朱二人的大肆贊賞,直誇尤裏潛心學問,大有可爲!
尤裏哪裏知道,這句話出自子産、公孫僑,願意是說天之道于人高而遠,人之道相比人近,所以天道不是人能接觸到的,又拿什麽來理解和闡述他呢?這隻是諸子百家對“天道”的看法之一,卻恰好證明了國人“不求甚解”的動因,難怪杜笃祜、朱昌祚大加贊賞。
情急之下,弘毅趕緊用荀子的話來對所謂“天道”的另外一種含義作了解釋——荀子主張“明于天人之分”,“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應“制天命而用之”。如此一來,總算再次堵住了二人的嘴巴。
尤裏看到弘毅出手,明智的選擇就此打住,開始了自己的第二個分論點的論述——
古希臘先哲們爲了求知和擺脫愚昧而做的種種努力,正是科學創新的本意和目的所在!
既然有利都承認西人“愚昧”故而尋求擺脫,算是無意之中給足了國人面子,所以這個分論點的闡述進展的十分順利。
尤裏所說的,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古希臘人思考自然、研究自然,他們把這看做是人類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學術活動,這是由他們的價值取向決定的。正如亞裏士多德所說:“他們探索哲闌是爲擺脫愚蠢,顯然,他們是爲了求知而從事學術,并無任何實用目的”。在他看來,“求知是人類的本性”。古希臘人的這種僅僅爲了“求知”、爲了“擺脫愚蠢”而從事自由學術研究,并不賦予其任何實用目的的價值取向爲整個西方文化所繼承。
在尤裏看來,關于探索自然的目的這一點上,東方民族與古希臘人是有顯著區别的。比如古代埃及有比較發達的幾何學,但埃及人之所以重視這門學科,是因爲丈量土地的需要。又比如古代中國的天文學已經十分發達,但中國的天文主要是爲王朝政治服務的,同占星術密不可分。事實上,西方科學的幾乎所有重大成果的獲得都與實用目的無關。當然,其中許多成果後來都變成了技術,有了實用價值,但那隻是科學的“副産品”。[1]
這次,有利所運用的中國例證,在弘毅耳中聽來無異于被人打在臉上一般無光,可杜、朱二人卻以爲天文星相自古以來就是爲了占蔔禍福、服務皇家的,無可厚非,故而也依舊在點首贊同,典型的“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本章待續)
《打油詩一首.藏頭》
讀文閱史隻長息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定圖開皆夙願
去來神秘亦難期
起身百載光陰渡
點盡人間苦與疾
中鎮邊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淚滴——
[1]在西方科學史上,法拉第花了11年時間研究磁生電的方法,并最終得到磁感應原理。他絕沒有想到他的這一原理會成爲未來改變整個世界面貌的電氣技術的基礎;麥克斯韋也絕不是爲了今天的無線電通訊技術才把法拉第的電磁學理論抽象化、數學化,并預言電磁波存在的;普朗克也絕不是爲了今天的量子計算機、激光技術和超導技術才提出量子假說的;孟德爾、韋斯曼、摩爾根更不是爲了今天的轉基因技術才去研究生物的遺傳現象的。對此,科學史家丹皮爾有過一段發人深省的話:“不幸,科學主要是爲了發展經濟的觀念,傳播到許多别的國家,科學研究的自由又遭到了危險。科學主要是追求純粹知識的自由研究活動。如果實際利益随之而來,那是副産品,縱然它們是由于政府資助而獲得的發現。如果自由的、純粹的科學遭到忽略,應用科學遲早也會枯萎而死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