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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裏早就看出了小玄烨的打算,就是讓他避開那些盤根錯節的矛盾,最好是直入主題。于是,他再也不理會朱昌祚的自以爲是,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鋪陳下去。
“貝勒爺和朱大人所言在理,畢竟人是不能超然物外的,更不能離開這個世界而打量世界。但就思維方式而言,古希臘先哲們卻正是這樣做的。阿基米德有句名言: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起地球,這的确是‘天人相分’的生動寫照呢!”
尤裏此話一出,坐在上面的弘毅卻不由得神經一緊——地球地球啊!你說地球,這群儒生還不翻了天了?他們隻要問一句話就會把今天的科學意識普及變成一次毫無異議的辯論呢!例如:大地爲球?是圓的?那我們還怎麽站在大地之上,豈不是早就跌入浩瀚宇宙了?
尤裏必然會被再次打斷演說!有此判斷之後,弘毅剛要再出來“圓場”,脖子還沒來得及伸一伸呢,卻已經來不及了——杜笃祜當先在一旁開了口。
“呵呵,‘支點’?這位‘阿基’先生難不成要用月宮做支點?哈哈,怪不得西人一直要一窺月宮究竟呢!呵呵。”
杜笃祜此言一出,就連着朱昌祚一起很是戲谑的笑了起來。
這可完全出乎弘毅的預料。他原本是要出來解釋什麽是地球的,卻沒有想到杜笃祜感興趣的重點是在“支點”上!難不成他的思路很超前?
就在弘毅抻着脖子愣神的功夫,杜笃祜似乎發現了上位者的疑惑。笑着解釋說:
“右宗正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古已有之的天圓地方之說,到了西人那裏居然調了個個兒,成了地圓天方,故而才有大地爲球之論。哈哈,所以他們那裏的人才不遠萬裏航海而來,還以爲一直往東就能回去似地,這才有那許多枉死在魚蝦之口的水手啊!”
杜笃祜這是在指摘早就被麥哲倫證明了的地球學說,弘毅也不以爲意,畢竟中國并未參與到大航海時代的新大陸發現之旅。國内知之者甚少。但杜笃祜是怎麽知道地球之說的呢?
“地球——”弘毅盤算着如何詢問。自言自語道。
“哦,大人,前明之時,有個叫做利西泰的。是當朝湯若望湯大人的可謂‘前輩’了。他當年入華之處。曾于故明神宗萬曆十二年在廣州自制《萬國圖志》。就把廣袤大地繪制成了圓球狀,陸地浮于汪洋海面之上。後來他到京師獻圖,深得明神宗之喜愛。令其繪制而成了《坤輿萬國全圖》,并将遠藩諸國詳情記載其上。是爲‘地球’一說之來曆。”
杜笃祜以爲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是地球,于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詳加解釋。
“哦!原來如此!”弘毅急忙做恍然大悟狀,見好就收。
其實,杜笃祜所說的“利西泰”就是後人熟知的“利瑪窦”,“西泰”是他的表字。但這個《坤輿萬國全圖》到底是不是利瑪窦本人所繪制,其實是存在争議的,甚至由此而引證出是鄭和最先發現了美洲大陸!
後世學者之所以有人認爲《坤輿萬國全圖》不可能是利瑪窦或當時的歐洲人繪制的,首先是因爲地圖上的意大利沒有教皇領地,沒有文藝複興時期的重要地名托斯卡納和佛羅倫薩,而且意大利的地形也不對。實際上《坤輿萬國全圖》上的歐洲地圖是文藝複興以前的歐洲樣貌。
其次,相傳利瑪窦編繪的這幅世界地圖,參考了奧爾蒂利、墨卡托等人繪的地圖。事實上,奧爾蒂利和墨卡托的地圖比《坤輿萬國全圖》簡單而且錯誤。16世紀時,澳大利亞大陸尚未被歐洲人發現,《坤輿萬國全圖》上的“鹦哥地”,其實即爲澳洲。《坤輿萬國全圖》稱南方之地,拉丁文翻譯爲austris,英文爲australia,其實是從z文翻譯而來。四大洋在圖上則均有反映,它們是大西洋、大東洋(即太平洋)、小西洋(即印度洋)、冰海(即北冰洋)。西方地圖是沒有小西洋的,因爲以歐洲爲中心,小西洋在東方。中國知道比較大小西洋的分别,是已經越過大西洋,到達美洲的證據。
再次,中國人自己的《山海輿地全圖[1]》中已有“滄溟宗”,即今誤譯的太平洋,而《坤輿萬國全圖》沒有“滄溟宗”,證明利瑪窦并不理解這是最大的海洋。圖上大陸和島嶼的形狀雖然不盡正确,特别是南半球與實際情況出入更大,可是就世界海陸輪廓而言,已基本完備了。北美洲西部的地理是歐洲人十九世紀到達後才了解的,但卻出現在十六世紀的歐洲繪地圖上,地理地名錯誤,但也是無從解釋的。這些地理準确出現在z文的《坤輿萬國全圖》,證據中國人比西方到達北美洲西部早二百年以上,是西方抄襲中國的地理材料。
同時,《坤輿萬國全圖》在西班牙位置的上方有一段文字:“(歐羅巴洲)去中國八萬裏,自古不通,今相通近七十餘載。”但中國與歐洲首次官方交往始于1342-1347年,當時教宗派50名教士來華,時爲元朝,下數70餘載,正好即鄭和時代。假如是利瑪窦照當時歐洲帶來的地圖畫的,利瑪窦15八2年到澳門,他帶來的地圖約爲1570年繪制,上數70年,即1500-1530左右,當時中國尚在嚴格的“海禁時期”,根本不通西洋,直到隆慶元年(1年)才部分放開海禁。
據此,學者大膽斷定:此段文字根本不是利瑪窦寫的,而是鄭和時代繪圖人注的。利瑪窦與當時的繪圖者無意中把這段原封不動留下,明确把地圖的繪制日期定于鄭和時代。
根據上述計算。《坤輿萬國全圖》成圖于中國與歐洲通以後70餘年,應爲1430年左右。而地圖上的歐洲,應該是歐洲教皇派使者到中國時帶來的地圖,因此沒有文藝複興的地名,也沒有教皇領地,因爲當時教皇在法國,不在意大利。尚有多項其他旁證,斷定成圖年代并非利瑪窦時代。以此圖爲重要證據的話,就可以推翻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鄭和止于東非洲、利瑪窦帶來西方地理學等三大世界史經典論斷了。
可惜弘毅此時卻無人可以當做聽衆,來賣弄一番。
不過。弘毅卻沒有爲此遺憾。反而在聽了杜笃祜關于地球的解釋之後欣喜不已。既然杜笃祜都知道了“地球說”,至少說明利瑪窦入華之後的這半個多世紀,在士子大夫階層與耶稣教士的解除之中,西方許多先進的思想和論斷已經或多或少的進入到了中國人的視野中。無論現如今信或者不信。至少會發生潛移默化的作用!
“原來如此啊!呵呵。那大地到底是否爲球呢?”弘毅笑眯眯發問。
“啊!大人,天圓地方,上古之論也!豈可更改?您萬萬不可被那些西人蠱惑啊!”杜笃祜有些着急了。
“可西人到底有沒有駕着一條船一直往東或者往西。反而繞了一大圈回到他們的出發地呢?”弘毅一臉求知小白狀。
“這……”杜笃祜自然無語。
“回小爺的話,西人有人已經做到了。”這時候終于再次輪到被涼在一邊的尤裏發言了。
“什麽?不可能!”杜笃祜深表懷疑。
“杜大人,的确有一人,笃信地圓說,叫做麥哲倫,早在一百多年前就開始了他的環地球球航行。雖然他客死他鄉,但他的手下水手還是完成了這個壯舉,先後用兩年多的時間繞着地球航行了一圈,回到了他們在歐羅巴出發的原地!”
“回到原地又怎可證明什麽地圓之說呢?也許是在地平之外轉了一圈而已!”朱昌祚畢竟年輕,頭腦靈活許多,反诘道。
“可是麥哲倫一行始終是向着一個方向前進的!”尤裏哭笑不得。
“一個方向?哈哈,那是他以爲的一個方向。或許是你們的上帝悄悄撥弄了他們穿上的羅盤吧,擔心他們命喪魚腹而已!”朱昌祚用一個無解的問題自己結束了剛剛開始的争論。
“大人……”尤裏真是百口莫辯。
“哈哈!好了,諸位,此時暫且放下。有朝一日,我玄烨倒願意做第一個駕船遠航之中國之人,看看到底大地是圓是方!”
弘毅也對這種毫無意義的争論不感興趣。在麥哲倫遠航之前,歐洲不也是圍繞着自古希臘就開始的地圓說與地平說[2]争論不休嗎?兩千年下來毫無結果,但麥哲倫一朝成功自然水落石出、偃旗息鼓了!
杜笃祜和朱昌祚不得不閉了嘴。小家夥這句話其實在他們聽來,是說:你們都沒有親身嘗試,又怎麽能夠下了定論?有本事你們就冒着“葬身魚腹”的風險去海上走一圈試試?
“尤裏,我們扯遠了。你還是說一說中西之間對學問的認知,都有哪些不同吧!”弘毅再一次要将今日這場曠日持久的學問拉回正題,也好做個了結。
“嗻!”
這一次,尤裏終于在沒有打擾的情況下,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一個簡短的“中西科學異同論”。
(本章待續)
《打油詩一首.藏頭》
讀文閱史隻長息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定圖開皆夙願
去來神秘亦難期
起身百載光陰渡
點盡人間苦與疾
中鎮邊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淚滴
[1]《山海輿地全圖》是由明朝人王圻及其兒子王思義撰寫的類書三才圖會中的一幅地圖。該地圖于1607年完成編輯,并在1609年出版,是古代中國的第二幅世界地圖,僅次于坤輿萬國全圖。
[2]“地平說”是一種世界觀,認爲地表一塊平面,而不是一塊巨大的球面。這種觀點是絕大多數民族自古以來所持有的觀點。直到古希臘時代,約前4世紀,許多古希臘學者開始利用科學(而不是基于宗教或者神話)讨論地球形狀。後來,亞裏士多德總結了3種方法來證明大地是球形的:
1.越往北走,北極星越高;越往南走,北極星越低,且可以看到一些在北方看不到的新的星星。
2.遠航的船隻,先露出桅杆頂,慢慢露出船身,最後才看得到整艘船。
3.在月食的時候,地球投到月球上的形狀爲圓形。
埃拉托斯特尼第一個提出公式計算了地球的半徑,盡管由于當時的觀測精度有限,其結果與今日之觀測相差甚大,但表明當時的人們已經知道大地是球形的了。此後,西方人大多數都認可大地是球形,托勒密建立的地心說即基于地圓說之上。中世紀時,羅馬教會将地心說奉爲正統,更加速了地圓說的傳播。最後到地理大發現時代麥哲倫繞地球一周直接證明了地圓說,地平說才被徹底證明是錯的。但在歐洲以外的世界其他地方,直到西方人将地圓說傳入當地之前,除古埃及文明和中華文明以外,包括了印度文明都沒有意識到大地是球形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