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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任由話題在尤裏這裏延展開,涉及了伽利略和帕斯卡兩位西方科學史上的神童,也算是對得起尤裏的一番苦心了。但這還遠遠不夠。
後世的中國,如果什麽事情能夠達到“中西合璧”,那就是很高端的樣子了。其實,若從這個很多人誤讀爲“東西合璧”的詞的緣起,我們就會發現,直到十九世紀末的晚清,在國人眼中,中國的東西還是最好的,西方的充其量也就是個奇技淫巧而已。
至于順治朝的中國,豈能将蠻夷之地的什麽個吧神童當做和先賢并駕齊驅的典範呢?弘毅對此是不抱希望的。不料杜笃祜的一番言論卻讓弘毅大感驚訝:
“右宗正大人,如今朝堂之上,滿漢一體不假,但如湯若望湯大人等西人之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以下官拙見,若将尤騎校之論述涵蓋在内,一旦得到湯大人的首肯,或許會收到奇效。畢竟,皇上是當今天下共主,定然是數千年之未有明君!知曉一二西人的所謂神童,也是應有之意。”
“哦?如此說,尤裏的例子也能用?”弘毅雖然對将順治皇帝稱作“天下共主”有點不屑,卻對有着這番胸襟的杜笃祜很是感冒!
“下官以爲然也!雲門,你以爲呢?”杜笃祜說的很确定,但還要征求朱昌祚的意見。畢竟,這篇上疏是聯名。
“大人,述下官直言。若是單純引證幾個西人神童的例子。倒也無傷大雅。但,若要将西方蠻夷那一套什麽格緻之學拿來引爲經典,恐怕是舍本逐末了。我泱泱華夏數千年,這格緻、算數、天文等等學問,哦,也算上右宗正大人所說的幾何,那不是前朝都已經有了的嗎?着諸多學問,自然是遠遠勝于西人之能的!”
被點名征求意見的朱昌祚很是不服氣,依然對祖國的萬般充滿了由衷的自豪。
弘毅聞聽此言,心中無奈哀歎一句——繞來繞去。本來就想此時此刻不要觸及這種敏感話題。或者說是不是話題的話題。因爲這種在國人所說的“學問”的問題上,唯我獨尊的心态早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根本不容挑戰。
可是,時不我待了呀。各位!現如今西方的科學發展已經駛入了快車道。而我們的優勢即将瞬間化爲烏有!開眼看世界。說得容易啊,魏源之類的明知之人可遇不可求啊!好在杜笃祜至少不抵觸自己的努力。所以,還需稍加用力才好!隻是這用力的時機需要把握好。太晚了于事無補,太早了可能胎死腹中!顯然,今日并不是最佳時機。
想到此處,弘毅剛準備開口,卻發現一旁的幾個阿爾巴牛錄軍官中,所屬人隻是低頭不語,唯有尤裏在那裏欲言又止、心有不甘的樣子。
呵呵,這位學者型人才看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啊。不妨再給他個機會,聽聽他的意見?弘毅尋思了片刻,任由堂上暫時陷入了一片寂靜。而恰恰這短暫的寂靜,卻給中西雙方之人都帶來了不小的沖擊!
在朱昌祚心中,自己這幾句真理一般的言論一出,上位的小爺一定會欣然首肯的,即便再寰護自己的那些羅刹降人,也應該是主旨明确的——中國萬般學問無所不包,而且是博大精深的。至于西方膚淺所得,充其量是班門弄斧而已,不值一提。故而,讓這個小小的骁騎校尤裏繼續做他的學問也行,但是還要潛心學習中國學問,早點上道才是正理!
但小爺不說話,擺明了并不認同,至少是不完全認同自己這颠撲不破的至理名言!
在尤裏眼中,朱昌祚的言論用中國人的話,那就是夜郎自大、坐井觀天!但在眼下的中國,又有誰不是這麽認爲呢?說到底,自己隻是一個外來人,一個歸降之人,又有什麽職責和義務去給這個老大帝國糾正這種思想呢?再說了,歐羅巴也不是步調一緻,自己的祖國俄羅斯說實話,在歐洲就是棄兒一般,連中國的一半先進也趕不上,自己又憑什麽去教訓中國官員呢?可惜,養尊處優的中國人或許不久就會爲自己的片面自大付出代價……
可是,小爺一番沉默,而不是對朱昌祚的言辭加以肯定,這是不是說,這位似乎“通靈”的小“聖徒”,也和自己一樣對目前的科學形勢有着客觀的判斷呢?
其實弘毅的猶豫,已經轉而在思考是不是給尤裏一個在自己看來是“石破天驚”的機會,或許在别人眼中卻是“不自量力”的蠢行。因爲,他知道尤裏一旦開口,會說些什麽。
是的,按照弘毅自己對科學的理解,這位正規院校畢業的高材生尤裏先生,已經具備了初步的“科學思想”、“科學理論”,或者是“科學技術”等諸多方面基礎知識。較之當下的國人,他最難能可貴的素質,卻是有了一定的“科學意識”!他必定知道西方科學的過人之處!
但一旦讓他開口,就必須要論述一番中國與西方科學方面諸多的差異,而這些差異,先不論孰優孰劣,在老大帝國的官僚面前說出來,就是大不敬啊!好不容易誤打誤撞得了這麽一個西方科學的“矬子”人才,千萬不能因小失大,讓他自毀了前程。
想到這裏,弘毅真是感慨萬千。
作爲文科生,他在前世對曆史知識可謂情有獨鍾,也願意時常閱讀一些史料,但穿越之後,他才發現,其實真實的曆史完全不是讀萬卷書所能全部觸及的。因爲,真正的曆史是由無數個細節組成的,變成文字的曆史,隻是其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有人說史書記載的是大事,可什麽是大事?大事又是不是諸多小事串聯而成的?換句話說,著史之人下筆之時,必定會根據自己的喜好來取舍素材,注定了浩如煙海的曆史就此泯滅了。
拿這些羅刹降人來說吧,正史裏發生在康熙年間,而且史料中記載他們歸順大清之後,除了作爲旗人參軍作戰之外,再無其他贅述,很快也就作爲清代旗人的一部分——羅刹隊消聲覓迹了。直到民國初年和新中國之初,才又有兩撥“認祖歸宗”、“北返俄國”的曆史插曲被提及。
但弘毅親身經曆的這段曆史中,單單說着三百羅刹降人,哪一個不是有些有肉的真實的人呢?結合同時期沙皇俄國“東侵遠東”的背景,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有着一段傳奇——或者是作爲戰俘,或者是哥薩克炮灰,或者是失意的羅斯小貴族和平民,被無可奈何的發配到了這裏,參加了諸多戰鬥,犯下了累累罪行,然後被殺死,或者歸降,然後終老病死。然而,他們的身上,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學識和能力,或許也會影響曆史!而這一切,都伴随着真實曆史的諸多細節被掩蓋了。
弘毅是幸運的,他無意中得到了眼前這六位羅刹降人的頭目——别科托夫和他的“五虎将”,還有整個的“阿爾巴牛錄”,而且還發現他們對自己其實都是各有用處的。可誰又能保證在真實的曆史中,他們不曾存在過,不曾給大清當權者和自己一樣的機會呢?
或許,曆史就是這麽神奇,機會可以給你,把握得住或是把握不住,完全在當事人。而且,無論當事人選擇何種舉措,曆史都會接納,都會給出不同的答案!
再或者,曆史上也有我這樣一個異端的小孩出現過?可惜最後身敗名裂,連正史的隻字片語都不配留下?哈哈,好神奇啊!
若是這樣,順其自然吧,跟随自己的内心吧,有些事情該發生的,躲也躲不掉的!
其實,按照弘毅的想法,自己的這套關于“科學”的體系論述是要留給不久就将開學的“火器研究院”的那幫孩子們的。但現在來看,尤裏的橫空出世已經“箭在弦上”,是收是發,全憑自己!
拿定主意的弘毅,經曆了片刻的思索之後,就要做個了斷。恰在此時,底下的朱昌祚卻已經耐不住了,憑着自己耿直的性格,當先發難了。
(本章待續)
《打油詩一首.藏頭》
讀文閱史隻長息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定圖開皆夙願
去來神秘亦難期
起身百載光陰渡
點盡人間苦與疾
中鎮邊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淚滴
中西合璧,有人誤作“東西合璧”,其實本意相差甚遠。中西一詞,足見還是以中國爲主的。“中西合璧”出處是清代的李寶嘉之《官場現形記》:“咱們今天是中西合璧……這邊底下是主位;密司忒薩坐在右首,他同來這劉先生坐在左首。”李寶嘉(1八67~1906)又名寶凱,字伯元,别号南亭亭長,筆名遊戲主人、讴歌變俗人等。漢族,江蘇常州人,晚清小說家。生于同治六年(1八67),死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享年四十歲。李伯元是個多産的作家,他構思之敏,寫作之快,是極爲少見的。他先後寫成《庚子國變彈詞》、《官場現形記》、《文明小史》、《中國現在記》、《活地獄》、《海天鴻雪記》,以及《李蓮英》、《海上繁華夢》、《南亭筆記》、《南亭四話》、《滑稽叢話》、《塵海妙品》、《奇書快睹》、《醒世緣彈詞》等書十多種。其中《官場現形記》更是晚清譴責小說的代表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