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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湯若望的“含淚回憶”,弘毅總算是多多少少理解了湯若望的激動,并且有了自己的清晰結論——關于所謂“湯若望營救安、利二教士不盡力”之說,應該是不符合事實的。
爲何這麽判斷?弘毅的理解有三條:
首先,安、利二人被俘後,豪格曾詢其是否認識湯若望,安文思的回答是:“其爲我長兄也”。也正因爲此應答,兩個傳教士才被豪格善待,并命其部将妥爲看護。這就說明,安文思、利類思在當了俘虜後,由于湯若望的原因,并沒有受到清軍的虐待。
第二,湯若望得知安、利二神父被俘的消息,立即寫了一份奏折,要求釋放二位神父。但是當時耶稣會中國北方傳教區負責人傅汎際考慮到湯若望在當時提出營救二神甫之事是不合時宜的,故阻止了湯若望将奏折遞呈攝政王多爾衮。這是因爲作爲耶稣會的整體考慮,如果當時提出對叛軍官員的營救,很可能會影響到湯若望在清廷剛建立起來的地位,而不利于耶稣會在華的長遠發展。
第三,分析順治六年(1649年) 湯若望的奏折亦可看出其中原委:“望有同教友二人見在光祿寺,蒙皇恩留養,系大兵從四川帶來者,望不知其情節,從未到寺往看,因遵朝廷法禁故也。今外省教友徐徐來京,欲與望同居,望不知其緣來,又不能阻彼,望是以小心謹慎……”從湯若望所說的“因遵朝廷法禁故也”、“望是以小心謹慎”這番話可看出他并不是無心營救安文思、利類思。而是當時耶稣會逐步适應清王朝的一種謹慎對策。他的謹慎是建立在對中國當時混亂局勢分析基礎上的。
當時正是清政府建立初期,局勢很不穩定,已經跻身于朝廷的少數傳教士也是朝不保夕,受耶稣會指令進入清廷任職的湯若望雖開始被順治帝信任,但握有清廷實權的攝政王多爾衮仍對西洋教士持懷疑态度,稍有不慎,耶稣會所做的努力将會功虧一篑,甚至整個教會都會受到牽連。所以他認爲應該遵守大清的法令,争取一個合法進京的機會,隻有這樣才能夠保全在華耶稣會的安全。鞏固他們所取得的初步成果。
基于當時形勢。湯若望這種顧全大局的做法無疑是正确的。但最最令湯若望“苦大仇深”、“倍感冤屈”的,卻是安文思對湯若望的不斷攻擊與诽謗,終于在當時的中國教區刮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暴,這場風暴甚至影響到了羅馬耶稣會的上層。
1649月20 日由傅汎際起草、并有安文思等人簽名的攻擊湯若望的報告。寄給了當時在杭州的傳教會副會長陽瑪諾[1]。這封信的主要内容是:“湯若望神甫爲已經宣誓守四誡的耶稣會士。如果預先根據教規向他所下的一個警告再要無所裨益時。他便要認爲不知悔悟與不服會規,開除于耶稣會之外。”報告并且列舉了包括接受爲教會及修會所禁止的官差職位等11 條罪狀。
同年八月,安文思完成了用拉丁文寫的反對傳教士出任欽天監正并編寫中國曆書的文章。赢得一部分耶稣會士的支持。由安文思爲其在張獻忠府中任職的辯護可以看出,他并不反對傳教士在中國擔任世俗職務。但爲了将湯若望趕出北京,他甚至提出讓衛匡國作湯若望的替補,這與他用天主教“四戒”的信條來攻擊湯若望的做法自相矛盾。
所以,弘毅果斷斷定——安文思反對擔任世俗職務隻不過爲他解決與湯若望之間的個人恩怨提供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湯老瑪法,您受委屈了!但,我玄烨,還是始終不渝的相信您的聖潔!”弘毅不知道如何寬慰老洋頭了,隻好想當然的用了一個人家教士之間互相表揚的最高詞彙——“聖潔”!但熟料此言一出,湯若望真的淚如雨下了!
“小爺啊,老臣曆盡千辛萬苦,南美的瘟疫、太平洋的風暴和澳門的戰火都不曾摧殘過我爲天主與聖母盡忠的意志!可他們……他們卻讓我遭受不白之冤!……謝謝您,我的小爺……”湯若望感恩戴德的說道!
看着老頭子如此表現,拖着兩歲多身軀的弘毅,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老瑪法,您别激動,喝口水,慢慢說!”弘毅一着急也是話不成個了。
原來,除了诋毀湯若望違背教規之外,安文思還在對湯若望的“私生活”展開了不遺餘力的攻擊。恰恰是小爺一句“聖潔”,勾起了亞當神甫的無限哀怨,進而就像在告解室裏告解一樣,湯若望想自己早就認定的“天使聖徒”玄烨說出了原委——
原來,安文思曾在給羅馬的報告中,言辭鑿鑿的指責湯若望“不僅僅喜歡女色,還沉迷男色”,而且“繪聲繪色”地“揭露”了湯若望很多“污穢生活”的具體事實。其中最最突出的,恰是他和他的仆人潘盡孝之間的所謂“基情”!
“啊?竟有此事?唉!你們同會兄弟之間,竟也如此……希望安文思的不實之詞有朝一日能夠得到他自己的糾正吧……”
弘毅聞聽此一說,真是無言以對!要知道,其實“男同”之間的事情在十七世紀的歐洲的确不算是什麽新聞,但在信守“以處男之身孤身侍奉天父”的耶稣會教士那裏,這卻是必須規避的大問題!
至于這件事情是有是無,弘毅還真是無法判斷!穿越前不久,弘毅還在看一本德國人寫的湯若望的傳記體小說《在上蒼的陰影下——一個德國人眼中的湯若望》。盡管是小說,可此書的史料卻十分豐富,隻是在史料之間加以藝術的再加工和再創作而已。
此書就說起過,在和湯若望同時代的教會人士中,還有很多人均對湯神父的私生活表示不滿。連當時的“北漂”鄭芝龍也說:“湯若望神甫根本不像其他神甫們那樣是一位耶稣會神甫,就連一個澳門世俗葡人都不如。[2]”或許,在沒有晉铎之前,湯若望和他的親密友人有一些過于“親密”的行止,最終被湯若望帶入曆史長河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也說不定。
而且,後世的一些專家也以爲,雖然安文思與湯若望有矛盾,但安文思素有“正直誠實”的品質,且是一持戒嚴謹的傳教士,天主教戒行之一就是不許說謊。因此,後來教會中有人進而攻擊安文思憑空捏造事實誣陷湯若望,這是對安文思評價失實,完全有可能是出于教會的立場,出于維護在華傳教事業及其教會的整體形象。“專家”還認爲,安文思有可能存在心胸狹小的一面,但捏造事實,誣陷湯若望則不可能。一言以蔽之,過去教會對神職人員私生活缺點方面向來均以不公開、默認或掩蓋的态度,完全是一種護教心态。
心猿意馬的弘毅正在腹诽着老瑪法的一點個人**,卻聞聽對面的湯若望也已經開了口:
“嗯!小爺說的極是!我也相信天主和梵蒂岡的教廷與教宗會還我清白的。畢竟,濁者自濁、清者自清!”
“唉!西來教士同屬一宗,之間本應親如兄弟,爲何也弄得如此複雜?看來你們西人之間的關系,竟也頗似漢臣與漢臣之間、滿臣與滿臣之間了——既相互依存又争風吃醋。”
看着湯若望情緒有所好轉,弘毅反而眼睛一轉、計上心頭,“别有用心”的評論道!
(本章完)
《打油詩一首.藏頭》
讀文閱史隻長息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定圖開皆夙願
去來神秘亦難期
起身百載光陰渡
點盡人間苦與疾
中鎮邊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淚滴
[1] 陽瑪諾(1574-1659),字“演西”,葡萄牙籍耶稣會傳教士。他最早向中華介紹了伽利略望遠鏡和他的發現。1615年陽瑪諾在京刊印《天問略》,闡明了月相和交食原理、節氣、晝夜和太陽的運動,介紹了伽利略發現的木星的四顆衛星、月球表面、金星的盈虧、太陽黑子及銀河由衆多恒星構成等天文學知識,大多是中華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其啓蒙意義不容忽視,同時表明那時的天學差不多和世界同步
[2] 見于闵明我(西)著、楊平譯《中國王朝曆史、政治、倫理和宗教論》,載《16和17世紀伊比利亞文學視野裏的中國景觀》,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第264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