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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眉善目的大清皇太後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滿眼溫柔的目送自己的小孫子愛新覺羅.玄烨,在義女孔四貞的“牽引”下離開了慈甯宮的正殿,卻還在那裏凝神觀望着,良久才自言自語的說道:
“我們小的時候,在科爾沁草原,不也是這麽快活……”
“太後,那時候您可是對奴婢十分照顧呢,全然沒有主子的架子。”一旁的蘇麻喇知道這時候隻有自己才可以說話,而且每一句話都至關重要。
“蘇麻,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咱姐兩個說話,不要‘奴婢奴婢’的……”皇太後沒有回頭,語氣中也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
“嗻,蘇麻永遠忘不了姐姐這許多年對我的眷顧與寰護!”蘇麻喇急忙順着上位者的意思改了口。
“老姐姐我以及老了,當年咱們年少時候的種種無憂無慮,早就被送回到長生天那裏去了……唉……”布木布泰終于收回了那深邃而溫柔的眼神,轉過頭來看着蘇麻喇。
“姐姐,您不老,您是永得長生天保佑的……”蘇麻喇臉上起了一絲淡淡的憂傷,恰好配合皇太後的唉聲歎氣,嘴中的話語卻說得異常堅定。
“你們都下去吧,我們說會子話!”皇太後揮了揮手,一旁的宮女太監紛紛告辭而出。
“蘇麻,坐。”
“謝太後!”
主仆二人又變作了姐妹一雙,就這麽相向而坐。和這許多年每一天發生的情況一模一樣。
“多少年了,也就你能陪着我說個貼己話兒,我也不必防着你出去亂說……今兒個咱姐兩個唠些什麽呢?”皇太後笑着端起茶杯,全然無意的開始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唠嗑”。
“姐姐,昨夜您睡的輕,要不我去給您煮一壺馬**,您提提神?”蘇麻喇豈能聽不出來其中的言外之意?這時候接過來話題,不好;解釋一番自己一定會一如既往“口風嚴實、守口如瓶”,更是不妥。
“昨夜你不是也一樣沒睡好?就别去費力費神了,喝點茶水就好。你瞧那四貞小妮子。是越來越讨人喜歡了。”布木布泰也巧妙的轉換了話題。
讨人喜歡?你喜不喜歡不重要。難道是說皇帝福臨?那是自然了,皇太後的妙招果然有用!其他人呢?分明看得出,玄烨這麽大點兒,是不會“喜歡”上孔四貞的。反而有種“躲都躲不及”的意思。倒是孔四貞越來越喜歡玄烨是真的——蘇麻喇心中盤算一番。接着說道:
“可不是嘛!孔格格是越來越出落的美貌驚豔了,皇上那邊幾乎是每日都要見上一面的……”
“呵呵,他們若是合得來。那就好!”
皇太後如願聽到了自己的如意之處,笑着呷了一口茶,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般,慢慢問道:
“襄親王府上那邊,你們照顧的可好?”
“回太後,一切都是按您的吩咐,每日進項不曾差池。”
蘇麻喇知道,皇太後這不是惦記和碩襄親王博穆博果爾,而是惦記他的襄親王福晉——董鄂氏!
“嗯。希望一切都太太平平的,過些日子就風輕雲淡了不是?”
“太後所言極是!”
“可你說,咱們的小玄烨是不是和他阿瑪一樣,也是太過喜歡漢學、漢人了呢?”布木布泰再一次擡起頭,目光落在遠處的慈甯門外。
“呵呵,老姐姐,依蘇麻看,小爺他不但喜歡漢學,咱們滿洲的學問、蒙古的老話兒他都是孜孜不倦,就連朝鮮的事項他也時常和樸氏問上一二,很是好學呢!非但如此,就連湯若望那裏的西洋學問,他也隔三差五就和他的‘老瑪法’讨教一番。”
蘇麻喇很是機敏,急忙用大而化之的手法來給“視若己出”的小玄烨化解一番。
“哦?他倒是一個好學的小子?”皇太後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的說道。
“嗯!太後和皇上有小爺,大清國祚長久着呢!”蘇麻喇給個吉利話,有意無意觸犯了一個大大的禁忌——國祚傳承!
“嗯……”皇太後豈能聽不出來,卻也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玄烨聰慧,又天降祥瑞,的确是大清之福。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樣,現如今可是心疼着他呢。”布木布泰盯着蘇麻喇,一字一句說道。
“奴婢可不敢把您的孫兒說成是‘咱們’的。他是大清的貝勒、皇上的子嗣、太後的血脈!”蘇麻喇急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回話。
“你瞧瞧,我一說正事兒你就又‘奴婢奴婢’的,煩人不煩人呀?”皇太後佯作惱怒,嗔怪自己早已情同姐妹的使喚人。
“奴婢……哦不!蘇麻錯了,姐姐息怒!”蘇麻喇讨巧的承認錯誤,接着給桌上的杯盞斟滿了茶水。
“可畢竟皇帝還值盛年,今後子嗣繁茂也是一定的……”皇太後試探着說了一句。
“太後聖明!”蘇麻喇知道自己沒有重新坐回去是對的,這樣才不能讓自己的老姐姐一眼就看出此時臉上的失落和惆怅。
“可偏偏福臨他就不喜歡這一後~宮形形色色的滿蒙女子,要不然玄烨都快三歲了,這許久,誰的肚子都不見動靜!”
布木布泰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的蘇麻喇臉上是何種表情,故而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
“……”
蘇麻喇心中一動,明白就如同自己十分了解皇太後一樣,太後對自己也是絲絲入扣、了如指掌的。于是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重新做回太後對面。
“可惜四貞是個漢女,雖然入了漢軍。但即使将來她随了我的願,有了名分,給愛新覺羅家生下一男半女,可也不是我們博爾濟吉特氏的後人了……”布木布泰繼續剖析當前的“國祚承繼”态勢。
“蘇麻我……小爺他……”
“蘇麻,你聽我說。”皇太後果斷打斷蘇麻喇勉勉強強重新開啓的話語,接着說道:
“玄烨雖然不是我們博爾濟吉特氏女子所生,但姐姐我卻不在意了!他降生以來種種作爲,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蘇麻替小爺謝太後垂恩!”蘇麻喇終于忍不住,還是把自己主動和小玄烨挂起鈎來。
“蘇麻啊,我知道這許多年。你孑然一身陪着老姐姐。沒有過上一天人倫之日。所以當日我才要你去看護小玄烨。一來你是我的親姐妹,我放心。二來就是要在我百年之後,給你找個好的依靠……我知道,玄烨懂事體貼、深明大義。是個念舊的人。你待他如母。他必定不會棄你于不顧……”
“姐姐!”
蘇麻喇終于再也端坐不住,早已泣不成聲,哭倒在皇太後膝前!
“蘇麻。别哭,老姐姐對你必須要想得周全。起來,聽我把話說完。”
布木布泰也已經留下了溫情的淚水,當着蘇麻喇的面,任由它一滴滴打落在自己的胸前。
“所以,博爾濟吉特家的前路如何,以緻‘滿蒙一家’前路如何,在我的助力,也在你的鼎力!”
“太後,蘇麻知道怎麽做了!”
“嗯!昨夜我爲何一夜難眠?還不是怕小玄烨不谙朝局,一旦有個差池,得罪了老家人?漢人不是有句老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他們那些滿洲老臣一旦烙下定論,到那時,你我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回天乏力了!”布木布泰兩眼噙着淚水,目光卻異常的深遠!
“蘇麻今日始知太後深謀遠慮,一定事事聽從太後吩咐!”蘇麻喇伏在布木布泰的膝蓋上,擡起頭鄭重發誓。
“我自然信得過你!蘇麻,坐着說話吧,天兒已經涼了,地上寒氣重,你畢竟也不是小姑娘了……”皇太後姐姐一般拉起自己的妹妹,把她扶在對面的宮凳上坐穩,繼續說道:
“現如今看來,皇帝這慕漢的心氣兒是改變不了了,玄烨卻是極聰明的,兩邊都不得罪。我也知道,要讓大清永世穩固,漢人不可不用。但滿漢一體若是做過了,卻隻能是滿漢一家的結果!若滿漢一家了,僅憑八旗數十萬人,豈不是将天下拱手讓給了數萬萬的漢人?”
“太後……”蘇麻喇瞪大了眼睛,細想一下就果然出了一身冷汗。
“爲今之計,我也不能幹政。畢竟福臨幼年之事,讓他如今頗爲自負,見不得别人指手畫腳。我是他的額吉,也不忍心看他傷心。但,漢人到底不能完全依仗……”皇太後說到此處,卻有意停了一下。
“太後,蘇麻有機會一定會對小爺循循善誘,與他說明這個道理的。”蘇麻喇即使淚流滿面,腦子裏卻沒有進水,依然聰慧非常!
“嗯,有些話我去說給他聽,不出半個時辰就到了皇帝耳中了。我這周邊,曆來不清淨。你卻不同,東二所那邊也都算是他玄烨的自己人了……”布木布泰點着頭,低聲說的真真切切!
“蘇麻明白!”
“畢竟如今朝局,也不全是滿蒙漢三家、或者說滿漢兩家把持,還有一處,也可運用。”皇太後老謀深算,志得意滿的樣子。
“還有一家?”蘇麻心中早就猜出幾分,卻還是要一臉的不解,等着主人說出唯一的正确答案。
“對,還有一家,首推的,就是我的義父湯若望、玄烨的老瑪法!”
“太後是說那些西來之人?”蘇麻喇“恍然大悟”!
“不錯!湯若望對我們有恩,卻能謹小慎微,可爲大用。你剛才說玄烨也是時常向他的湯老瑪法讨教一二,我看這個道理他也是早就懂了的。”皇太後十分滿意自己的分析,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蘇麻喇現在做忠實聽衆是十分的盡職盡責。
“西來之人位置超脫,又多有奇才,這西學可是大有學問。漢學若要一家獨大,我看不要我們滿蒙出來反駁,到了時候,西人自然給他們猛力一擊!”
聞聽此言,蘇麻喇心中卻是一沉——小小的玄烨啊,這其中的利害你可曾想到?
“如此一來,滿人、漢人、西人,三家就是一個互爲依附、相互掣肘的關系了,也不怕漢人或者西人一家坐大!他們漢人當皇帝的時候,從來對朝臣都是分而治之,黨争曆來就沒有杜絕過,隻是在愈演愈烈之時,皇帝的作用不就殊爲重要了?如今福臨扶持漢人,滿洲老人心中不滿,故而多有向我來讨要支持的,但我一個老太婆,豈能後宮幹政?”
“太後是大清砥柱……”
“蘇麻,我們女人,還是離着朝堂遠一點的好!”蘇麻喇剛要阿谀一句,布木布泰卻及時制止了她。
“不過,若是玄烨他善于收攏滿洲人的心思,再加上他現如今在漢臣中的地位,還有和湯若望的關系,也就是順水推舟之事了。我看呐,他懂這個道理!”
皇太後吃定了自己的孫子一般,不再說什麽了,而是再一次望着殿外的秋色,沉默不語了。
而蘇麻喇,此時心中卻充滿了一個“母親”,對自己兒子的擔憂與祈禱:玄烨啊,今日這番唠嗑,我如何對你和盤托出呢?但願你早已心知肚明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