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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十二年九月初九日夜,京師紫禁城位育宮“禦前會議”拖沓召開的同時,遠在四千多裏之外的福建漳州同安往府邸,一場小規模的“家庭會議”也在進行。
“父王,母親,兒臣可否……”
一身清廷郡王裝扮的鄭世森(鄭成功)滿臉抑郁,面前滿滿一桌的山珍海味幾乎未動,就連平日最愛的日本清酒也一口沒喝,起身行禮道。
“森兒,說了多少遍了,今日是家宴,什麽父王兒臣的,聽着别扭!再說了,你和爲父一樣,不都是大清的王爺嗎?”
鄭芝龍佯作不悅,卻用拇指、食指和中指穩穩端着名貴的水晶高腳杯,有模有樣的晃動着杯中的血紅葡萄酒,又湊在鼻子下問了一問,這才及時打斷了同爲“和碩親王[1]”級别的兒子的話語,溫柔的“訓斥”道。
“是,兒子知錯。隻是父親、母親,兒子想去後花園給生母……翁氏祭告一番。”
鄭世森當着父親的第三任老婆,卻是正室大妻的顔氏,有些拘謹的說道。鄭芝龍此時共有一妻兩妾,分别是顔氏、黃氏和陳氏,都是從京師跟着回到福建的。若按照先後順序,卻應該是在澳門時就納了的小妾陳氏、旅居日本時期的田川氏、和顔思齊結交之時明媒正娶的顔氏,以及返回福建任總兵時收的妾黃氏。但鄭芝龍的四個女人,現在按照地位排序。卻成了如此“序列”。
他的亡妻,也就是鄭成功的生母——田川松子,或者說“翁氏”,因爲是日本倭人,隻能排在最後。而貴爲海澄王的鄭成功,此時也隻能按照禮數,稱呼嫡母顔氏爲“母親”,叫自己的生母隻能是“生母翁氏”。
“老爺,森兒孝順,就讓她去祭拜一下我那苦命的妹妹吧!”知書達禮的正妻顔氏看到鄭森落寞。急忙幫着說好話。并且情真意切得落下幾滴眼淚來。如此一來,飯桌旁的黃氏、陳氏也急忙跟着附和。她們都清楚,在座的三個女人都是鄭芝龍的患難妻妾,可論起真感情。自己恐怕都不如和夫君“自由戀愛”、誕下長子的田川氏。
“嗯。森兒。你生母翁氏命苦,父親對不住她。你替我好好禱告一番吧……”有了妻妾的附議,鄭芝龍樂得順勢而爲。
“兒子謝過父親!”鄭世森深深一揖。起身就準備去往後院。
“森兒,等一下!”
顔氏卻急忙起身,叫住庶出的大兒子。她一起身,剛從北京奉恩旨返閩探家的禦前侍衛鄭世忠也急忙起身。
“森兒,母親昨日剛剛祭拜了你娘、我的好妹妹。今日我不便撇下你父親獨坐這裏,你就替我敬杯酒吧……渡兒,你也陪你大哥一起去給你姨娘上香。”
顔氏說着,端起一杯水酒,遞到正是森面前。
“兒子謝過母親!”鄭世森畢恭畢敬,施禮之後才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看着母子二人溫良互動,還有一旁的次子鄭渡神情端莊,嫣然家和萬事興的意思,鄭芝龍很是滿意,卻端足了架子糾正道:
“什麽渡兒,叫他世忠!渡兒的名字我已經上奏朝廷,改作鄭世忠了,你不知道?”
“哦,是我疏漏了,老爺勿怪!”顔氏急忙回身半福,當做認錯。
“就是,娘,父親說的對。”一旁顔氏的親生兒子、原本叫做“鄭渡”的鄭世忠急忙附和父親,也給老子抱拳施禮。
“嗯,你們幾個都去陪着你大哥去祭拜一下吧,翁氏雖是側室,卻對我鄭家忠貞不二!”
鄭芝龍一面命令身旁的其他兩個兒子鄭世恩、鄭世襲,一面别有深意的望着長子鄭世森,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高腳杯。
“父親!森兒替生母拜謝父親和母親大人!”鄭世森果然轟然而跪,叩頭連連,眼中早已含了淚水。
鄭成功對他的母親,懷有深厚而悲涼的感情。
鄭成功生母田川松子,其生父鄭成功的親姥爺是日本九州島肥前國平戶藩士[2]田川七左衛門之女。她的生父死後,母親帶着松子改嫁給平戶川内浦街上一位中國鐵匠翁翊皇[3],成爲翁的繼女。
當年鄭芝龍隻身空手來到日本、落拓異邦,處于窮困之際,卻以幸遇田川氏爲轉機。田川氏是個樂于助人而有眼力的日本女人,她看出窮窘的鄭芝龍是個有爲的青年,終于以身相許,明天啓三年(16年),田川氏與鄭芝龍結爲連理。當時,我國“閩、越、三吳之人住幹倭島者,不知幾千百家。與倭婚媾,長子孫,名曰‘唐市’”。但在“幾千百家”中日婚媾的家庭中,沒有一家能象鄭芝龍與田川氏結合所導緻的那麽大的影響。
婚後,田川氏熱愛丈夫,其父亦待鄭芝龍如子。鄭芝龍由此結束了落魄生涯,成爲他起家發迹的起點。婚後鄭芝龍由長崎移居平戶,置兩幢房子,一幢讓妻兒居住,一幢供奉媽祖。次年(1624年)七月十四日,田川松子于平戶河内浦千裏濱海邊大石旁生一男兒,取名福松,他就是後來的鄭成功。但從鄭成功出生滿月的那一天起,鄭芝龍與顔思齊等人就逃離日本,前往台灣。繼續從事海商貿易的鄭芝龍因妻兒留在日本,經常親率船隊前往經商探訪。
這期間,鄭成功就由母親一手撫育。田川氏其間既是良母,又是導師,爲把兒子成功培養成能文能武的人,讓他識漢字,讀中國書,并送他到武士花房家學習“雙刀法”。
漫長的期盼終于有了盡頭。明崇祯元年九月,鄭芝龍接受明朝招撫之後。因平海盜、抗擊荷蘭侵略者立了功,升遷福建總兵。崇祯三年(1630年)七歲的鄭成功随前往迎接的堂叔父芝鹗乘船回中國,田川氏被日本德川幕府以“日女不入中原”爲由而阻留在日本。鄭成功回國後居安平鎮。他沒有一日不思念自己的母親,一直到了1645年秋,鄭芝龍再次派人緻信請田川氏母子來中國與家人團聚。田川氏十分高興并準備啓程,但又遭日方阻撓,經田川氏據理力争,終于成行,于當年來到泉州府安平鎮,同丈夫與兒子團聚。
當時。唐王朱聿鍵流亡在福州即帝位。唐王以鄭芝龍擁戴建立隆武政權有功,封平國公,田川氏爲诰命一品夫人,時人尊稱她爲翁太夫人。1646年(南明隆武二年八月)。清朝多羅貝勒博洛率軍大舉入閩。十一月三十日。清固山韓岱驅兵至安平,縱兵燒殺搶劫;田川氏受辱殉難,卒年四十五歲。
鄭成功見生母死于非命。國破家亡,憤然糾衆起兵,誓師海上。鄭成功對母親田川氏感情深厚,曾用黃金母親鑄了一尊像,并用沉香做床,五色珠寶做簾,珍重供奉。這尊金像後被清軍搶去烙化掉,鄭成功因此更加痛恨清朝。
幸虧穿越而來的弘毅暗中指點福臨,将當年奸污田川松子的一幹人等拖出來抵債,并且重新塑了一尊她的金身,還參照南明朝廷做法,晉封田川松子爲“一品太夫人[4]”,這才得以找到了招撫鄭成功的不二法門!
“森兒,如今我鄭氏滿門、父子七人都身居官位,可謂阖家安康、一門榮耀,你可好好告慰松子的在天之靈了。”
鄭芝龍志得意滿,有些自得的補充一句。
“是!”
鄭世森這才起身,正欲領着三個弟弟離去,卻愣了一下,繼而悠悠說道:
“父親大人,今日早間,兒子也曾登高北望,無意間卻有一句詩文脫口而出。”
“哦?森兒飽讀詩書,這一點爲父的也自愧不如。不知是哪一句,說來聽聽?”鄭芝龍實在不想掃了兒子的雅興。
“父親,是‘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哈哈,爲父知道,如此名句如何不知呢?是唐代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鄭芝龍剛要賣弄學問,卻突然想起什麽,自然楞在當場!
“父親,兒子們去了!”
鄭世森不再多言,領着三個若有所思的兄弟轉身而去。
“姥爺,森兒是說……”
明了其意的顔氏小聲說道。
“别說了!婦道人家懂些什麽!喝酒!”鄭芝龍這次是真的不悅了,狠狠瞪了正妻顔氏一眼,再也顧不得什麽西洋禮節,一把抓起高腳杯,将其中隻有三分之一淺淺的紅酒一飲而盡。
“葡萄酒不過瘾,來白酒!”同安王一臉憤懑的低聲喊道。
“是,老爺!”一旁的陳氏急忙應聲。
門口疾步而行的鄭世森自然聽到了父親的這句話,沒有絲毫停步,而是喃喃自語了一句什麽。
離他最近的鄭世忠,卻分明聽到大哥說了一句“苦酒自釀”!
唉,遠在他國、未曾謀面的兄弟啊……鄭世森也不禁怅然若失起來。
《打油詩一首.看每句首字》
看遍近史皆失意
正說當年有契機
版圖之外已砥砺
去來乾坤難自知
起身已穿六甲子
點盡天下苦與樂
中華輝煌萬人癡
文武皇朝唯大清
[1] 清初三位異姓王三藩級别都是親王,理論上與其他和碩親王的級别是一樣的。本文杜撰了同安王與海澄王,也就參照執行了。
[2] “藩士”是對日本江戶時代的從屬、侍奉各藩的武士的稱呼。然而雖然一概稱爲藩士,也分爲上士、下士等等。而且,嚴格的說,武士之外的足輕以及兩者之間的也就是說沒有“士格”的人們也包含在内,因此簡單的認爲“藩士=武士”是不正确的。也就是說藩士實際上指的是所有有藩籍的人士。但是,用藩士指代有“士格”的人的情況較多。江戶時代初期,更多的是指擔當軍役的士兵;到了江戶時代中後期,更多的是指官員。順帶一提,江戶時代藩士并不以“藩士”自稱。譬如,薩摩藩的藩士自報姓名時不會說“(我是)薩摩藩的藩士某某”而是說“(我是)島津家的家臣某某”。應當注意的是,像薩摩藩和長州藩一樣以國名爲藩名的藩來說,藩士是可以通用的;但是對于如桑名藩等并非以國名爲藩名的藩來說,使用藩士來作爲通指并不妥當。
[3] 翁翊皇(15八2年-1645年)是鄭芝龍的丈人,鄭成功的外祖父。福建泉州人,爲鐵匠,移居日本九州平戶島(今日屬于長崎縣),住在華人聚集的川内浦,仍以打鐵爲業,曾爲平戶藩主鑄刀。翁翊皇娶田川家寡婦爲妻,并收養妻子與前夫的女兒,傳說其名“松”。這位“松”姑娘被人稱爲田川氏或翁氏。
[4] 1650年9月,鄭成功在廈門設立祭壇,請隆武朝兵部萬年英宣讀永曆皇帝的敕命,“行禮祭太夫人”。這太夫人就是鄭成功的母親,她被封爲“一品夫人”。(未完待續。。)/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