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果斷向年輕的皇後博爾濟吉特氏抛出了“重磅炸彈”,也如願看到了預期中的反應,他知道,這後~宮終于被自己和佟佳氏“娘兩個”攪起了一股暗流。至于會不會演化成洶湧波濤,就看你們當事的“姑侄”二位“前後皇後”如何應對了。弘毅更清楚,如果這兩人沒有喪失理智的話,一定不會任由其發展成爲什麽滔天巨浪的。
果然,皇後在最初的驚慌失措之後,終于還是回歸理性,也變得平常自如起來,關于收養玄烨的事情,最後隻是借口“茲事體大”之類的緣由,要好好計較一番才行。
達到目的的康妃母子,自然不再糾纏,找個借口告辭而出。
才出了啓祥宮,早就汗濕衣背的佟佳氏來不及上轎,就要過來詢問兒子自己的差事辦得如何。可弘毅卻暗使眼色,生生擋住了再生娘焦急的神情。于是二人分别上轎,原路返回。
一直到鹹和左門,弘毅按照慣例下來恭送額娘回宮,這才趴在佟佳氏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額娘放心,等着她來找你好了。”隻這一句話,康妃一顆心才放回肚子裏,心安理得入了景仁宮。
而弘毅,自然不再耽擱,急匆匆回東二所去研讀四貞姐姐給自己的兩部兵書戰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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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啓祥宮。
皇後儀态如常地送走康妃佟佳氏和皇二子玄烨之後,立即也變身爲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屋裏轉來轉去。與剛才在景仁宮的康妃不同,人家背後還有兒子在做主心骨,而她此時,的确是心亂如麻,毫無頭緒!
轉了無數個圈,皇後終于還是沒有想出任何有用的主意。無奈之下,隻得傳旨:
“去永壽宮!”
“主子……”随侍的佐領太監一臉困惑。沒有立即應承,隻是垂首恭立,還使勁歪着腦袋,小心翼翼瞄着皇後的神情。
“還不快……!”皇後剛要發作,突然明白了太監的苦衷——自己貴爲皇後,名義上的後宮之主。永壽宮的廢後雖然是自己的姑姑,可畢竟隻是一個尋常的靜妃。皇後貿然登門去看望一個妃嫔。實在是有失做派,如果傳出去,對自己不好,對廢後靜妃更不利!幸虧下人機靈,沒有失了心智。于是,皇後改口說道:
“還不快——請靜妃過來叙話?!”說話的态度卻和藹了許多。
“嗻!”首領太監忙不疊退出殿外。急匆匆親往永壽宮去請自己主子的姑母去了。
時間在啓祥宮陷入了停滞,心急如焚的皇後等得汗流浃背!要不是還要顧及什麽皇後儀态,她恨不得拿出在科爾沁馬背上學會的身手,幹脆出殿門翻高牆,直接跳入隔壁永壽宮的院内!
“奴婢恭請皇後金安!”終于,背後想起了自己姑姑那安靜如水的聲音!
“起來吧!看座。”皇後猛地轉身,第一眼卻看見靜妃眼中的責怪之色。還是努力忍住了,緩緩擡手示意。
“謝皇後!”靜妃優雅起身,款款而坐。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得近前!”皇後吩咐下人退出,直到走在最後的佐領太監關了殿門,連夕陽投射在窗棂上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這才搶前兩步。撲到自己的姑媽懷中。
“姑母!出大事了!”皇後換做蒙古語,急切訴說。
“烏倫珠日格……”靜妃孟古青溫柔的用蒙語喚着自己侄女的小名【作者杜撰】,慈愛的看着眼前這個曾經和自己一樣翺翔在科爾沁草原上的小雛鷹,如今也一點點變得憔悴,和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兩人年紀相差不過五六歲,卻情同母女一般,在這偌大的紫禁城中相依爲伴。或者說“同病相憐”更爲貼切。
“姑母……”
“烏倫珠日格,姑母和你說了好多遍了,你要像你的名字一樣,做一朵美麗的彩雲。飛翔在這北京紫禁城的上空。當你高興的時候,你可以伴随着清風舞動,讓世人領略你婀娜的身形;當你悲傷的時候,你可以遮住炙熱的太陽,讓底下的凡人像敬畏蔽日烏雲一般害怕你……怎麽,什麽事情就讓你如此慌張了?”孟古青沉靜似水的蒙語,就想一首悠揚的長調,瞬間平靜了皇後烏倫珠日格的心。
“說吧,慢慢說,什麽大事也逃不過長生天的安排。”廢後撫摸着侄女的頭發,柔柔說道。
“剛才,玄烨和康妃來過了。”
“哦?他們來做什麽?”
“說是想要我和皇太後奏請,将玄烨收在我的宮中教養……”
“呵呵,他們倒是想攀附你的高枝兒。不過現如今兩位皇子都尚在年幼,那位薄情郎還在壯年,後面不知還會有多少子嗣出來呢,你可千千萬萬不能一時糊塗,更不能貿然應承,還要等等再說。玄烨出頭太早,哪怕真是長生天的眷顧,漢人不還是有句話嗎?叫做‘槍打出頭鳥、刀砍地頭蛇[1]’,就怕他早早坐大,樹敵太多,難以……”靜妃說到這裏,還是猶豫了一下,思量片刻,才終于下定決心,繼續說道:
“你就說皇太後那裏早有懿旨,是讓蘇麻喇親自照管皇二子的,其實就算做皇太後親自調教撫育一般,你是不好插手的!”
“侄兒也是這麽說的,可是那個玄烨卻不依不饒,竟然說……”話到嘴邊,皇後緊張的擡頭望着姑母,不敢說下去了。
“說什麽?他能說些什麽?呵呵,說吧……”孟古青幹笑兩聲,似乎也有些情緒波動,雖然還是鼓勵自己的侄女繼續,卻不再像剛才那般氣定神閑了。
“他說,子憑母榮……還說您也喜歡小孩子,待他如同您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皇後烏倫珠日格和盤托出。
“什麽?子憑母榮?親生兒子?他什麽意思?”孟古青一把抓住了烏倫珠日格的肩膀,惡狠狠問道。
“姑母!姑母!侄兒猜測……猜測他也許知道了……”
“不可能!他如何會知道的!不可能……”終于,孟古青松開了緊緊抓住皇後的雙手,身體一軟,竟然從宮凳上跌落,暈了過去。
“姑母!姑母!”皇後顧不得雙肩被虎鉗一般的疼痛。一把扶起靜妃,低聲呼喚,但卻沒有絲毫反應,這才不得不大聲沖着門外高喊:
“快來人,靜妃暈過去了!”
……
皇後的啓祥宮一陣忙碌,太監宮女亂成一團,有人拿面巾。有人去井中汲水,還有人嚷着要去找太醫。
一聽說要宣太醫,皇後立即止住,喝道:“胡言亂語!靜妃身體稍有不适,就去宣什麽太醫?!放肆!這裏是本宮的啓祥宮,宣了太醫豈不多有晦氣。”
看到下人們唯唯諾諾斷了這個念想。皇後才消了氣,重新伸手狠掐着靜妃的人中穴。
終于,靜妃緩緩蘇醒過來,張口就說:
“子憑母榮……子憑母榮……,皇後,你就允了康妃吧……”
“姑母……”皇後再也顧不得身旁還有許多下人,含淚呼喚。
“烏倫珠日格。别哭,這就是長生天的安排,我們是推脫不掉的,終歸也是逃不掉的。”
“……是,侄兒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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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二所可聽不到啓祥宮的忙亂喧嚣,反而比往日更加靜谧。因爲,小爺玄烨一回來就捧着兩部大部頭的漢文書籍在仔細閱讀。
雖然《經武全書》論述了許多深奧精辟的用兵之道,也涉及許多西洋火器的介紹。但弘毅還是對《西法神機》更感興趣一些。粗略估算下來,這部書大約兩萬餘字,分上、下兩卷,上卷有七節,下卷有五節,可謂言簡意赅。但尤爲珍貴的是,全書附圖多達四十四幅。還都配有圖說,内容可謂形象明了。雖然用現代人的眼光去審視那些附圖,依然有失抽象,但在明末清初已經可以算是十分“形象”的了。[2]
讀了一個時辰。弘毅開始試着總結一下這本書的特點,大體得出了如下結論:
其一,研制火器強調“明理識性”。所謂“理”和“性”,實際上是指火器的結構機理和物理化學特性。《西法神機》認爲,制造火器和彈藥時,必須推“物理之妙”,合事物之性,精于理者不但能了解铳炮及彈藥的特性,而且能夠進行制造。制造槍炮要求使用質理最精的銅鐵,“若質理粗疏,似無罅隙,而藥猛火烈,立見分崩’。因此,在鑄铳之時,必須對所用的銅、鐵材料加以精煉。在配制火藥時,要了解硝、硫、炭“三物之性理”,如果“不因其性,不得其理,用之必不遂意,’,也就配制不出性能良好的火藥。孫元化甚至明确指出,火藥初放因炭多而不響,後放因硝磺多而炸铳,就在于不合火藥之性,煉制時沒有研細拌勻、和水勤搗,結果軍士攜帶,或步行,或跨馬,終日撞篩,硝磺性重必沉底,炭性輕必浮面。
其二,制造火器強調“推例其法”,也就是要求制器用器者有精确的數量概念,并将其視之如法,不可差之毫厘。假如各铳的長短、大小、厚薄不能合度,就會失去火器之利。所謂“比照度數”、“比例推算”,究其實并無定數,因對于不同材質,火铳的長短、大小、厚薄也應各異,因此這些尺量比例實際上是經驗的積累、實踐的總結。孫元化認爲铳的威力如何、能否擊遠,除了铳筒的制造是否合理、火藥的配制是否合适外,鐵彈的制造是否得法也至關重要.因此他要求彈的大小必須合于铳的口徑,彈大則難出口,铳管易炸,彈小管寬,隻有彈的大小與铳之口徑相合,才能擊遠而有力。這些爲當時的制器用器提供了重要的實踐經驗。
其三,使用火器強調試驗作用。孫元化對制造用器的許多問題都主張在反複試驗的基礎上得出規律性的結論。如以口徑的尺寸爲基數,按一定的比例倍數設計火炮和炮車的各個組成部分、彈重與裝藥量、射程與射角的關系,從而使當時火炮的制造與使用都能在先進的理論指導下進行。例如,在火铳鑄成之後,爲試驗其堅固程度,孫元化“用大木二,人土丈餘,夾铳而固摯之”,然後“實藥與彈,較常加倍,點放數旬,完固不變,則永無炸損,斯成有用之器”。雖然當時也有用水滲漏法檢驗,但孫元化的試驗方法效果較好,較爲可靠。
雖然自己有大學時代學習微積分的粗淺底子,可這明代文人撰寫的火器兵書,有些地方還是像天書一般難以理解,對于學習國際政治的弘毅來說,可謂隔行如隔山。特别是計量單位,全是“斤”啊、“裏”啊,怎麽看怎麽應該是歐洲“磅”和“英裏”的概念,否則一門炮怎麽才發射十幾斤的實心炮彈?十幾磅才比較合理呀……
最後,弘毅突然想起了孔四貞和自己說起過的那位“湯瑪法”!對呀,既然他們是前明就認識的教友,而且都在火器使用上有所建樹,那爲什麽不把這本書交給湯若望去好好利用呢?那麽其中的疏漏之處,洋人應該比自己更能參悟明白。況且自己在一旁加以适度的“指導和引領”,更不怕洋鬼子從中作梗了!
正打算好好盤算一下如何“應用”一下湯若望,梁功不知何時悄悄出現在弘毅的身後。
“說吧。”弘毅頭也不擡,繼續看書。
“小爺,靜主子果然去了啓祥宮……”梁功說的很小聲,卻很堅決。
“知道了。”
“可她在皇後哪兒,暈倒了!”小功子即使補充了重要信息。
“嗯,知道了。”弘毅還是默然。
小功子不再得瑟,卻也沒有灰心喪氣。他知道,自己這次盯梢的作用,小爺一定會有他正确的判斷。這就叫主不欺奴、奴不負主!
等到梁功推出門外,弘毅再也繃不住了,終于将手中書冊狠狠砸向炕桌之上,輕輕喊了一句:“成了!”
殿外窗下值守的梁功,聞聽此話,也是喜上眉梢,暗自嘀咕了一句:“小爺這是喜怒不形于色呀!呵呵……”
[1]語出明代《增廣賢文》。
[2]正史之中,《西法神機》的作者孫元化獲罪之後,正本被他的後人飲恨焚毀,現在所傳的是孫的中表王式九所保留的副本,此後副本又相繼傳至金民譽、葛味荃手中,至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楊恒福始把它刻印出來。傳世的《西法神機》,插圖有三十四幅,弘毅推測,副本與正本之間也許會有不同。(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