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虛驚一場,總算是化險爲夷,卻不忘回頭找尋蘇麻喇。
“奴婢遵旨!”蘇麻喇這才跟着起身,擡起頭之時,卻早已是氣淡神定,絲毫看不出剛才那一幅擔驚受怕的痕迹。
“皇帝,既然太祖高皇帝托夢聖訓,玄烨也是轉述得清楚明白,這‘倭寇不除,我心難安’一句,你要如何擺布?”皇太後望着皇帝,滿懷期待。
“兒臣願聽皇額娘聖訓!”福臨也不傻,剛才那一番祖宗之前的信誓旦旦,此刻是需要立即表現出母慈子孝的樣子的。隻不過,多爾衮留給他自幼而來的噩夢,可不是一個什麽托夢就可以解脫的。現在在皇太後面前恭順異常,充其量隻能算作是貌合神離罷了。
弘毅也是有自己的計較。剛才聽到努~爾哈赤和小日本還有這麽一個曆史淵源,一時激動,也顧不得什麽後果,就開始拿出太祖托夢的謊言,隻是很簡單的兩個動因: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想從祖宗聖訓的高度,讓對日戒備、提防乃至打壓就成爲清初的一項“基本國策”。畢竟,難得皇太後親口說出太祖皇帝和日本的過往恩怨,而且很巧的是,皇帝福臨也在閑談中涉及了海島住民的問題,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其二,托夢這種古代皇家大戲,要往自己頭上安,就必須解決一個最最棘手、弄不好就掉腦袋的問題:爲什麽偏偏是你!你不是皇帝、不是皇太後,若是,你怎麽夢、夢到誰都不要緊,隻要你有這個閑工夫,去好好解釋,善加利用。可現在的弘毅,或者說小玄烨,雖然風光無限、人人皆知,可畢竟不是皇帝,不能搶了人家的功勞。
巧合的是,兩年來,弘毅夾在皇太後和皇帝之間,也是左右爲難。如果說穿越而生之後的第一年,主要是拉攏皇太後站穩腳跟,潛移默化和皇帝福臨拉開了距離,那麽,第二年以來,特别是最近這幾個月的時間,弘毅已經迅速走入了福臨的政治生命,幾件大事時機把握得好、點子出得好、辦事結果更好!從順治十二年七月功封貝勒開始,八月兼領火器營左總統大臣(官至從二品,正二品的掌印總統大臣是頭牌,不過至今未委派),九月領下五旗宗室總理,三個月就登堂入室參與禦門聽政,而且和嶽樂這樣的清初改革派走得很近,這一切,雖然獲得了福臨的賞識,卻也不可避免引起了皇太後的擔憂。父子二人如果都是一心漢化,作爲保守勢力總代理的布木布泰,是絕不會聽之任之的。
皇太後和皇帝不睦,自打福臨親政以來就是不争的事實。而這一事實,又正好成爲弘毅托夢一說的現實依托。
如此托夢,弘毅其實是想用努~爾哈赤的話,來化解母子兩人的心結,至少是能夠稍加改善。畢竟,弘毅穿越以來,帝後兩人之間的隔閡實在是讓他很受牽制,有些放不開手腳。
好在一場好戲順利落幕,化解二人矛盾的意圖得以形式上的實現,至少帝後兩人都在祖宗面前立下誓言,那後面怎麽說也要臉面上過得去才好。其實,弘毅是真心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多一些親近,少一些忌憚。但是,若考慮到背後的政治鬥争,這個願望就會變得遙不可及了……
“東瀛小國,孤懸海外,征之所獲,不足以補兵饷;聽之任之,又難防明朝之倭患,的确是應該從長計議。”皇太後順着福臨的提問,光明正大的開始議政。
“是,皇額娘說得對!”聽聞福臨的表态,弘毅不知爲何一下子想到正史之内,康熙登基之後,布木布泰沒有聽政,可四大輔臣所作所爲,哪一件背後都會牽扯出這位太皇太後的身影!去其名,取其實,絕對是一位政治高手!
“那皇帝具體可有何良策?”皇太後有些不滿,福臨這種消極恭順的态度,其實就是撂挑子的變異。
“兒臣謹遵皇太後聖訓,絕無二話!”福臨耍了一下孩子脾氣。畢竟,玄烨托夢,人家太祖高皇帝隻說要咱娘兩個化幹戈爲玉帛,可沒說要我這個皇帝真變成一個“兒皇帝”,什麽事情都聽老娘的,那這個皇帝不做也罷!
“你……”布木布泰一時氣惱,剛要開口斥責皇帝“唯唯諾諾,不思進取”之類的,卻突然想起剛剛所謂“母慈子孝”的誓言,隻好面露愠色、忍氣吞聲。
“皇阿瑪,兒臣有一法子,不知可否禀報?”弘毅眼看着費了半天勁才圓謊完畢的托夢效應,居然持續不了幾分鍾的樣子,急忙出來圓場。
“也對,剛才玄烨就說,聽聞太祖聖訓之後,幾日冥思苦想,有了一個可行之法,要向皇額娘說呢!”福臨如獲至寶,急忙順水推舟。
“好吧,玄烨天降祥瑞,今年以來屢出奇策,幫襯了你皇阿瑪不少。不過照這樣下去,皇帝也就少了許多擔待了,也好做個太平天子了……”皇太後雖然應允,卻還是不依不饒,夾槍帶棒。
“皇瑪瑪,孫兒哪裏有什麽奇策?每一件每一樣都是皇阿瑪帶着玄烨深思熟慮,詳細謀劃的,孫兒可不敢貪功,折損了天子威儀,孫兒擔待不起呢!皇瑪瑪,皇阿瑪可是您的兒子,您不心疼兒子的話,玄烨怎麽能得到我皇阿瑪的疼愛呢?是不是嘛,皇瑪瑪……”弘毅可真是被打敗了的感覺,左右維護,有種幼兒園阿姨的架勢。
“皇額娘訓示的是,兒臣一定好好聽聽玄烨的策論,而後詳加甄别,拿出個辦法!”福臨受了刺激,終于振作起來,正色回道。
“好,這才是愛新覺羅家的好皇帝!額娘信你!來,玄烨說一說你的法子吧!”皇太後終于暫時也放下了心中計較,稍微給了一點和顔悅色。
“玄烨的法子,就是拒倭寇于國門之外!”弘毅準備一步一步邁向自己的目标。
“國門之外?哈哈,玄烨啊,那倭人之國遠漂海外,本來就在國門之外呀!”皇太後笑了,雖然不是嘲笑,卻也笑得真心實意。
“皇瑪瑪,國之疆域,自然首推土地,可這蒼茫大海,豈是無主之所?”弘毅面對一個300多年前的中年婦女,還真是不知道從何處入手可以普及一下海洋國土的概念!
“海洋之大,你就是說是你家的,你又能管得了?管得住?民以食爲天,土地上才能刨出吃食,海上哪能從事耕稼?玄烨你還真是個孩子!”皇太後說出了一條看似颠撲不破的真理,就等着面前的小玄烨甘拜下風。
“是啊,玄烨,中庸有言,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爲聖人,尊爲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飨之,子孫保之。天子者,也是富有四海之内,可未曾說要富有四海呀!你還是要多看看聖賢書!”福臨也來湊熱鬧,而且還偏偏引用了中庸裏面的這一段話!舜帝大孝,也是說給皇太後聽的。
“對呀,皇帝說的沒錯!孝道爲大,即使天子也應如此。”皇太後也不是文盲,自然之道這些景點的漢家學問,立即表示出了十分的欣賞與欣慰,随聲附和一番,這才繼續說道:
“玄烨,貪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來,茫茫大海,我就沒聽說過誰還能将其劃作自家門下!再者說了,你就是劃,那還上也沒有山河溝塹,你怎麽告訴人家,這你你自己家的大海?哈哈……”
弘毅有些着急了,沒想到這時候他們娘兩個到時配合的天衣無縫一般!
“皇瑪瑪,皇阿瑪,玄烨有一問:海上不出糧食,就毫無用處了嗎?”弘毅決定再試一試。
“也不能說一無用處,近海,可以興船運,元朝江南糧食,大部經海運北上京畿。”少年天子福臨果真是刻苦學習過的,對元史也有一些涉及。
“正是!如若沒有海運,僅憑隋代遺留下來的、日益淤堵的邗溝[1][hago]、通濟渠和江南運河,元代怎能每年北運糧食遠過三百萬石[2]?明代漕運不整,我大清評定東南指日可待,假使南方安定,歲運糧食入京必然首選河運,然現在自通惠河南下,經北運河、南運河、魯運河、中運河、裏運河,極至江南運河,河道日益萎縮,運力日益下降。而整治漕運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既然蒙元能做到取海運、河運并重,我大清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能?”弘毅抓住一點,但凡少數民族入主中原,其極強的自尊心極易受到傷害,用現在早已臣服的蒙古人來作比較,就更容易得到兩位上位者的默認。
果然,福臨不說話了。
張獻忠于順治三年戰死後,以其義子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等人爲主的大西軍殘部自次年進占雲南、貴州二省。順治九年,南明永曆政權接受孫可望和李定國的建議聯合抗清建議,定都安龍所。不久,以大西軍餘部爲主體的南明軍對清軍展開了全面反擊。李定國率軍8萬東出湖南,取得靖州大捷,收複湖南大部;随後南下廣西,取得桂林大捷,擊斃清定南王孔有德,收複廣西全省;然後又北上湖南取得衡陽大捷,擊斃清敬謹親王尼堪,天下震動。同時,劉文秀亦出擊四川,取得叙州大捷、停溪大捷,克複川南、川東。孫可望也親自率軍在湖南取得辰州大捷。東南沿海的張煌言、鄭成功等的抗清軍隊也乘機發動攻勢,接連取得磁竈大捷、錢山大捷、小盈嶺大捷、江東橋大捷、崇武大捷、海澄大捷的一連串勝利,并接受了永曆封号。一時間,永曆政權名義控制的區域恢複到了雲南、貴州、廣西三省全部,湖南、四川兩省大部,廣東、江西、福建、湖北四省一部,出現了南明時期第二次抗清鬥争的**。
之後,劉文秀于四川用兵失利,在保甯戰役中被吳三桂僥幸取勝。而孫可望妒嫉李定國桂林、衡州大捷之大功,逼走李定國,自己統兵卻在寶慶戰役中失利。東南沿海的鄭成功也在漳州戰役中失利。所以明軍在四川、湖南、福建三個戰場上沒能擴大戰果,陷入了與清軍相持的局面。之後李定國與鄭成功聯絡,于順治十年和十一年率軍兩次進軍廣東,約定與鄭會師廣州,一舉收複廣東,但鄭軍那時候已經被弘毅的計策收複,加上瘟疫流行,導緻肇慶戰役和新會戰役沒能成功。盡管如此,中國糧倉江南地界卻一直是動蕩不安的局面,也就還沒有大規模向北輸送糧食。因而,海運漕運歲糧的問題,福臨的确還沒有提上議事日程。
經由玄烨這一問,福臨無所是從,隻好陷入沉思。
而作爲蒙古人的皇太後,聽聞老祖宗的元朝就開始了海運,有些自豪驕傲,一時半會也沒想起來就這個問題去反駁弘毅。
抓住時機,弘毅繼續遊說:
“一旦海運興起,海上太平與否就成爲關鍵。倭國小島,四面環海,全憑海船進出。如若現在不加以防範,将來恐怕就會成爲心腹大患。亡明之海患,不可不察呀!”
[1]邗溝是聯系長江和淮河的古運河,是中國最早見于明确記載的運河。又名渠水、韓江、中渎水、山陽渎、淮揚運河、裏運河。邗溝南起揚州以南的長江,北至淮安以北的淮河。
[2]元代海上歲運之數,至元、大德年間爲百餘萬石,後來增至三百餘萬石。元代歲運的最高額爲天曆二年(1329)的三百五十餘萬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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