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躲在被窩裏壞笑,實在是佩服嶽樂的聰明!
皇太後布木布泰,是皇太極的媳婦。/
“嶽樂,你先起來。都是朝廷重臣了,别在那裏像個小子一樣鬧騰了,讓下人奴才笑話!”皇太後中了招,還不忘關懷一下這位剛才表了孝心的侄子。
“嗻!奴才謝皇太後恩典!”嶽樂雖然起身,也換了稱呼,但是抓住的救命稻草絕沒有随便扔了的意思。
“隻是,這件事情的确需要慎重。我也知道皇帝的心思,你們君臣還是要細細謀劃才好。”皇太後雖然在道義上做了後盾,看樣子卻不想直接參與進來。
弘毅在後面聽着,知道又到了自己出手的時候了。唉,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孩子,現在就要這麽天天語出驚人的,千萬别哪天被人家當成妖精、妖孽之類的給辦了呀!不過話又說回來,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對自己難以把握的人、事、物采取盲目崇拜,隻要自己事出有因,絕不出格,應該可以平穩等到福臨翹尾巴的那一天的。
再說了,現如今離自己“法定即位時間”還有六年,不能浪費這段寶貴的日子。畢竟,十七世紀中葉的世界,正是日新月異的時代,原本曆史上的中華文明,其實就在這個時候逐漸放慢了領跑世界的腳步,才會有十八世紀的停滞不前、十九世紀的“千年未有之變局”,才會有二十世紀上半葉的災難深重!
如此說來,即使自己現在的作爲将來寫成被廣大讀者大大們廣爲诟病,還是要勉力爲之才好!
說出手就出手!開工啦!
“皇瑪瑪,孫兒聽龍興日講官範承谟範師傅說過,當日在盛京,若不是索尼、鳌拜等一幹兩黃旗忠臣力挺皇阿瑪,這皇位說不定就被九王多爾衮收入囊中了!”弘毅盯着皇太後說道。
“正是。”布木布泰有些傷感。
“那也就是說,要不是兩白旗大臣‘跪勸睿王、當即大位’的話,九王多爾衮也不會騎虎難下,非和太宗一脈争奪皇位,是不是這個道理呀?”
“這……也是一個道理。”皇太後突然心思一動。
弘毅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恐怕連嶽樂也是明白的,那就是:假若不是兩白旗大臣爲了自己的旗主多爾衮、實則是爲了自己今後的權貴,一定不會出來和兩黃旗鬧翻的。引申出來,假若八旗子弟都隻有一個主子,那還争什麽争?誰當皇帝不一樣?隻要幹好本職工作,就等着“考核評定、年底分紅”好了!誰還會去拿着性命争個你死我活的?
皇太後卻也聽出了另外一個意思,也隻有她和一旁的蘇麻喇能夠領會,那就是:九王多爾衮攝政、乃至後來的專權,還不是因爲自己的旗下奴才撺掇的?至于他自己,說不定根本就沒有過什麽篡奪皇位的打算![1]如此說來,眼前的這位小玄烨,将來果真能夠繼承大統的話,這段曆史的本來面貌,也許就有可能給他一個交代了!
“皇瑪瑪,安郡王,所以說,玄烨理解你們對大清、對天下的擔待,也體恤我皇阿瑪的苦衷。假若天下滿蒙漢八旗共戴一主,八旗旗下所有王公、甲士、旗民都隻爲了咱們大清、爲了皇上效命,哪裏還會有什麽皇位之亂!”弘毅适時說出了他的打算,還不忘給再生爹福臨留個好形象。
“玄烨說得在理,本王受教了!”最先表态的是安郡王嶽樂。說實話,他還真是沒有想到這個層面。昨日今日這兩天,都一直以爲是皇上要獨攬乾坤、一權獨大的意思,還沒有想過八旗分主的最大危害,就是造成了對皇權的制衡。
“叔王過譽了。其實,八旗分主是太祖所定制度,但那時候我滿洲在關外,人少地貧,沒有滿洲各氏族的鼎力支持,絕難龍興關外。可太宗立清之後,滿洲早已人心歸一,定鼎關内之後,在漢人面前,滿洲人更應該擰成一股繩,而不是自顧自的圈地納戶、攀比較勁,假使長此以往,不用漢人,滿人自己就會分崩離析了!”弘毅有備而來,一股腦将這兩天的思路整理完成,做了一個小小的演講,聽得幾個人目瞪口呆、歎爲觀止。
“玄烨,道理是不錯,可是眼下,這上三旗自不必說,下五旗卻是如何平息各家旗主的不滿?”皇太後這樣一說,算是終于表态站在了兒子福臨、侄子嶽樂、孫子玄烨這一邊了。但是,主意拿定了,辦法還要你們給來出才好!
“是呀,我的小貝勒爺,你給叔說說,眼下怎麽辦才是要緊!”嶽樂也湊過來,一臉的焦急懇切。
“玄烨以爲,此事要想辦成,當務之急就要……”
弘毅壓低了聲音,連蘇麻喇在外圈都聽不分明,隻見三個人交頭接耳,時而沉思不語,時而頻頻點頭,最後才是恍然大悟,喜笑顔開。
“皇太後,那侄子這就去辦!”嶽樂撂下這句話,急匆匆出宮而去,與來的時候大爲不同的是,現在的安郡王雄心勃勃、志在必得!
“蘇麻,有時間,你也和我的孫兒說說九王多爾衮的一些事情吧,看來,咱們姐兩個的過去,終歸是要有人知道才好,可不能讓後世子孫再平白無故多了那些嚼舌頭的話茬子!”皇太後看着嶽樂遠去,似有所悟的說道。
“奴婢記下了!”蘇麻喇驚喜異常,多少年了,自從皇上親政,關于那個九王多爾衮,就成了皇太後不可觸犯的禁地,就連自己這個情同姐妹的奴才,也從來不敢言語涉及。可今日,她居然親口下旨,要自己和小玄烨多說說那些個舊事……
順治十二年九月初四日,入夜,慈甯宮。
皇太後還是将玄烨留在身邊照顧,而且是親自照顧:親自喂藥、親自幫着寬衣、親自拍着入睡,甚至還傳招來了景仁宮康妃、玄烨的親娘前來陪伴一番。
今夜的慈甯宮,比往日多了許多歡聲笑語,多了濃濃的母子親情、祖孫親昵……
直到床上的玄烨漸漸熟睡,康妃這才依依不舍準備跪安。
“康妃,你可知道母憑子貴的根本是什麽?”看見康妃眼中的淚花,皇太後問道。
“回皇太後的話,媳婦以爲,以爲……”康妃還沉浸在稍縱即逝的親情之中,一時半會兒沒有想明白皇太後何來一問。
“嗯,我就是看中你這份清白的心機,不明白也好,不要什麽都明白,反而平添許多煩惱。”皇太後的話,在康妃心中,就想那盞宮燈發出的光亮,閃閃爍爍,時明時暗。
“是,媳婦記下了。”
“記下了?我告訴你,母憑子貴,關鍵就在于懂得明哲保身!”
“是!”
“玄烨有我看護,你隻要謹守婦道,盡心伺候皇帝就好。其它的,你隻要不胡亂攙和,一切都有我給你做主!”
“媳婦謝過皇太後!媳婦一定謹言慎行,不給玄烨添亂!”
“還有呢?”
“還有……還有……”
“說!”
“是,還有,媳婦再也不會派人去襄親王,不會再讓襄親王福晉來景仁宮了!”
“錯!記住了,你還要好好環護與那個襄親王福晉董鄂氏的這份情誼。記住了,好好待她!”
“啊……媳婦記住了。”
“好,你跪安吧!”
打發走了一頭霧水的康妃佟佳氏,蘇麻喇趕緊上前伺候皇太後更衣就寝。
“唉,蘇麻,我做的對不對?”皇太後輕歎着氣,問道。
“皇太後,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孫子,都是您的心頭肉,您的計較,也都是爲了大清朝,爲了愛新覺羅家!”蘇麻喇将自己掩在燈影中,清楚答道。
“唉,兒子、孫子,都各有各的想法呀!……算了,你也早些睡下吧!”皇太後慢慢躺在床上,卸下了一天的繁華和忙碌,她分明感覺自己老了許多。
蘇麻喇輕輕吹滅所有的宮燈,在黑暗中款款行禮,這才悄悄退出,毫無聲息的躺在了外間的卧榻上。
布木布泰失眠了。回想這一天玄烨的言辭,其實都是對的。不得不佩服小小年紀的他,居然有如此設謀遠慮。最關鍵的,卻是關于那個多爾衮!
顯然,他沒有像他的父親那樣,把深深的誤解化作濃濃的仇恨,相反,小玄烨似乎自打一開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一般!應該不會有人敢和他說起這些,況且即使要說,也不會真知道事情的真相!
也許,整個皇朝,真正理解自己的,就隻剩下屋外的蘇麻,和這個身邊的小孫子玄烨?
想到這兒,布木布泰翻了個身,想試探一下小家夥可曾蹬了被子。要知道,其實當年福臨還小的時候,自己都沒有如此心思細密的照顧。倒不是做娘親的不盡職盡責,皇太極還在的時候,自個整日裏想的是如何與其他四宮的姑姑、姐妹争寵鬥智,卻把小福臨更多的扔給了蘇麻。後來,多爾衮不許自己親自照顧小皇帝福臨的起居,日日夜夜隻能是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一般的暗自垂淚……
“唉!我的孩子,委屈你了!”
想到傷心處,布木布泰自言自語道,卻不想身邊的小玄烨,卻在此刻伸出他右邊的小手,摸索起來。
皇太後急忙抓住那隻小手,輕輕放進涼被,借着宮燈再端詳玄烨脫臼的左肩并無大礙,心中這才寬慰一些。剛準備睡下,忽聽玄烨又開始嘀嘀咕咕起來,一隻小嘴巴一張一合,樣子十分可愛,全然沒有白天裏的那種深不可測,引得布木布泰輕輕湊近,想細細端詳一下。
“奶奶……孫子也想你!”
布木布泰一個機靈,不是滿語,而是漢話!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小玄烨連夢話都說漢語,豈不是又成了第二個傾心漢化的福臨!想到這裏,布木布泰坐直了身子,陷入了沉思……
弘毅夢到了自己的奶奶,那位四十多歲守寡,獨自拉扯三個孩子長大成人,六十歲有了孫子并且将弘毅自己拉扯成人的傳統中國婦女、自己的奶奶!夢中,故去三年的奶奶拉着自己的手,關切的說:“我的孩子,委屈你了!奶奶擔心你呀!”
“奶奶,孫子也想你……奶奶,你别走!”就這一句,奶奶不見了。弘毅一着急,驚醒了,才發現自己睡在皇太後、自己的“再生奶奶”布木布泰身邊。這位皇瑪瑪,此時披着錦被、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望着自己,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顯得冷峻嚴肅!
[1]正史中,多爾衮的的确确離着皇位非常近。努~爾~哈赤死的時候,他也有機會;皇太極死的時候,他還是有機會。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父攝政王”。弘毅此時這個說法,隻不過是爲了拉攏皇太後一派的權宜之計。但是,曆史上多爾衮的真正功績,乾隆皇帝的評論也許中肯。乾隆評價多爾衮:睿親王多爾衮,攝政有年威福自專,掃蕩賊氛肅清宮禁。分遣諸王追殲流寇,撫定疆陲,創制規模。奉世祖入都成一統之業,功勞最著。王之立心行事實爲笃忠,感厚恩明君臣之大義。[清史稿卷二百十八列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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