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大阿哥傷勢如何?”皇太後在福全的哀嚎和庶妃董鄂氏的啼哭聲中,焦急詢問太醫院院使。
“眼睛可能保住?”福臨一下子從座位上挺身站起,大聲詢問。
“回皇上,現在看,眼睛……眼睛可以保住,就是……”太醫院院使心裏發虛,嘴上也打了結。
“就是如何?快說!”皇太後追問。
“恐怕是會留下一些症狀,大阿哥的左目也許會……失明!”
“我可憐的兒呀!……”一旁心急如焚的庶妃董鄂氏,再也忍耐不住,長呼一聲,就作勢暈倒在侍女的懷中……
皇太後有些責怪的看了董鄂氏一眼,吩咐外圈的另一些太醫趕緊救醒她,然後再一次回過頭來,發現皇帝的表情十分複雜,卻隐忍不發,就明白這件事情需要謹慎處理才好。
“哀家的皇長孫你們太醫院必須拿出個辦法,一定要保住福全的左眼,萬萬不能沒了眼睛!”皇太後堅決的對所有太醫說道。
“至于傷愈之後是否失明,你們隻要盡力而爲,哀家和皇帝必然不會責難你們,知道了嗎?”皇太後知道有些事情現在是再着急也沒有用了,關鍵是那些可以趁勢而爲的事情,才是緊要!
“臣等知道了!”一衆太醫急忙領旨,然後有各自散開,驗傷、清創、敷藥、會診、開方……雖然嘈雜,卻也忙而不亂。
福臨吩咐将庶妃董鄂氏送去内間休息,自己走到福全的身邊,關切的問這問那,好一會兒之後才發現,自己在這裏,太醫們反而施展不開,隻好悻悻的走回皇太後身邊。
“皇帝,一群奴才竟然捅出天大的簍子,必需要嚴懲!”皇太後沒有看福臨,反而是盯着庭院裏那一群五花大綁、跪在當間的太監宮女們,惡狠狠的說道。
“皇額娘說的是!東一所佐領太監立即杖斃,随侍宮人各杖四十,二所佐領太監、司膳太監杖二十!”福臨點頭,随即宣布了處罰決定,隻是回避了總管太監吳良輔。
“慢着!這些奴才是該處罰,但是那罪魁禍首,皇帝還是要嚴懲不貸!”皇太後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畢竟,梁功的證詞直接指向了吳良輔,而吳良輔雖然百般狡辯,卻也難逃其咎!
“這個……皇額娘,吳良輔雖有過失,卻也終歸是無心之過……況且也是福全出手在先……”福臨一字一句的斟酌着應對,腦門上居然滲出了汗滴!此時他心裏清楚明白,事情絕不是處罰一個吳良輔如此簡單!
首先,吳良輔對于兒時的自己,如同父兄一般。那時候,自己繼位不過一載,父皇初薨,母後又受困于多爾衮,根本沒有機會關愛自己,隻有吳良輔一天到晚陪着自己,悉心伺候飲食起居,耐心講解漢人風俗,生動描述前朝轶聞,連自己的“初嘗人事”,都是他一手安排那個早已忘了樣貌的宮女……
再者,作爲自己獨斷乾坤的重要一環,就是聽從吳良輔的建議,仿明朝舊制設立了內十三衙門,兩年多來,身邊的奴才和包衣,對自己越來越言聽計從,至少再也不敢虛與委蛇,這大功一件,終歸是要放在吳良輔的身上!
其三,吳良輔忠心事主,宮内宮外,隻會聽從于自己一人,這就必然會得罪慈甯宮的皇太後,有這個奴才在,皇額娘的火頭總不至于直接沖着自己來,作爲一個擋箭牌,吳良輔是十分的稱職。
其四,老謀深算的前朝舊宦,十分精于心計,自己很多無從下手的緊要事情,都是假以他之手來鋪排,當下就有一件事,就是那自己朝思暮想的弟妹、福晉董鄂氏!
還有,今日之事,表面看是兩個小皇子挑起事端,可背後有沒有西邊慈甯宮的謀劃還是一問!畢竟,剛滿周歲的玄烨,可不是看上去那麽幼稚,說不定背後有什麽私相授受、心機想通的事情,倉促處罰了吳良輔,說不定日後自己就要後悔不已了!
看到皇帝沉思,皇太後蓄勢待發,弘毅決定立即果斷出手,否則,雙方騎虎難下、針鋒相對,自己的謀劃就要落空!
“皇瑪瑪!皇瑪瑪!大阿哥會不會死?嗚嗚……不能讓他死呀!孫兒要和大阿哥一起玩呀!嗚嗚……”弘毅跪着向皇太後的膝前撲去,使勁用一雙沾滿塵土的小手搓揉着眼睛,流着兩行渾濁不堪的眼淚,哭訴起來。這一副委屈驚吓、楚楚可憐的表情,讓周圍的後妃們都流了眼淚,更讓本就不想斥責玄烨的皇太後,一下子軟了心腸,也顧不得剛才一臉的決絕,伸手要抱起這個小不點,嘴上說着:“玄烨不怕哈,阿渾不會死,他就是流了點血,沒事的哈,不哭了哈……都是那個老閹怒傷了我的大阿哥,又吓着了我的小孫兒……來來,皇瑪瑪抱抱……”
偷眼看到皇帝臉上更加凝重的憂慮和煩躁,弘毅沒有順勢爬上皇太後的膝蓋,而是突然用自己奶胖的腦門,使勁向地磚上“咚咚”敲了兩下,然後頂着一臉的花裏胡哨,邊哭邊說道:
“皇瑪瑪,孫兒……孫兒錯了!嗚嗚……都怪孫兒不好,不該和大阿哥逞強!不該和一個奴才去比試厲害,嗚嗚……大阿哥下手雖不重,卻也是天資勇猛,一下子就打在了吳總管的要害,雖然他一直沒有抵擋,卻也是情急之下,疼的翻滾起來,嗚嗚……這才……嗚嗚,這才不小心碰到了大阿哥,大阿哥摔倒之時,孫兒也要攙扶,結果卻一起碰到了那些瓷盤瓷碗,本來是我要先倒下的,大阿哥爲了救孫兒,自己卻撲在了下面,流血了!嗚嗚……嗚嗚……皇瑪瑪,您就先懲罰孫兒吧,孫兒錯了!嗚嗚……”配合着原本的楚楚可憐,現在卻又附加了一個“敢作敢當、毫不推诿”的标簽,這一下,皇太後一時半會還真是難以再做定論,暫時無語了。
一旁的福臨聽出了其中的關鍵,吳良輔的要害遭受“重傷”,何爲要害?一個太監的要害是不言自明的!大阿哥舍身救幼弟,小皇子仗義說實情!好啊,小玄烨,你做得好!
“皇額娘,如此說來,這吳良輔也是傷及要害、事出有因。關鍵所在,是福全雖有創傷,畢竟性命無憂,況且他小小年紀,竟也知道護佑玄烨,實在是皇家幸事了。來人,吳良輔目無皇威,擅傷幼主,罪不可赦!但,念其事出有因,陰差陽錯,忠心事主,且年事已高,革去内十三衙門總管太監一職,降爲佐領太監,罰杖二十!”福臨果斷出手,搶在皇太後反對之前做了定論,急急忙忙頒下了旨意。
原本在院子裏軟做一團的吳良輔,此時失聲痛哭!在被行刑太監拖出院外的時候,還在大聲喊着:“奴才謝皇太後、主子不殺之恩呀!謝小爺圜護之恩呀!奴才謝恩呀……謝恩……”
可憐東二所佐領太監梁功,也是平白無故挨了一頓闆子,但當他看到旁邊吳良輔肥肥白白的屁股上也很快滲出血迹之時,還是強忍劇痛笑了幾聲——咱的小爺就是厲害,再讓你飛揚跋扈,如今不也和小功子我一樣遭這茬罪嗎?可爲什麽二爺非要解救這個老奴才的性命呢?唉,爺的心思,奴才我真是想不透徹……
聽着不遠處宮女太監的鬼哭狼嚎,再看看懷裏哭個不停的小玄烨,皇太後最終還是放下了趕盡殺絕的念頭,畢竟,小玄烨做得對,硬要在一個奴才身上和皇帝争個高下,的确是得不償失。如此看來,皇二子還是想的長遠……
福臨望着纏着繃帶、漸漸睡去的福全,再看看啼哭不止、驚弓之鳥一般的玄烨,無奈的搖搖頭,隻是默默坐着……
皇後博爾濟吉特氏,也是不忍看到皇長子如此嬌小就遭此大創,悲傷之色溢于言表,卻時常望一眼皇上,就在心裏遐想:假若皇上能夠和本宮有個皇子,那該有多好,隻可惜大婚至今自己還沒有破紅,這也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已經醒來的庶妃董鄂氏,面如死灰,心如刀絞,以往所有的一切努力,瞬間就似乎要化爲幻影!可憐的兒子啊,可憐的自己……
康妃坐在庶妃董鄂氏身邊的炕上,陪着流淚,一個勁的低聲數落自己兒子的無狀,心裏卻對小玄烨的前途一片期待:大阿哥傷了,雖然性命無憂,可太醫卻說“一目有損”,如若是真,哪朝哪代會放着囫囵皇子不選,非要選一個身有殘疾的做皇帝呢[1]……
隻有廢後靜妃一臉的平靜,無所謂的面對眼前的一切,偶爾看看董鄂氏,嘴角輕輕揚起一樣的嘲諷:哼,當初你搬弄是非,我隻是随波逐流、應和一下,也算是側面給你提了個醒。現在皇長子若是真的留下殘疾,你也就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弘毅一邊斷斷續續的啼哭,一邊望向已經睡去的可憐的福全,心中充滿了愧疚:唉,曆史進程有時候真的是殘酷!福全呀,你爲什麽偏偏要是皇長子?雖然我無心害你,可諸多微妙的巧合竟依然彙聚成曆史長河的浩浩蕩蕩……福全,無論将來曆史走向何處,我,曾弘毅,一定不會負了你……
此時耳邊恰恰傳來吳良輔極富個性的嗓音發出的哀嚎之聲,弘毅再偷瞧福臨,竟于焦急無奈之中還露出了一絲不忍……老閹奴啊,不是小爺我要救你,自作孽不可活!而是你還不到該死的時候呀,暫且多留你項上人頭幾日,也好讓皇帝和皇太後,還有你自己,各自記着小爺的“情意”吧!
畢竟今日之事,取吳良輔這老閹奴的項上人頭易如反掌,但真如此,這宮城之内誰會是最大的赢家?皇太後!誰是最大的輸家?皇帝?誰是最大的台前操盤手?我,弘毅!
這麽一算計,答案很明白:給别人做嫁衣,自己擔風險。而且自己的那位皇太後到底會對自己如何,對皇帝如何,甚至是對未來的大清如何,也都還是未知數,沒有必要這麽早就冒頭,出來死死得罪皇帝去巴結皇太後吧。
“左右逢源”是中華民族無數先民用了好幾千年的妙招了,自己穿越之時可沒有帶着武庫艦、坦克裝甲、特戰部隊之類的,連個時下很流行的“外挂交易設備”都沒有,不能想要什麽就“時空傳送”什麽,還是老老實實靠腦子來“與天與地與人鬥”吧!現如今,不明确選邊站隊就是最好的主動态勢!……
還有小功子,你跟着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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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祝各位讀者大大國慶節愉快,祝偉大祖國六十四華誕喜事連連,國運昌盛!
[1]據永憲錄(屬于雜史)卷三記載:“裕親王(福全)向以損一目不得立。”順治崩後未能繼位的原因是他有一隻眼睛殘疾。但于正史未見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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