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魯幹大人現在很煩惱。他正坐在那張大椅子上雙手撐着自己的大腦袋發呆。
那個盜賊所僞裝的商隊已經出發有一個月了。波魯幹大人是站在關卡前親眼看着他們出發的,看到阿薩和小懿也打扮成商人的樣子混雜在其間。
布拉卡達往西要走二十天左右的路程才能夠穿越蠻荒高地到達西邊的國家,但是這也隻是高地南端最狹窄的一段而已。在北方,蜥蜴沼澤和桑德菲斯山脈的包圍下還有着大片的土地。隻是那裏并沒有什麽值得去探索的資源和遺迹,是散落着樹林和山丘還有野獸四處出沒的一片荒地而已,在幾年前帝國的軍隊掃蕩獸人部落後就基本上沒有人涉足過了。如果獸人真的是要建造一個城邦,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那裏。從時間上來說差不多他們也該到達了。
到底那裏是怎麽樣的情況呢?真的是一個比較理性的國度?那麽獸人們會對一直以來掃蕩他們的帝國持什麽樣的态度呢?他希望阿薩能夠快點回來。雖然不大可能,但是希望帶回來的消息會對即将到來的戰争有所轉機。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應該是好幾個人,因爲有人在叫喊,但是卻隻聽得見一個腳步的聲音。這個聲音惟我獨尊地把所有的腳步聲都覆蓋在自己的威風大氣中。步伐很大,落地很響亮,而且是一種很沉重穩健的悶響,從這個腳步聲就可以聽出來者的龐大體格和氣勢。
波魯幹大人歎了口氣,該來的終歸要來,隻是沒想到這麽快而已。
門被推開了,或者說應該是被撞開的,那兩扇門剛剛一開啓立刻反打在牆壁上發出碰的一聲,一個龐大的身軀就出現在了屋裏。
如果說有人不知道威猛這個詞怎麽寫的話,隻要看看這個人就會立刻無師自通。這個人好象就是由威猛這個概念轉化而來的,上至頭發尖下到足後跟每一個部位都充滿了軍人戰士的威武兇猛的氣勢。一頭金黃的頭發從頭盔中漫溢出來和同樣金黃的絡腮胡子混合在一起,臉上一道道滄桑的痕迹和刀疤混合在一起難分彼此,仿佛是戰争而不是時間把這個人催老的。比常人高大一個頭,闊上一個肩的巨大身體上穿着一身經過改良的鋼铠甲,隻把身上重要的地方保護住,其他地方完全裸露着,岩石般的肌肉上一道道刀劈斧鑿的傷痕。腰間挂着兩把平常人擡着都困難的雙刃斧。
波魯幹大人對後面跟來的幾個市政廳的人揮了揮手讓他們出去。這個人是一聲不啃地直闖進來的,他們想攔也沒攔住。波魯幹大人站起來點頭說:“您好,桑德斯将軍。”
“我不好。”桑德斯将軍直截了當地盯着波魯幹大人。“我從兩千裏外的南方邊境趕過來,騎死了十匹快馬。很累,而且心情很不高興,所以我不好。”
“那您的部隊在哪兒?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将軍看起來确實很累,但即便再疲倦的獅子也充滿着霸氣和煞氣。“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好。意思就是叫你不要說那些客套的廢話。”
波魯幹大人點點頭,從他十年前開始接任這裏的驿站的時候就一直在和将軍打着不怎麽好打的交道,很熟悉将軍的脾氣,知道這種情況之下最好按照他說的做。
“你知道我爲什麽這麽着急趕過來嗎?”
“不知道。”
“因爲我聽到了一些奇怪的傳言,是關于西邊蠻荒高地的,我聽說那裏在興建一個獸人的城邦。”
“我知道。”
“那你知道半年前聖騎士團的桑德斯隊長在你的城裏招募雇傭軍的事情嗎?”
“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爲什麽要去招募雇傭軍嗎?”将軍不斷地問,每問一句他的聲音都更加低沉。
“不知道。”波魯幹大人好象隻會說這幾個字了。
“那你後來又聽說過他和他部隊的任何消息嗎?”
“沒有。”
“沒有?”将軍的兩道火焰形狀的眉毛往中間燒作了一團,聲音像是一隻猛獸在低鳴。“那你知道那支部隊是去做什麽的嗎?”
“不知道。”
“那是聖騎士團團長和我一起秘密委派他去西邊荒地去偵查獸人們的動向的。但是半年内我卻沒有收到他們的任何音訊,現在卻聽說獸人已經在高地上建立了一個城邦。”将軍的聲音聽起來是一隻獅子在咆哮。“在我最後收到的信中就隻有說你拒絕把你手下的士兵借給他,他才不得不在這裏征召雇傭兵。而這樣一隊人在你的城鎮周圍消失了,你居然什麽也不知道。”将軍盯着波魯幹大人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波魯幹大人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地很有條理地解釋:“桑德斯長官并沒對我說他是去執行什麽任務,他隻是要我借城裏的護衛隊給他,但是他并沒有相關的文件,所以我沒有把部隊交給他。他把他帶來的士兵和招募的雇傭軍集結在一起,他們進入了蠻荒高地的深處,那裏實在太遠,所以和我們完全沒有聯系。我以爲他們後來從其他地方折返回帝國了,所以并沒有在意。至于那個獸人建立城邦的事情.....我确實是最近才聽說。”
将軍盯着波魯幹大人沉默了一會,問:“就因爲沒有那個什麽文書你就不肯把部隊交給他?你應該知道聖騎士團隊長的官銜比你高得多,而還有什麽事情比關系國家安危的軍事任務更重要?”。
波魯幹大人說:“無論他說要執行什麽任務,沒有手續的話也隻是私人方面的請求,我也不能因爲官職的高低而随便把部隊交給旁人。我必須要維護本地的治安,我是這個城鎮的地方官。”
轟的一聲,原本還挂在将軍腰間的斧頭已經劈在了辦公桌上,上好木料造的桌子整個地崩塌了。“你官個屁!”将軍好象要用他的聲音把面前的這個矮子撕得粉碎。“如果沒有我們這些當兵的在前線拼命,哪有你們這些狗官在後面玩弄權力的份。全靠了我們這些軍人,邊境上的人民才不用遭受那些獸人的侵擾,往西方的商路才能夠順利通暢。你們這些人的榮華富貴都是用我們軍人的命去換來的你知道嗎?但是就是因爲你這樣隻知道權力的這些狗官阻撓,我才會被綁在那該死的南方不能過來,他才不得不去招募一些雇傭軍去偵察結果卻半年來音訊全無,那些獸人才會在我們帝國旁邊建立起了一個城邦.....”
斧頭隻是砍在了辦公桌的正中央,但是整個桌子連最下面的桌角都粉碎了,好象這不過隻是面粉捏成的擺設而已。波魯幹大人看着自己鼻子前面的這把斧頭,隻要這個東西的落點再往前移上一尺他就和地上的木屑混在一起了,汗水已經順着下巴在往流。
将軍盯着他,殺氣和悲憤在眼睛裏轉了又轉,終于回歸眸子深處。他慢慢縮手把斧頭重新挂回了腰間,從懷中掏出了一紙公文扔在了波魯幹大人的臉上。“這就是你想要的公文。現在帝國已經開始進入戰争,邊境前線所有的事務都由我全權處理。對西的貿易立刻中斷,布拉卡達要作爲軍事據點來使用。你已經不是這個城鎮的長官了。”
“已經有姆拉克公爵的特使前往那個城邦去打探消息了,如果等他們帶回消息來也許并不用開戰.....”波魯幹大人說。
“我從來不重複我的命令。”将軍的眼角在抖動,顯示他的忍耐已經到達限度。“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心情很不好。快滾。”
波魯幹大人沒有吭聲,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幾頁公文揀了起來,轉身走到門邊停住腳步低聲說:“對于您兒子的事情我深表抱歉和遺憾,但是我必須那麽做,那也是我的職責。”
将軍依然屹立在屋子中央,像尊石像般動也沒有動。走廊上波魯幹大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傳來他召喚市政廳其他工作人員的聲音。
将軍慢慢地走到椅子上坐下,把臉埋在自己的雙手中。長途奔波和情緒的大幅波動讓他仿佛突然之間老了十歲。
一切都從兩年前當今皇帝登基更換了宰相開始。新帝登基後一紙聖喻到來,說是西方已經平定不用再派大軍駐守,而南方幾國蠢蠢欲動,命令要把所有的軍隊都調到了南方去,而這裏因爲沒有和其他國家接壤所以不用留下部隊,有當地的護衛隊就可以了。
他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就知道是這是那個新任宰相的意思。他們家族中有不少人是早已經對通往西方國家的商路垂涎三尺,自己一直和這些人彼此看不慣,經常都對他們的商隊嚴加盤查,他們當然不會讓自己繼續把守在那裏。不過無所謂,他向來對政治不大感興趣,既然聖旨說要把軍隊調到南方,那他照辦就是。
半年前在聖騎士團中任隊長的兒子帶來了羅蘭德團長的密信,說是西邊疆界的蠻荒高地上似乎又有獸人在活動,要他去調查一下。
但是因爲和南方幾國的關系惡化随時有可能爆發戰争,朝廷有命令不允許把任何部隊調離。他上書了朝廷幾次要求增加撥款以分調兵力駐守西方也都沒有任何的回音,不用說是有人在搞鬼,這令他對那些政客們深惡痛絕。但是無論如何發火他畢竟是個軍人,沒有命令他就不能夠動彈分毫。
聖騎士團是帝國最精英的部隊,隻有通過皇帝和教會雙方的同時同意才能夠出動。因此羅蘭德團長此間也隻能私下派出人去探察,但不是連探察的人一起毫無音訓就是根本探不出什麽結果,畢竟蠻荒高地太大也太危險,必須有相當數量的部隊才能真正地實行全面的偵察。朝中的那一票以埃爾尼家族爲首的政客一直都在妄圖染指軍隊,所以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在政治手腕上對付他和羅蘭德這樣的軍方首領。這個獸人的消息隻是羅蘭德從小道處得知的,毫無根據,如果他們随意調動兵力把事情張揚出去就很容易被那票人抓住把柄。
他雖然不大相信那些已經被他剿殺得差不多了的獸人還有什麽舉動,但是他也知道羅蘭德并不是一個小題大做的人。于是他就從自己的部隊中悄悄抽調了一些士兵讓兒子帶往西邊去抽調一些地方的部隊一起去偵察。但是這一去居然就如石沉大海,半年間居然全無音訊。身負鎮守邊疆的重任他自然也不敢擅離職守,不斷地想方設法打聽也毫無結果,直到最後羅蘭德終于掌握了确切的證據上報朝廷,然後一紙聖喻下來說西方高地上的獸人已經建立了一個城邦,要他即刻調兵前去西方。
他一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知道兒子已經死在獸人們的手裏了。那是他最小的,也是最後的一個兒子。
不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要所有的獸人殺得精光。
這已經是二十多年前他發過的誓,那時他曾經默念讓神明來作這個誓言的見證。他這次沒有任何祈求,他覺得即使是魔鬼來作助手也無妨。
戰争的消息像盛夏的暴雨一樣突然兜頭就罩在了布拉卡達居民的腦袋上。
不過人們很快就從震驚和難以置信中适應過來了,紛紛開始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地方。在這個地方幾年時間的短暫居住不足以讓他們生出留念不舍的感覺。隻是三天時間,原本一片繁榮景象就從這個城市中消失了。。
波魯幹大人站在街角木然地看着人們背着行囊離開這裏,這已經是最後一批離開的居民了。到處酒館的大門敞開着,裏面隻空蕩蕩地留下一些桌椅和家具和垃圾,樓上房間的窗戶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偶爾發出撞在一起的劈啪聲。
最先頭的部隊已經到達了,刀劍長矛盔甲的光芒到處閃耀,急行軍後的疲勞也掩飾不了這隻人馬的彪悍。
“是要打仗了麽?”從幾個房屋的角落裏鑽出一個身穿長袍的人走到波魯幹大人旁邊一起看着街上的光景問。“我前幾天才剛剛來這裏,怎麽就看見要打仗了呢。”
“是啊。要打仗了。”波魯幹大人随口回答。
“這麽多人啊。”這個人看着周圍的士兵。波魯幹大人的聲音已經很難聽了,但是和這個人的聲音比較起來他完全可以成爲一個偉大的聲樂家。“真打起來了連這個城鎮都會被夷平的。”
“是啊。”波魯幹大人看了這人一眼。這人大概是個身上有什麽病的流浪漢,混身都裹在一身長袍中隻露出上半張臉。
“不知道這仗什麽時候開始,這些人什麽時候出發呢?”這個人晃動着一雙無神的眼睛去打量街上走過的士兵。
“大概明天。”隻要休息一晚将軍大概就會讓這些人先出發去打探情況。波魯幹大人想。
流浪漢哦了一聲。“這麽快啊,那我得快點走才行。”
“是啊,走。”波魯幹大人扭頭走了。他還要去市政廳去和軍官們詳細說明一下這周圍的地形和城鎮裏面的建築分布,告訴他們哪裏合适用來儲藏糧草哪裏用來囤兵哪裏用來警戒。這是他作爲地方官要盡的最後的任務。
看着周圍空蕩蕩的酒館他發出苦笑。這裏的每個房屋都是自己親自規劃然後看着一磚一瓦地建出來的。當策劃把城裏的妓院旅館和酒館合起來的時候他還曾經爲這個想法而很有點佩服自己。他行走中飛起一腳,一個小石子飛出打到路邊上的門闆上發出死氣沉沉的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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