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屍體不是被壓得就像鬧市路中被無數車馬碾過的老鼠屍體一樣扁,就是破布紙屑一樣被拉扯蹂捏得稀爛。血都被變形後的軀幹壓榨了出來,在地上用潑濺的方式畫出很大的一片猩紅。這種奇怪的死狀已經超出了阿薩的經驗範疇,他想不出這些士兵怎麽死才能死成這樣。
小心地注意了一下四周的情況,似乎并沒有其他動物或人留下的蹤迹,隻看見幾棵枯樹上殘留着血迹。
這樣的枯樹在這森林裏很常見的,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那麽幾棵,并沒有其他古樹那麽高大,隻是五六人高而已,沒有什麽枝葉,隻有許多藤蔓纏在上面,幾根又粗又大的枝桠倒有點像人的手腳。
這樣仔細看下了來,阿薩才發現這幾棵枯樹真的有點人的形狀,雖然長短不一,但都是有手有腳的四根主枝,上面粘滿了血迹靜靜地伫立在那裏,倒很有點詭異的血腥味道。但是這确實隻是樹木而已,阿薩沒有在四周的寂靜中感覺到任何活物的氣息。
總不會樹木也能動,也能殺人。他皺眉搖了搖頭,蹲下埋頭去仔細查看那幾具扭曲的屍體,看是否能再找出點頭緒。
沒有任何的聲息,阿薩隻是突然感到背後的空氣有些流動,還來不及扭頭去看,肋下一緊,自己就被淩空提了起來。他低頭一看,幾跟手腕粗細的枯枝彎在他腰間,上面全是還沒幹透的血迹。
他身後的那棵枯樹正用手一樣的枝桠把他握住,提起來,另一隻手狀的枝正以一個鼓掌的姿勢往裏合攏。
阿薩慌忙扳住腰間兩根枝桠狠命一拉,枝桠斷開,雙手一撐用力一掙,剛好脫出了樹枝的掌握跳下地去。那一記鼓掌落空,發出一聲悶響,木屑紛飛。隻要他動作再慢上一點下場也就成爲那種讓人不解的屍體了。
阿薩驚懼莫名地看着這已經超越了人類常識的龐然大物,這絕對隻是樹木而已,但又絕對在動着。與其說這是人形的枯樹,不如說是枯樹外表的巨人,那些散碎的士兵屍體就是被這些巨大的木頭疙瘩像人搓揉紙團一樣搓出來的。樹人的根部上也滿是血迹,阿薩也明白了那幾具完整的屍體怎麽會扁成那樣。
阿薩回頭想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三棵這樣的樹人的包圍中了。他全沒有在意那些毫無聲息的樹木,竟然自己走了進來。
遠處一聲轟然巨響把整個森林的寂靜都全部震碎,樹人的動作突然全部停止了。綠色的火光在陰暗的林間遠處若隐若現。這還是正午,但天色不知不覺已昏暗得像陰雨中的黃昏,陰暗朦胧的光影中矗立着幾個滿是血迹的樹木,四周被震碎死寂重新又凝固成一片,詭異之極。
阿薩擡頭看了一眼,原本光芒萬丈的太陽現在隻剩個金色的圓環,中間黑色的陰影遮擋住了絕大部分光線,這竟然是難得一見的金環蝕。
又是一聲更爲猛烈的爆炸聲,幾個樹人不知從哪個部位發出一陣低沉的鳴叫,一起邁開根狀的腳,朝發出聲響的方向走去,全沒理會地上的阿薩。
阿薩怔怔地看着樹人的遠去,突然轉念一想,這說不定是個好機會。那邊的聲響和綠色的火光應該是紅袍人的傑作,大概他也正和這樣的怪物對上了。雖然并不知道紅袍人進這個森林是什麽目的,而那個目的多多少少應該是和自己的目标有些聯系的才是,也許他也是爲了那個世界樹之葉。
這個森林絕對不會隻是讓人望而生畏那麽簡單,隐藏其中的那個世界樹之葉也絕對不會是果園中的水果一樣摘下來就可以帶回去的。與其自己到處亂撞,不如跟着過去看看,也許還可以趁亂混水摸魚。
打定主意,阿薩朝樹人走的方向追了過去。跑了幾步,他發現這些木頭疙瘩似乎根本就沒在意自己,他大着膽子接近了些,還是沒對他有反應。這些樹人的動作雖然很慢,但是步伐奇大,跑動跟着很吃力,阿薩大着膽子攀住了一棵樹人的腳,樹人完全沒反應,他索性跳上了樹人的頭頂,讓樹人帶着自己朝那方向走去。
被這個大概世界上最奇怪的坐騎帶着走了一段距離,阿薩就看見幾個被燒成一堆黑碳的樹人殘軀和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木塊,也還有幾個被壓扁捏碎了的僵屍。果然是紅袍人的傑作。周圍開始不斷地看見新的樹人,也都朝着前方走去。
四周的樹人越聚越多,一眼望去似乎整個森林都在動彈着。不遠處已經看得見木屑在爆炸聲中随着氣流四處飛散,轟然聲中綠色的火焰猛然爆發,仿佛前面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煙火。這森林原本的寂靜沉默早就不知所蹤,全然一片喧嚣。
樹人巨大的步伐再跨了幾下,阿薩就看見了那一群僵屍和紅袍人。
紅袍人無疑是這壯觀場面的絕對主角,整場戰鬥都是圍繞着他來開展。百多個僵屍将他環繞着保護在中間,他有時揮出一小點綠火飛到樹人身上,轟然一聲整個樹人就被吞噬進狂暴的火焰中成爲了一堆焦碳,有時扔出一顆光球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把樹人炸得支離破碎。
樹人高大的身軀下還有些白馬和一些尖耳長發的人一起朝着僵屍和紅袍人進攻。那些白馬額頭正中直豎着一隻尖銳的獨角。阿薩在老冒險者口中聽說過,那應該是獨角獸,隻有在最原始純潔的森林中才能見到的野獸。而那些尖耳長發的人就應該是精靈族了,在故鄉的時候經常聽到矮人們提起過,也是隻生活在森林中的種族,和人類差不多卻不能夠算亞人類。。
精靈們不管男女全都身手矯健地跳躍在樹人中間手持長弓向紅袍人射擊,有的還揮出一道道魔法。隻是紅袍人身旁的僵屍全都争先恐後地用自己的身體去承受這些箭矢魔法,沒有一下能夠擊在紅袍人身上。紅袍人雖然好象也想盡量去殺傷這些精靈,但是他們都敏捷地從一棵樹人跳到另一棵樹人上。
獨角獸以頭上的角挑刺僵屍。一旦被那隻發着白光的尖角挑起扔開再落地,僵屍就像破爛了的木偶一樣立刻被摔得七零八落。樹人們則用巨大的手腳去把僵屍壓扁,抓起捏得粉碎。
僵屍的數目在急速減少,而精靈這邊的增援卻在不斷累積,周圍還不停地有樹人湧來。紅袍人的手不停地揮起,爆炸聲和火焰越來越密集,但是樹人增加的速度還是超過了倒下的數量,紅袍人的四周已經完全被樹人淹沒了。似乎是勝負已定。
阿薩突然發現了在這個激烈的戰團前方有一個與這氣氛毫不協調的光景。
幾塊負着青苔的岩石在地面上凸起,起落有秩地圍成一圈,中間是一汪清泉。水面上漂浮着三片翠綠的樹葉,而泉水的中央則站着一個裸着的精靈少女。
少女在水中雙手環胸低頭閉目一動不動,一頭銀白的長發垂下來,和她絕美的胴體散發出的光澤混而爲一,生出讓人隻有膜拜而不敢絲毫妄想的美。
然後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三張樹葉上。隔着這麽遠,他看不清那是什麽葉子,隻能感受到那種震撼心靈的綠,好象全世界的生意都彙集在裏面的那種綠。
這似乎是一幅遺世而獨立的畫卷,毫不理會旁邊正展開的那場激烈的戰鬥,我行我素地在那裏展現着自己沉靜之美。
一聲巨響幾乎把出神中的阿薩震聾。旁邊的一棵樹人被光球炸中,爆炸的氣流夾雜着木屑在他的臉上刮過,火辣辣地生痛。他這才警覺到自己所在的這棵樹人已經加入了戰團。
剛想起身溜下地去,身上一緊,阿薩才發現樹人身上的藤蔓不知什麽時候竟然纏了上來,縛在腰間把他拴在了樹人頭上。
原本不間斷的爆炸聲和火焰的轟然聲突然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紅袍人猶如萬鬼出關的聲音卻是用一種吟誦詩歌的腔調高喊:“沉睡于時間裂縫中的黑暗之龍啊......”
阿薩開始拼命地扯纏在自己身上的藤蔓,但是這些藤蔓又軟又韌,怎麽也扯不斷。
僵屍已經所剩不多,還有三四十個圍繞在紅袍人周圍。随着紅袍人高舉骷髅般的雙手開始吟唱,僵屍們全都盡量向他靠攏,有幾個還站到了同伴的肩上,形成一到堡壘似的肉壁把他保護在其中。
地下的精靈們也突然加快了攻擊的速度,魔法和箭矢下雨般地往紅袍人那裏傾瀉,但是全部被僵屍們的肉體擋住,腐爛了的肉塊到處亂飛。
“我以黑暗和毀滅的名義召喚你......”紅袍人在僵屍的掩護下繼續唱誦,一個若有若無的巨大影子開始在空氣中凝結。
藤蔓還是緊纏在腰間,好象還越扯越緊。阿薩開始慌了。現在紅袍人正在施展的是什麽法術他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施法速度是和施法者的等級與魔法強度是成反比的。既然連紅袍人都要慢慢地去吟唱才能施展的,絕對不會再是一下把樹人燒毀的火焰而已。而偏偏自己身下的這個樹人還在努力地向那裏靠攏。
“請在這世間彰顯你的力量。”紅袍人的吟誦聲停止。那個影子逐漸在空氣中清晰了,蜥蜴型的巨大的身軀上滿是綠色鱗甲,背上有着一對碩大的翅膀,這是一條青色巨龍的幻象。
這隻是一個幻象而已,這巨大的身體并沒有妨礙樹人們的進攻,樹人們在幻象下不停地揮舞着手腳,僵屍越來越少了。但是當這條虛幻的巨龍伸頸,擡頭,吸氣時,周圍的空氣頓時被朝那應當是虛空的地方彙集過去而去,湍急的氣流甚至把地上的木屑都扯動。
阿薩對着自己腰間發出一個火球,他拼着受傷也非得脫出這些藤蔓不可。地上,精靈們已經完全放棄了進攻,全都聚集在一起,合力撐起一片白色的光幕。獨角獸開始向四處逃散。
碰的一聲,火球在阿薩身上炸開,藤蔓終于斷開了。阿薩卻很意外地發現一件事。
這個樹人的奮勇前進已經把他帶到了那隻龍口的下面,他甚至能夠感到濃縮在裏面的空氣正在滾動着,和龐大的魔法力渾然一體。逃是來不及了,他決定賭一下。
巨龍的頭昂到了最高點,吸氣停止了,氣流在空氣中平複下來。剛才還喧鬧無比的戰場突然又恢複了這森林本來的寂靜,幾乎所有的動靜都停止了,隻剩下樹人們還在默默地揮動着手打向還在爲紅袍人豎起人牆的僵屍,發出一聲聲孤單的乒乓聲,把空氣中不祥的前奏襯托得更不祥。
巨龍猛然以一個帶點潇灑的姿勢把頭甩向了四周,一種屍體身上那種死綠色的火焰像聚集了數百年的洪水一樣從巨龍的口中狂噴而出。
隻是一瞬間,所有的東西就都淹沒在這洶湧的綠色火焰海洋中,高大的樹人們隻是一接觸到這蘊涵着魔法的火焰就像蠟被淋上了通紅的鐵水一樣,隻是閃了一下立刻就煙消雲散了,似乎連殘渣都舍不得留下。
巨龍盡情地轉動身軀晃動頭頸,墨綠的波浪肆無忌憚地向四周蔓延開去,把所有觸碰到的東西甚至連聲音都吞噬其中。整個世界隻剩下龍口吐出火焰時的轟鳴聲。
仿佛有一個世紀之久,終于墨綠色的火焰從巨龍的口中不再噴出了。巨龍的幻象發出一聲仿佛精疲力盡的低吟聲。影象逐漸淡去,和它出現時的慢慢凝結一樣慢慢地在空氣中消散。綠色的火焰也随着巨龍的隐去而消退了。
所有的事物都消失了,僵屍,樹人,精靈,獨角獸,還有周圍參天的古樹,岩石,地面的青草,連一絲證明它們存在過的痕迹都沒有留下,方圓數百米已完全是一片焦黑的空地。
站在這片焦土中央的紅袍人吃力地發出冤鬼般的喘息聲,這個魔法幾乎把他所有的法力都耗幹了。不過所有的障礙都已經消除。他看向前方。
但是前方不遠處那一汪泉水仍然還在,水依然是那麽清澈透亮,樹葉也依然綠得那麽生機無限,少女也繼續靜靜地低頭閉眼站在那裏。這幅場景還是仿佛和周圍的所有變動毫不相幹,隻在這片死寂的焦土上獨獨地矗立在那裏。剛才那摧毀一切的魔法火焰竟然沒能傷着這裏的分毫。
但是紅袍人并不吃驚,好象這也是預料中,甚至是期待中的情況一樣。他得意的笑了,好象是幾百頭垂死的狼在一起努力呻吟的笑聲。
泉水突然開始泛起一陣金色的光芒。紅袍人擡頭看向天空,日食幾乎已經要完全結束了,太陽正在逐漸恢複他的萬丈光芒。
紅袍人朝泉水走過去。他已經赢了,目的就在眼前,他現在就去把那裏面的那個美麗的軀體抓出來,順手像剛才對付一個人類一樣把那具讓他覺得嫉妒的事物裏面的精髓全部抽幹。
旁邊的焦土突然動了,一條人影從裏面竄了出來,揀起地上一隻獨角獸的角就朝紅袍人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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