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轉身跑去救人,就正中這個愚蠢的圈套,而結果則是他兩人的頭顱一起成爲某個獸人部落的裝飾品。
多諾河的河水快速溫柔地向東一瀉千裏,微微泛起的浪花像是在對他招手。
來,來,跳進來就安全了,雖然會傷心,會内疚,但是至少你會活着。過了幾年,也許你就會把這段事情淡漠了,還會在酒桌間和朋友将這用作閑談的材料,幾年忘不了,那麽幾十年一定能忘記掉。
也許你也可以以這個悲傷作爲動力,幾年後成爲一位将軍,領率一隻軍隊,浩浩蕩蕩地把大陸上所有的獸人一掃而光,爲這個女子報仇,......
第三聲慘叫傳來,已經微弱得仿佛隻是擔心而産生的幻覺而已。
阿薩大聲罵了一句他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詛咒,轉身朝來路狂奔而去,同時竭盡所能地發出一聲吼叫,告訴追獵者他那愚蠢的圈套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發揮出了十分有效的作用。
然後不到十分鍾,狂奔後的阿薩就看到了追獵者,以及被他抓在手中的女子。
齊頸黑發從鬥篷中散落下來,淩亂地将她痛苦的表情遮掩得模糊不清。她的右手血肉模糊地以枯樹藤的姿态扭曲着,骨骼已經沒有一寸是完好的。那不是一次的傷害能造成的,是折斷了一處後再在另一處折斷,直到再也沒有地方可以下手爲止。
阿薩略安了安心,除了這隻手,暫時還看不出她哪裏受了緻命的傷害。她隻是像隻待宰殺的小雞一樣被追獵者提在半空,微弱的呻吟從嘴中傳出,聲音斷斷續續的,似乎随時可能被捏在她頸中的爪子掐斷。
順着那隻長滿了毛的巨爪,阿薩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以如此近的距離正面看到了這個追殺了他三天的獸人。
足足比他高一尺,寬一半的巨大體形,棕色的毛覆蓋着全身,高聳的雙耳,黃色的瞳孔,狹長的嘴,一個狗一樣的頭,這是隻狼人。它身體各部分的比例大概和人類相仿,但從肌肉和骨骼的完美曲線也看得出這軀體中蘊涵的力量和敏捷是人類難以企及的。
狼人身上穿着一件特制的皮甲,地上那隻曾經擊碎過阿薩十幾個同僚頭顱的流星錘顯然也是特制的,人類和矮人無法使用如此巨大的武器。這可怕的武裝和他的身體相得益彰,足夠讓他獨自對付一整隊的士兵。
但是這隻狼人看起來并沒有那麽威風和危險,甚至可以說有點狼狽。左手臂的毛已被血凝成了一團,上面的傷口還在緩慢地出血。安卡細劍并不因爲不能用來砍劈而減小它的殺傷力,獨特的劍刃在刺進肌體後一但旋轉就會把周圍的血管和組織全部扯爛,細長的劍身是用矮人的上好合金鍛造的,甚至可以刺穿骨骼。
左爪背上有焦黑的一團,能看得見被燒焦後炸裂的筋肉,周圍的皮毛已被燒掉了,這是火球術的痕迹。看他頭上毛皮的些微焦迹可以知道這原本是射向他臉部的一記火球,被他在來不及躲避的情況下用手擋了下來。這一記火球的時機想必拿捏得非常好。
如果和女子一起對付追獵者,勝算其實是很大的......阿薩感到無比的悔恨。現在隻能是全力一博了,應該還是有希望的,畢竟追獵者的左臂已經......
追獵者發出一聲咕噜聲,列開嘴,露出鋒利的牙,動了動肩。阿薩并不理解這個表情的含義,但是他清楚地看見抓住女子的那隻爪上的肌肉鼓了起來。
獵物已經來了,目的已經達到了,餌自然也沒用了。
“住手!”阿薩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叫喊,沖向追獵者。
“咯勒”,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音,阿薩無法分辨是來自女子的頸間還是自己體内。奔跑過度的雙腿在全力沖過來的中間已沒有力量再進行閃躲,阿薩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追獵者很準确地一腳撐在自己的胸口上,使他像一隻稻草人一樣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樹。手上的刀也插進了樹中。
阿薩像隻蝦子一樣縮成了一團,血和着唾沫從口鼻中溢了出來。肋骨斷了好幾根,所幸還沒有插進内髒。胸腔中仿佛有無數頭蠻牛左沖右突,把除了痛楚的其他感覺都擠出體外,連呼一口氣都無法做到。
這真是不過瘾的結束。看着這個這三天中讓他費了如此多心思的獵物卻是這樣的不堪一擊,追獵者失望地想。本來他還期盼用一場精彩的格殺來結束的。
今晨在篝火旁邊發現了明顯的足迹和氣味的時候,他很肯定地認爲這是個圈套。這個狡猾的獵物怎麽可能将自己的行蹤似乎是特意顯示給自己看?一定是一個什麽花招。于是他追逐另外一行似乎不怎麽像的足迹。當發現自己的判斷居然又錯了,又被這個獵物的花招蒙騙過去時,驚訝和惱羞成怒完全令他失常。
而這另外一個人類的戰鬥力更是出乎意料之外,自己差點就被一記火球炸中了臉。好在這個人類也很脆弱,被自己折斷了手之後立刻就因爲劇痛而失去了戰鬥力。
結果終究是自己的勝利了。很成功地把那個逃跑的獵物引誘了過來,現在就可以走過去,很輕松地把頭擰下來。
不,沒必要這麽快。仔細品味其中的一絲一毫過程,看看這個人類在知道自己生命快要終結時還會作些什麽,也不失爲一個有趣的結尾餘興。
最後玩上一個花招?還是掙紮一下?或者是縮成一團,涕淚縱橫地發出些不知所謂的哀号?最好别來這個,已經看得厭了。
阿薩好不容易才呼過一口起來,胸口的肋骨間像插滿了刀,還随着呼吸在不停地上下抽動。他勉強擡頭看了看插在樹身上的刀,樹身分泌出的白色漿汁已經淌滿了刀身。。
他認得這棵樹,上面細直的根曾經讓他想起一句幾乎是無恥的話。現在他又想起了,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呻吟的女子,一種悲憤的力量支撐他站了起來,把刀從樹幹上拔出。用盡身體中所有的力氣把刀舉起向前沖去。
追獵者幾乎是以一種可憐的心态看着迎面沖來的獵物。這像烏龜般緩慢并軌迹明顯的動作就是你最後的掙紮?甚至看得到你每一處肌肉的搏動和因爲疼痛導緻動作的扭曲,看得出刀在什麽時候用多大的力氣在什麽地方落下。
追獵者舉起手中流星錘的柄,毫無偏差地擋住了刀,一聲金屬相交的巨響。如預想中一樣,刀和手一起被反彈開,連同身體一起被震得後退,胸腹間空門大開,隻要将爪子從下面直掏進去,就可以将那顆熱呼呼的心髒扯出來了。
隻是追獵者沒有預料到一個似乎無關緊要的細節。刀上粘着的樹汁在強烈的震動之下化成無數小滴,飛濺到了追獵者的眼中,還有濕潤的鼻子上。
那不是樹汁,是千百把淬上厲毒長滿倒刺還被燒得通紅的小刀。追獵者發出一聲連自己都沒聽到過的凄厲無比的長叫。
整個世界全被這痛苦取代了。視覺先是一片殷紅便徹底地黑了下去,鼻子已經不在了,那裏除了痛沒有任何東西,連耳朵裏也隻聽得見自己的慘叫。然後僅存的身體感覺立刻發現有一個冰涼的東西從小腹塞進了體内,一直到達了胸口,不怎麽費力,但是很堅決地從原本排列得很整齊的内髒中間擠出了自己的位置。
一種甚至能夠掩飾痛楚的恐懼蜂擁而來,追獵者下意識地握住了小腹下的一個東西,把所有的氣力和恐懼都用了上去。然後他就聽到了與自己的慘叫相比毫不遜色的另外一聲慘叫。
阿薩同樣聽不見自己的腕骨碎成一片一片的聲音,隻能夠感覺無數骨片在肌肉血管中間恣意橫行還從皮膚上異軍突起。他不是用力,他早就沒有絲毫的力氣了,他是用這巨大的刺痛屈起膝蓋狂頂向刀柄。心髒肌肉富有彈性的破裂感從刀柄上傳來。
追獵者突然停止了呼号,用力捂住胸口,用力得以至于鋒利的爪尖都透過皮甲插入了自己的毛皮之中,仿佛想要把裏面破裂了的那個東西捂回原形。但是晃悠了幾步,便轟然倒下。
阿薩捂着自己的左手跪在地上哀号着喘息了好一會,才能夠勉力站起來。
全部都結束了。
不,還沒有。不能夠在這裏過多停留,追獵者的屍體一旦發出氣味就會引來一大堆蜥蜴。自己已經衰弱得可以任那些醜陋的食腐動物魚肉了,希望女子的行囊中有些比較有用的治療藥,或者像那張淨水符一樣的高檔貨。
阿薩搖搖晃晃地走過去。看着女子那張蒼白的臉,那曾經被笑意襯托得那麽美麗,而再過半天,也就即将和那邊狼人的屍體一樣成爲那些醜陋動物的口中食物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阿薩痛苦地跪在她面前。突然他看見那嘴唇似乎動了動,還以爲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随即馬上聽到了一聲呻吟,比自己的還有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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