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雷法曼考慮營救的第一批人就是這20多萬人口。
一直以光複宇宙港爲目标,抵抗軍并未就如此多人口的撤離做過準備,事出突然,格雷法曼及其下屬,隻能初略設計出有着頗多考慮不周之處的計劃,期望在裝甲3師的配合下,盡可能把所有人都帶走。
人員的疏導工作,比想象中更加複雜。
數十萬人,以及他們的大小家當,即使以甯靜号龐大的體積,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裝載完畢,更别提在帝國軍的虎視眈眈下進行如此艱巨的工作。
不得已,格雷法曼下令,所有人抛棄除了随身用品外的一切私人物品,輕裝登船。他的命令遭受到居民們的強烈抵制,甚至很多人決定不再跟随格雷法曼趟渾水。在帝國軍的統治下,總有活下去的辦法嘛。
甯靜号高層商讨的結果是,不随同大隊撤離可以,必須要保守秘密。在撤離行動開始之前,這批人需要監視起來,直到大隊安全離開。甯靜号的這一政策很快面臨調整,因爲方虎山提出的空間站自毀計劃中,那些沒有離開的人将會陪葬,幾經掙紮,光頭下令,用強的也要把人都帶上甯靜号。
裝甲3師的進攻伊始,兩千人的疏導人員便已就位。同計劃有異的是,近300人的武裝人員加入疏導隊伍,他們的主要目标是那些拒絕離開的人。
從9号空間站中控監視器上可以看到,當地時間(宇宙港時間)12:05分開始,滾滾人流湧入空間站主通道,一直延伸向碼頭方向。人群大多穿着便衣,随身攜帶手提行李,包括成年人、老人和孩子在内,各個年齡層次都有分布。
疏導隊伍中,一半人滲入居住區工作。近千人在主通道上設立了臨時關卡,讓人群中,攜帶大件行李的人或者丢棄行李,或者離開主通道。
赫爾是外空行走隊的一員。他平時的主要工作是穿上宇航服,去往空間站、船塢、陣列天線等設施的外殼,完成檢修、清理等工作。外空行走屬于宇宙港所有崗位中,最累最危險的一項。每年光是被宇宙垃圾奪去生命的隊員就有一打之數。他之所以選擇這個崗位,除了自身學曆低下,無法找到合适的崗位外,高薪高福利是主要原因。像他這樣沒有技能防身,學曆不行的人,之所以能夠在宇宙港安置家庭,過上體面的生活,靠的就是行險搏命。
赫爾帶着妻子以及兩個孩子,還拉着一輛簡易磁懸浮拖車,裏邊堆放了大量家居生活用品。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用命掙來的,不舍得丢下。
“人可以過去,拖車以及上面的東西留下。”
“東西都是我的,我在哪兒,它們就必須跟到那裏。”,赫爾支起魁梧的身體,以壓迫性的近距離頂在疏導員身前,俯視這個矮了半個頭的對手。
“請配合一下,情況緊急,不能因爲你們一家影響其它人。你看看後面的隊伍都排到街區外邊去了,把東西扔下,人快離開。”,疏導員背負着巨大的壓力,沒空同他磨嘴皮子,示意他快速通過。
赫爾回頭後看,短短數十秒時間,自己所在的檢查通道,黑壓壓一片,排隊的人延續了幾百米。
“好!我們立刻通過。”,說罷他帶上家人,拉着拖車就想硬闖。
“等等!車不能過去。”
看情形不對,疏導員趕緊攔住了赫爾,同時一組3人的武裝警衛從不遠處奔來。赫爾平時就是個粗人,動不動就喜歡和人打架。一看對方人多,沒有過多的考慮,先下手爲強。他用肩膀猛撞疏導員,把對方幾乎撞飛出去。
“快走!”,向家人催促後,他拉動拖車,像一頭失控的公牛,一連撞倒幾個行人,企圖擺脫警衛的追捕。
他的考慮有其道理,數十萬人擁擠在主通道上,隻要他設法避開警衛,鑒于人力不足,他們隻能放他過去,還能保住自己的财産。
隻奔出幾步距離,劇烈的疼痛把他擊倒在地,在他妻兒的尖叫聲中,赫爾不斷抽搐着無法站立起來。随即強壯的警衛上前,把被電擊槍擊暈的赫爾綁了起來。
小小的騷亂很快得到平息,疏導隊實在沒有多餘的人力去處理赫爾這樣的人,最終他失去了自己的拖車,在妻兒的攙扶下,重又加入到人流中。
像赫爾一家類似的事情在人群中時有發生,極大的拖慢了人群移動的速度。
同時,在居住區,武裝警衛們的強遷工作更是舉步維艱。保密原因,沒人知道娜塔莉突擊隊即将實施空間站自毀計劃。武裝警衛同居民們起了沖突,打鬥逐漸升級,演化爲對持。
“聽我說,格雷法曼司令官下了命令,不能任由各位犧牲。帝國人是什麽,那都是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們不會允許我們這些人活下去,他們會殺死所有人。前幾天把我們趕出工作崗位就是第一步,下面會發生集體屠殺,醒醒吧,司令官沒有抛棄你們,大家一起走。”
聲嘶力竭的喊話,換來的是冷漠和敵視。
“嘴上說的好聽,你們就是一幫強盜。”,年輕小夥子率先扔出自制******,火焰和爆炸中,局勢大亂。
宇宙港時間17點46分,一線戰鬥的裝甲3師抵擋不住帝國近衛旅團的攻勢,戰線後移。隆隆的炮火,飛舞的火線以及空間站上下的震動,引起了居民們的恐慌,主通道上,人流自發的開始快速移動,疏導員們設置的檢查站受到沖擊,他們不想被踩死的話,隻能跟随人流一同向碼頭方向奔跑。
居民區的對持也到此爲止,真正戰争的靠近,迅速奪走了居民們的勇氣,也讓武裝警衛們不知所措,他們不清楚是繼續留下還是往前線增援。
老餘是武裝警衛中的一員,陸軍退伍軍人,在戰争中丢了左腿。他經常以義肢示人,誇耀自己的勇敢。
從不斷接近的炮火中,他發現前線戰事不利的端倪。老餘走向隊長,告訴他自己的看法,并建議隊長果斷停止在居民區的行動。
“警衛部隊需要退到更安全的地方,這裏随時會成爲炮火覆蓋區域。”
老餘平時老愛吹牛,又習慣性的倚老賣老,隊長很煩他。雖然外界炮聲隆隆,但是考慮到裝甲3師正在前線,對手隻是個陸軍旅團,他并不認爲情況如此嚴重。
“老餘,人都說年紀越大越膽小,在你身上表現的尤爲突出。虧你還是一名老兵,怎麽不能勇敢點,你看連菜鳥施耐德都沒有害怕。撤退的事情由我們軍官來判斷,你做好本職工作就行。”
在隊長那兒碰了一鼻子灰,他也不以爲意。事實上越來越靠近的敵我的炮火,讓他感覺又回到了從前。他參加過許多陸軍戰役,很明白炮火延伸至此,實際上已經同身在一線沒有區别。
“時間來不及了,我沒工夫同你這個菜鳥長官多事,快往後撤!”,老餘真的急了,他伸手抓住隊長往後就跑,不顧其它人的阻攔。他們這裏慌張的樣子被對持的居民們誤認爲害怕了逃跑,很是嘲笑了一番。全隊上下都對老餘這種不着調的膽小感到氣憤。
白光、爆炸、飛散的破片,以及人們的慘叫聲,證明老餘的先見之明。正因爲他,武裝警衛們的防線向後退了五十米左右。帝國軍的榴彈炮直接打在随之跟進的居民們的人堆裏,霎時間屍橫遍地。
這下不用老餘說服,人們自發的開始向碼頭方向逃竄,連帶着先前堅定留下的居民也都跟着逃離。
老餘他們成爲第一批加速逃離的人。他們越過了成批走在最後的正常撤離居民,成功的引發了更大的恐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瘋狂的行列。本就因爲慌亂而變得難以把控的人流,在這樣瘋狂的逃亡行動中變得愈發的危險。已經有老年人和孩子跌倒後被人踩在腳下,哀嚎和慘呼聲不斷。
漸漸地,人流的腳步聲蓋過了炮火,劇烈的震動讓空間站碼頭位置顫動。沒有人能夠停下來,也沒有人敢于停下來,任何摔倒或者被人撞倒的人,都在洶湧的踩踏下化作肉泥。
随着巨大的哐當聲,人流正面撞上好不容易重新組建起來的檢查站。包括沒來得及逃離的數百名疏導員,以及上千民衆,在撞擊中喪命,一時間空間站主通道内哀鳴四起,受傷的人數更是直逼萬人。
。。。。。。
戰鬥開始後48個小時,後撤中的裝甲3師士兵,未來得及撤出的居民以及帝國突前的士兵攪和在一起。槍炮聲中,人們的嘶吼慘叫加上滿地不成形的屍體,以及濃重的血腥味把碼頭區域變成了煉獄。
10公裏長的甯靜号僅有艦首部位能夠伸進駁船口,茉莉啓用了兩條常規通道,兩條應急通道供大批人員登船。
戰鬥持續了兩天,登船也進行了兩天。一直到空間站自爆告警響徹遠近,陳文的裝甲3師回撤時,還有近萬人湧上碼頭,準備登船。
爆炸的恐慌瞬間點燃了人群。包括居民、部隊甚至是突入的帝國軍,大家不約而同的湧向登船通道,踩踏、沖撞以及屠戮又一次不可避免的在駁船口處上演。
“廖凡!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外邊已經是血流成河了。大家都瘋了!”,茉莉帶着顫音的呼叫中,司令室裏,接駁口的慘狀清晰的通過立體投影儀顯示出來。
一位成年的父親抱着孩子,帶着妻子企圖搶上撤離通道。本來人們是會爲這樣的組合讓開一條捷徑,可是恐慌中,一切的道德約束不再。擁擠的人群也無力爲這一家讓開求生的道路。先是慘叫聲中,妻子被人流沖擊,摔倒後被淹沒在黑壓壓的人群裏,随後父親也支持不住,他盡最後的力氣把孩子抛過頭頂,自己消失在人流中。孩子是幸運的,他在半空中被路過的重裝步兵接住,獲得了生的權利,可是他又是不幸的,短短的幾分鍾時間,便淪爲孤兒。
面對擁擠且紋絲不動的人牆,斷後的裝甲三師士兵們,終于有人忍受不住。
“該死的家夥們,我爲你們争取時間,你們卻擋了老子的活路。”
一名士兵舉起手中的突擊步槍向人群開火,随即場面失控,有人怒斥向自己人開火的士兵,可是更多的是被恐懼攝住心神已經失去理智的士兵。随着輕武器的咆哮,擁擠的人群成排的倒下,殘肢、屍骸、鮮血讓登船通道濕滑不堪。随即自相殘殺開始,士兵對居民,士兵對士兵的殺戮讓場面完全失控。除了那些擁有全地形機動能力的重裝備,可以通過特殊渠道上船,大部分的輕步兵,未登船的居民擁擠在一處,殘忍的殺戮不斷上演。
混亂的事态逐漸擴大到斷後的部隊,随即帝國軍也加入。帝國的全地形戰車和重步兵更是成爲了絞肉機,它們所到之處,瘋狂的人群紛紛化爲血沫。演變到這種地步,陳文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又不能讓帝國軍順勢上船,已經大部完成登船的重武裝部隊開始向接駁區發動火力壓制。殺人的火力下,人類的肉體蝼蟻般廉價。
圍着電子沙盤,立體影像觸目驚心,一群人默然。
“你們平時不都很有辦法嗎?戰略戰術什麽的一大套,這時候啞巴啦!快想辦法啊!”
茉莉歇斯底裏的斥責聲中,沒有人回答。
廖凡用冷漠的神色,看着正在發生的人間慘劇。這種景象可謂無法避免,經曆過許多戰鬥,當人被逼到絕境,什麽樣的事情都做的出來。向平民開火,朝戰友開槍的事情比比皆是。他更知道這種情況一旦發生就隻能以最壞的結果收場。人類最惡劣的本質,是導緻慘劇的決定性因素。隻要當事者們,還是人類,其結局就已注定。
他突然羨慕起兀自大吼大叫的茉莉。她的怒喝,正代表她還相信有解決辦法,從骨子裏,她認爲人性是善良的。她和他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她的世界裏依舊有光明和希望,而他的世界,隻有冷漠和死亡。
空間站自爆倒計時,光頭下達了甯靜号撤離的命令。
依舊活着的人們絕望的攀爬上還未收起的登船通道。很快飛船與通道分離,人們連城一串被吸入碼頭區域的真空中。一具具堅硬可怖的屍體,密密麻麻的飄蕩在甯靜号的船首,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甯靜号輕盈的向後微退,數不清的姿态控制噴口,像是一顆顆淡藍的的眨眼的星星,伴随着它們的努力,巨艦緩緩調轉方向。璀璨的主引擎光斑同空間站爆炸所産生的橘紅色光芒呼應。
百公裏級别的人造天體,自下而上,死亡的烈焰逐漸吞沒了一切。
淡藍色的流光劃過半個天穹,留下身後虛空中的火炬,照亮了漆黑深邃太空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