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顔”沒有一絲感情波動：“不過你不同，你在進化程度上已經遠遠超越了你們這類生命的其他個體，具備了跟我之上的那個存在進行對話的資格。它希望你能理解真正的高等生命是什麽樣的層次……”
她再次做出夏鳴熟悉的攤手姿勢：“它讓我來向你展示生命的終極進化圖譜，一旦你開啓了這樣的進化之路，對這個宇宙碎片的攻擊自然會停止。”
夏鳴冷笑：“你現在是在我的夢裏，偷偷摸摸潛入無意識的表層思維，還利用心智雲的漏洞對我的思維施加幹擾，這種方式決定了你傳遞的任何信息都不可信。”
發出這樣的意念後，林澄的影像出現在身邊，有些模糊，像泡在水裏搖曳不定，他神色嚴肅的說：“沒有發現超馬特鞭散發出不同于之前的電磁波和引力，不過思遠号的外殼，還有千憶的本體，都有一些細微的變化，像是受到了什麽擾動。”
林澄擡手展開一段影像，雖然比他的影像更模糊，但大緻還能看到思遠号那層由智銀構造的外殼，表面在散逸着細小淩亂的電弧，而千憶的本體，那顆智銀星球，有些地方光亮明顯超過其他區域，形成了爲數不少的光斑。
夢中的夏鳴僅僅是他自主意識的一部分，現在他分割和操控自己的意識也是輕而易舉，決定留下一部分意識追索的同時，他的另一部分意識已經呼叫了林澄，讓他查看現實世界裏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
果然，超馬特鞭能夠潛入夢境，應該是用了一種超越人類現有科學的技術，看千憶的反應，估計跟思維弦子的高級運動有關。
林澄的影像隻是夏鳴将兩個不同意識在視界裏進行了整合，并不是讓林澄也進入了他的夢境，超馬特鞭所化身的林千顔應該無法察覺。
至于千憶，她的人形就在夏鳴懷中。夏鳴察覺到超馬特鞭潛入夢境後，擔心自己跟她的關聯被超馬特鞭發現，由此做些什麽文章，刻意收束了意念，不跟她進行溝通，也不清楚這種異狀對她有什麽影響。
千憶的人形依舊睡得很熟很香，要麽是這種幹擾不是什麽大事，要麽是她不希望把這種幹擾傳遞給夏鳴，所以沒有什麽反應。
千憶的人形雖然是智銀轉換而成，應該不老不死，但結構決定性質，她依舊需要吃飯睡覺，各方面都跟正常人類一樣，這一點夏鳴已經深深體會過了。
夏鳴讓林澄繼續觀察後，意識的焦點回到夢境中。
超馬特鞭所化的林千顔并沒有放棄：“在我之上的存在，它的進化之路是這個多維世界的終極法則，你的抗拒和逃避沒有絲毫意義，這條路就是科學，就是你們信奉的道路的終點。”
夏鳴平靜的看着“林千顔”在說完這句話後，周身滲出漆黑的液體，将她的身體一點點融解，吞噬，最後變成一個漆黑的球體，懸浮在前方。
嚴格說看不出這是個球體，因爲它黑到沒有一點反光，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平面。
球體猛然爆裂，像是無盡的黑暗，想要吞噬整個夢境，乃至夏鳴的意識。
夏鳴直覺反應的壯大自己在夢境中的意識，自身化出光點，驅散了這些黑暗，即便是在夢境中，就像是苜宿引擎構建的幻象世界，視角拉到極度細微的層面，能看到一點點光子，撞上一個個黑點，将其消融。
夢境依舊穩固，甚至回到了最初的景象，林千顔依舊坐在車裏，頭倒垂在車門上。
夏鳴的心緒卻是一蕩：“該死，着了那家夥的道。”
他沒有想到，光子接觸黑點的過程，就是超馬特鞭傳輸信息的過程，現在，無比龐大的信息正包裹在他這部分意識之外，作用力之強，有切斷跟他主體意識關聯的迹象。
謹慎保守的選擇，是果斷切掉這部分意識，避免影響到整體，就像電腦拔掉一根内存條一樣。
不過這個選擇，夏鳴有些難以接受。這部分意識正關聯着他對林千顔的感受，如果切掉的話，林千顔在他心中就失去了原有的位置。
這不是簡單的關于林千顔的記憶，是過往日積月累積澱下的索引。人對某個人特有的感覺，就是這樣的索引跟深層次的自我意識關聯起來的。記憶可以删掉，但隻要這個索引還在，自我意識就依舊記得這個人，隻需要一些碎片，甚至是間接的提示，記憶都能恢複。
如果删掉的是索引，這等于是人對另一個人的直覺感受被完全清除了，即便記憶還在，就感覺而言，也成了路人一般的存在，品味這些記憶，再帶不起任何情感上的共鳴。如果還能跟這個人繼續相處，繼續交互，那麽建起的索引就是新的，跟過往無關。
何況，這不僅僅跟早已經去世的林千顔有關，也跟現在的千憶和千顔有關。就算他之後能夠重建，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不定也會影響到他跟千憶的契合，以及他所擁有的千顔的最高權限。
“那就看看，所謂的終極法則有多大威力吧……”
夏鳴在刹那間做出了決斷，的确，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這些信息既蘊藏着危險，也是解讀超馬特鞭背後存在的大好機會。
信息湧入，夢境破碎，夏鳴的這部分意識陷入到一片混沌之中，無數灰暗的光點連成雲團，在各個維度上包裹住他，蘊含的維度之力牽引着他，深入到雲團之中。
“原來……是這樣……”
千憶翻了個身，長發飄蕩，發梢緩緩掃過夏鳴的臉，拂到了鼻孔，讓他打了個噴嚏，睜眼醒來。
“我感覺到某個維度上的思維侵蝕，是建立在混亂弦子運動上的有序振蕩，應該是在定向搜尋接口，再發送了什麽信息。”
千憶醒了，眨着跟林千顔一般無二的清澈眼睛，對夏鳴柔柔的說。
同樣的人，剛才在夢裏以僵屍般的狀況出現，現在卻是懷中火熱的軀體，夏鳴卻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他盯着頭頂的艙壁，手臂微微用力，攬緊了千憶，嗯了一聲。
千憶再道：“你屏蔽了我們之間的意念溝通，我想應該是跟這個狀況有關，明白你是怕對方感應到我們的關聯。”
“不過，任它怎麽推演和計算，都想不到”，千憶俏皮的笑着：“我們還有這樣的溝通方式。”
千憶的人格越來越豐滿了，夏鳴想，大概是跟她剛擁有了人類女性最重要的一種經曆有關吧。
她的意思很清楚，高維時空智能跟智慧生命的溝通隻能是思維弦子的共鳴，隻能是控制者和被控制者的關系，但在千憶和夏鳴身上卻出了意外。
千憶依靠林千顔的人格侵染，跟夏鳴維持着平等契合的關聯，由此模拟高維宇宙意識。他們之間，除了意念上的溝通，還可以通過這種人與人的“原始方式”進行溝通。
“是啊，這是我們擊敗敵人最大的依仗”，夏鳴摩挲着她光滑的脊背，不得不說，就軀體的完美程度而言，千憶是無人能及的，畢竟她本質上就不是人。
“那些信息，我也接收到了”，千憶頗爲享受這種溫存，挪了挪身體，找到最合适的姿勢，蜷在夏鳴懷中，繼續呢喃道：“它說的沒錯，這确實是多維世界的終極進化之路，你如果走這條路，确實是一個選擇。”
夏鳴搖頭：“不要忘了，之前你的無數個前身，嘗試的就是這條路，但都失敗了。”
千憶輕輕扯着他的耳垂，和林千顔的習慣一模一樣，她的聲音混雜在熱氣中滲夏鳴耳中：“以前是其他的我總會選擇泯滅主體，但如果反過來，由你侵吞我的話，說不定會成功。”
夏鳴愕然：“你真的沒被超馬特鞭侵蝕？這有悖你的終極原則吧？”
千憶的終極原則就是維持高維時空的存在，尋求恢複高維時空意識的可能，現在她獻策說要以自己爲代價，幫助夏鳴獨自接管高維時空，這就矛盾了。
夏鳴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認真端詳她的表情：“不要跟我說這一切都是愛，咱們不是在演那種‘隻要有愛一切都不是問題’的浪漫舞台劇。”
如果是那種戲路，那麽現在的邏輯就是，原本隻有理性毫無感性的千憶，之前已經受了林千顔的人格侵染，再由夏鳴打開了她萌生感性的大門。日積月累，她跟夏鳴也心心相印，愛意漸濃。在完成了愛情最重要的見證儀式後，她獲得了完整的人性，也決意爲夏鳴做出犧牲。
千憶嫣然笑着：“如果你進化成了完整的高維時空意識，那我的使命也就達成了，這并不矛盾。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爲了這個。”
夏鳴默然，之後搖頭說：“就算我舍得犧牲你，也接受不了那樣的未來，那不是我的道路，也不是人類該有的道路。”
那是怎樣的路呢？
那些信息的确爲夏鳴展示了一條令人高山仰止的進化之路，那就是由一個低維宇宙裏的智慧生命個體，進化爲高維時空意識，主宰高維宇宙以及關聯的無數低維宇宙。
這也是整個多維世界的真理之路，至少還活着的高維宇宙生命，大多數都是走着這樣的路。當然也有特例，比如說由維度疊加自然形成的高維宇宙生命，但因爲它們的進化之路完全不同，在多維世界，宇宙層面的食物鏈裏，不過是被前者獵食的對象。
簡單的說，這條進化之路就像是肉食者之路，原生的高維時空生命，則是草食者之路。當然這是相對的，對低維宇宙的智慧生命來說，高維時空生命都是以宇宙爲食的存在，哪有吃肉和吃草的區别？
揭示多維世界進化之路的信息，也從側面揭示了千憶所在這個高維時空生命之所以會崩解的一個可能性，那就是被肉食者襲殺了，兇手麽，就是控制超馬特鞭的那個存在。
那麽肉食者之路到底是怎樣的進化之路呢？
夏鳴就是在信息中看清了這條路，才會發出“原來如此”的感慨。
其實并沒有什麽新鮮的東西，本質上就是吞噬。
以夏鳴爲例子的話，他要進化到足以單獨撐起一個高維時空的地步，要分作幾步走。
第一步，吞噬所有同類個體的獨立意識，确保整個宇宙在這個頻譜上的思維弦子運動現在和将來都歸于他一個人。
也就是說，他要成爲超馬特鞭那樣的全新生命體，要達到宇宙天體一樣的尺度。
第二步，創造新的超智能，将自己的理性思維部分嵌進宇宙的維度節點中，這一步，也就是千憶說的犧牲她幫助夏明進化。
第三步，再通過超智能的支持，将自己的思維從現有的物質載體，一步步跟整個高維時空的物質結構同步，由此他就跟高維時空一體，進化爲全新的生命。
控制超馬特鞭的存在，走過的就是這樣的一條路。之前的無數個千憶，嘗試的方向，也是這樣的進化之路。
這并不是一條必定成功的道路，需要有足夠的資源，具備優異意識活性潛力的載體。就像安姆人，他們在個體融合這一步上就失敗了。
馬特球生命在第一步上應該成功了，它們融合成了一個單獨的個體，由此夏鳴推測，馬特球生命很可能是之前的千憶爲了這種融合，利用氣态行星的特有環境，專門制造出來的。但馬特球生命還是失敗了，不清楚是失敗在第二步還是第三步，總之，它也崩解成了混亂弦子的載體，然後被獵食者控制。
盡管成功的幾率小到不可計，但就如食物鏈的構成一樣，這條進化之路本身就是多維世界的生态圈。
超馬特鞭發送的信息，确實讓夏鳴震撼了，他窺到了整個多維世界的一班，可這條進化之路，又讓夏鳴生出“不過如此”的感受。
即便不通過意念溝通，千憶現在跟夏鳴也有十足的默契，她很快把握到了夏鳴的想法：“我們這種契合模拟，隻是臨時性的，經不起更嚴苛的考驗，你看，超馬特鞭的出現就差點讓我們的關聯斷裂。如果你把這種結構當作另一條進化之路，以我的推算，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
“先不說我這邊能不能接受的問題，超馬特鞭傳送來的信息，誘導我走這條路，難道不是想讓這個宇宙發生變化，然而趁虛而入嗎？”
夏鳴想，千憶終究沒有經曆過完整的智慧生命階段，創造性思維上依舊有很大欠缺。
“剛才我說過，我們這種契合模拟，就是最大的底牌，我們該把功夫花在怎麽運用這張底牌上。”
夏鳴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大概是邏輯層次不同的原因吧，總之我想不出會接受這條道路的可能性在哪裏。對外，這個多維世界看起來是弱肉強食的博弈環境，保存自我是最優先的法則，對内……”
他看着千憶，因爲品味記憶，眼中浮動着異樣的光彩：“就像你向地球發送的信号，那個r3ai，見面就讓我選擇是不是把大腦格式化，由此變得更強大。仔細想想，跟現在我面臨的選擇，不是一樣的嗎？”
“格式化之後的我，還有進化之後的我，還是真正的我嗎？”
“我不就因爲執着于保護自我，才能跟你契合共鳴，模拟出高維時空意識，走到現在這一步的嗎？”
他很肯定的說：“我認爲，這是一條新的進化之路，我們人類，還有你，應該，也隻能走這樣的進化之路。”
千憶沉默了，應該是開始認真的計算，這條路的成功幾率有多大。
此時林澄的通訊通過千顔網絡又發了過來：“兩個空間站上暫居的安姆星移民裏，出現了一些類似星門綜合症後期階段的病例……”
得知超馬特鞭的思維侵蝕引發了千憶和思遠号空間站智銀外殼的反應後，夏鳴就覺得，這股侵入，乃至信息傳輸，恐怕不止是針對他一個人。他讓林澄去彙總這段時間出現的異樣，果然不出所料。
“另外，還有件奇怪的事，之前的十多分鍾裏，接入千顔網絡的請求忽然多了起來，是之前的好幾倍，而且集中在少數幾個人身上。”
林澄的報告讓夏鳴一驚，他趕緊呼叫千顔，讓她提交實時的請求記錄，千顔回應的速度竟然變得有些遲鈍，也讓他心中凜然。
林澄他們要處理的都是權限級别很高的接入請求，一般事務都是千顔自動處理了，看到這十多分鍾裏，竟然有數百萬個請求，一些請求帶着詭異的邏輯陷阱，竟然遮掩了接入者的身份，讓夏鳴的心緒頓時無比沉重。
自己的選擇，不等于所有人的選擇啊……
“凍結核心層以下所有的接入權限，馬上！”
感覺到千顔的反應越來越遲鈍，夏鳴做出了決斷，千顔的虛拟影像發出了如釋重負的低歎。
“破解那些僞裝身份的請求，搞清楚他到底是誰！”
夏鳴向千顔發送了帶有明顯情緒的指令，這在千顔的理解裏，立即成爲最優先執行的事項。
接着夏鳴分别向林澄和安森交代，科學院那邊的異常接入者，由林澄帶星聯特勤去做隔離，宇宙軍那邊的異常接入者，由宇宙軍内衛隔離。
夏鳴特别強調說：“用星門綜合症可能變異的名義隔離他們，不要驚動其他人，如果誰抗拒，可以動用武力，底線是……不打爆頭。”
意識到事态相當嚴重，林澄和安森趕緊領命而去，而此時，千顔也破解出來了僞裝者的身份，看着視野裏的那個人，夏鳴心跳暫停了一拍。
徐教授……(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