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數據裏看得出，房間裏充盈着氫氣、甲烷、氨氣和氮氣，密度隻有7個标準大氣壓，溫度是190k左右，等于零下5度。
透過玻璃牆可以看到，一隻有籃球大小，圓滾滾又毛茸茸的東西正在房間裏飄蕩，毛色黑白黃都有，斑駁雜亂，像是在泥水裏泡了一整天。
這個圓球有兩個對稱的氣孔，一側氣孔拖着兩根類似孔雀羽毛的東西，另一側氣孔貼着一圈狹長葉片。前一個氣孔偶爾吸氣，圓球整個膨脹了一圈，氣流從另一個氣孔裏噴出，葉片像是戰鬥機矢量噴口的調整闆一樣豎起，引導氣流推動圓球前進。一吸一噴之間，圓球在這個寬闊的透明房間裏靈活的上蹿下跳，一點也不受零重力的影響。
玻璃牆上的信息提示是這樣的：
實驗室id：馬特球生命19号。
姓名：唐19。
年齡：42天。
“它的生理年齡大概相當于人類的五六歲吧，大腦成熟得很快，在數學和邏輯思維上的能力已經超過了初中生，但因爲世界觀相差太大，和它的交流還有很大障礙，所以看起來它還隻是個奇怪的生物，而不是和我們一樣的智慧生命。”
“那種羽毛一樣的長帶就是它們的感覺器官，可以發射功率很低的微波，應該也是它們相互之間溝通的途徑。”
“我們還在解讀它的語言，就是那種微波的編碼，但因爲它是我們創造的，基因裏隻留下了最簡單的一些母語記憶，現在就靠低級神經反射來了解它的想法。”
玻璃牆外，曉棠滔滔不絕的介紹着她的最新傑作：“我至今搞不明白，它們所在的氣态行星是怎麽演化出這樣的智慧生命的，那需要一系列非常嚴苛并且偶然的條件。分析它們的基因能看出，它們進化出智慧的環境跟現在的生存環境很不一樣，這之間是如何轉換的也是個迷。”
“更奇妙的是，它們靠紫外線、甲烷等物質合成蛋白質和水，身體就是個小型的生命起源爐。它們還會用氣囊吸收某些岩粒，轉換成體表的絨毛。絨毛實際上是一種高分子導電纖維，相互之間會傳導微弱的電流信号，是另一種感官，同時也是另一種溝通方式。”
徐教授的建議讓曉棠思路豁然開朗，她通過馬特球生命的克隆工程，成功的制造出馬特球胚胎，再通過馬特球生命的自然生殖方式，讓胚胎孕育出新的馬特球生命。從命名來看，她隻失敗了18次……
馬特球生命的生殖方式很獨特，它們在平常時候是無性的，到了需要繁衍的時候，會兩兩結對，分别演化出雄性和雌性生殖器官，雄性通過“首羽”進入雌性體内的生殖器官，制造出受精卵。雌性孕育出下一代後，生殖器官就會退化，恢複無性狀态。
這個方向跟地球上某些變态追求的“人類解放”很像，難道這是高等智慧生命進化的必然方向？
夏鳴這個在人類裏算是進化程度最高的個體，對這個方向進行了頗爲憂慮的思考後，覺得着實接受不了，隻好轉移了思路。
他問曉棠：“這個隻有42天大的家夥，已經相當于人類的五六歲？那它豈不是很短命？”
“它的成長曲線跟人類不同，大約隻要三個月，體型上就能長到成熟狀态，之後都是大腦的發育過程，不過……”
曉棠歎氣：“跟人相比，它還是很短命，理論上的壽命極限應該是五十年左右，實際上應該不會超過三十年。”
“跟狗差不多嘛”，夏鳴發表着很随興的感慨，再問：“最終它會長到多大？跟馬特球生物行星的神經節一樣嗎？”
“唐19隻是跟我們難以交流，它可不是貓狗，再過些時候，人家說不定還會鄙視你這種低級智慧生命。”
曉棠像是維護自己的孩子似的，把夏鳴，也連帶自己損了一句，再答道：“我估計最大個頭也就比現在大一圈，就算是吸氣狀态也隻有……臉盤大小吧。”
這個體型比神經節要小得多，畢竟神經節是變異體。
夏鳴再問：“它是克隆受精卵培育出來的，難道還記得本族的語言，腦子裏還是本族的世界觀？”
“跟人一樣，一些最基本的母語不會忘，高級語言也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正在創造一種模拟語言，希望它學會以後，能跟我們人類進行有效的溝通，至于世界觀……”
曉棠搖頭：“本體生活的環境跟人類截然不同，彼此之間在世界觀上的差異就像是天上的鳥和水裏的魚。”
“那能确保它們會順從人類嗎？得植入一些強制性的措施吧，你也該明白，我們嘗試着複生這個生命種族是爲了什麽。”
夏鳴用平靜的語氣，道出了永久奴役一個與人類平等，甚至在智力上還超越人類的地外文明的殘酷真相。
“它已經不是原本的馬特球生命了，而是我們人類的造物。雖然繼承了原體思維、語言和世界觀的要素，可終究是我們培育養大的，隻會按照人類社會對它們的定位成長和生活。我想，順從和依附人類，應該是它們的生存意義。”
曉棠可沒有那種聖母思維，就事論事的說：“你也試探過，它們的大腦結構雖然比人類先進，智力比人類高，但意識活性比人類差很多。再加上制造克隆受精卵的過程很順利，沒有像人類那樣産生不可測的變異，我們猜測馬特球生命原本就是人造生命，是某個更先進的文明，爲了特定目的制造出了它們這種生命。”
夏鳴依舊不放心：“先觀察吧，不過就算成年後不對自己的生存意義産生懷疑，不抗拒自己和人類的關系，也得設置思維枷鎖，以防萬一，我已經讓千顔在做這方面的技術準備了。”
“我明白，在這方面我會做重點監測，下一步會給它加裝神經接口，那樣就能有效的溝通了”，曉棠看着玻璃牆裏的唐19，有些唏噓的道：“我也不确定，我們複生了這個種族，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夏鳴平靜的道：“我們需要億萬個具備高等思維和強大智力，可以像無人機那樣随意消耗的士兵。”
玻璃牆上的信息提示不停變換着，很快就到了82天。這一天，房間裏空無一物，一個比臉盆大一圈，直徑大約半米的機械圓球飄在曉棠身後，引得研究中心的科學家們紛紛矚目。
圓球偶爾彈出纖細的機械萬向臂，臂端在艙壁上點一下，推動圓球跟上曉棠。翻滾的同時，中心一圈光帶閃爍着顔色不同的光點，同時還有嘀嘀的電子音，跟《星球大戰》裏那些機器人幾乎一樣。
“不，他們不是你的父親，你這樣說對我是種侮辱，我會生氣的。”
“我隻是創造了你，并不是你生理意義上的母親，19，要注意這個區别。我允許你稱呼我爲母親，隻是一種文化上的關聯，不是讓你在生理上混淆這個區别。”
“沒關系，我隻是在解釋，并沒有真的生氣。”
“你跟我們不一樣，你來自另外一個已經消亡了的生命種族，我們創造你，是希望你和未來繼續降生的同族，和我們一起戰鬥。”
“會死的，你說得沒錯，生命總是爲了一個目的存在着的，你們的目的很明确，而我們人類卻不一樣，我們始終在尋找着自己的生存意義。”
“你已經讀完《追尋生命的意義》了？你覺得自己就像弗蘭克爾在書裏寫的那種……在監牢裏尋求意志自由的犯人？”
“什麽，是說我們？我們人類像這種犯人？真是有趣，你對自己的生命意義沒有一點置疑嗎？”
“用神明崇拜來類比你的想法是不合适的，在人類文化裏，神明最終都是要被打倒的。看來你還需要多讀一些書，找到更合适的表述。”
曉棠一路飄，一路說着，她并不是自言自語，每說一句，圓球的光帶就閃爍一陣，還伴随着嘀嘀哔哔的電子音，讓科學家們覺得研究中心的畫風驟然前進了幾百年。
“我的天！你真的成功了！它叫什麽來着？哦，唐19，它能跟我說話嗎？”
曉棠一路飄到麗洛的實驗室，看着這個圓球，麗洛眼睛瞪得跟它一樣圓。
機械圓球嘀嘀咕咕閃了一陣，曉棠說：“它還沒接入網絡，不然就可以直接跟你通話了，那時候準保要吓你一跳。現在它在說，你看起來要比我低等一些，它問我要怎麽稱呼你。”
“低等……”
麗洛額頭綻起青筋：“這個沒教養的壞孩子！”
曉棠挑釁似的笑道：“有本事你也生……哦不，造一個啊。”
“别說這個唐19身上有夏的基因啊”，麗洛的回敬很犀利，曉棠語塞，然後轉頭對圓球說：“不，還沒到時候，我希望你成長得更完美再去見……神上神，他對你抱有很大的期待。”
圓球嘀嘀了一陣，隻看光點閃爍就知道，它既緊張又興奮。
“我真的能造？”麗洛看着曉棠跟圓球的互動，有些羨慕的問。
曉棠點頭：“嗯，我希望所有生物學家，甚至所有人都加入這個計劃，用pei映射的意志去培育一個新馬特生命，這樣可以讓它們以後構成一個完整的附庸社會。”
麗洛很興奮：“太好了！這太有意思了，簡直就跟養小精靈一樣啊！資料在哪裏？我這就開始！”
曉棠白了她一眼，再道：“不要擔心，這位……神雖然有點瘋癫，但在對待生命的态度上還是很嚴肅的，她創造出的同類應該隻是比你活潑一點。”
說完她有些苦惱的道：“我真的是這麽悶的一個人嗎？連帶你也跟一顆鐵球似的，好了，不要再跟我讨論尼采了！”
曉棠帶着圓球唐19坐上了站内軌道車，一路來到星聯宇宙軍的軍團錨泊基地，迎着衆多宇宙軍官兵們的好奇目光，進了戰艦模拟訓練中心。
“這是什麽型号的自律機器人？”
蘇玉正在訓練中心監督新兵們的訓練，見到曉棠身邊這個機械圓球，也非常好奇。
“宇航服？裏面是個……馬特球？天啊，它在對我行禮，是吧？”
蘇玉正嘀咕着，圓球向她傾斜了四十五度，光帶緩和的閃爍着，發出了低沉肅穆的嘀嘀聲音。
曉棠點頭：“嗯，是的，它聽得懂人類的語言，事實上它們的高級思維都是用漢語進行的，隻是摻雜了一些馬特球原生體的母語。”
她用一種寄予厚望的目光看着唐19：“我讓它來試試，看它在戰鬥上有沒有天賦。”
唐十九橫着轉了一圈，發出類似抱怨的嘀嘀聲，曉棠微笑着點頭：“是是，反正對你來說，都是思維問題，隻需要用大腦解決就行了。”
她對目瞪口呆的蘇玉說：“給它安排一部模拟器，其他不用管，它有神經接口，會自己連接，從最低難度開始……”
唐19發出一陣短促的嘯叫，曉棠皺眉道：“還沒跑呢就想飛？先打敗電腦，再說跟神……不，真人對抗的事情。”
唐19的光帶轉成了豎軸，由高到低長長的電子鳴音，任誰都聽得出它的沮喪。
馬特生物行星，聯合科研站上空懸着一座規模跟科研站差不多的空間站，伸出的若幹懸臂吊挂着幾艘戰艦。
這是星聯宇宙軍在科研站設置的哨站，供巡航到科研站的戰艦停泊。
一艘晨星突擊艦上，艦員問上司：“大隊長，那個消息是真的嗎？新馬特球擊敗了五個中隊長！？”
另一個艦員不以爲然的道：“唐執委親自帶過來做測試的，說不定蘇團長是故意放水呢。”
夏目子規正抱着胳膊養神，這個話題讓他有了興趣，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後再道：“蘇團長哪敢在唐執委面前耍花招，你們還不知道，就連播種船五連星裏的邱冠都隻是勉強跟它打平。”
兩個部下都抽了口涼氣，邱冠雖然在播種船五連星裏戰績不彰，但也是lv3的存在，竟然沒打過一個出生還不到三個月的克隆馬特球？
“不要擔心咱們的飯碗被新馬特球搶了，我跟你們透露點内幕消息”，夏目子規現在已經調到第一戰團，統領着戰團裏最精銳的大隊，消息自然要靈通得多。
“新馬特球的大腦比我們人類還先進，在邏輯思維、空間想象等高級思維方面的能力非常強大，最适合跟矽基智能配合，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替代計算機。你們該明白，上面爲什麽要制造新馬特球了吧？”
夏目子規的話讓部下恍然，還會爲什麽呢？不就是爲了防備敵人也可能擁有戴氏波那樣的武器？之前的演習他們都親眼見到，自己這邊用剛剛研發出來的戴氏波武器，幾分鍾内癱瘓了尤納斯近千架無人機，聽說當時尤納斯的指揮官們臉都綠得可以産生光合作用了。
既然人類已經能夠破解無人機海戰術，那就别指望對手不會破解，或者他們的無人機海會中招。在矽基智能已經不可靠的情況下，一方面會研究如何防備和抵禦戴氏波，另一方面，把主意打到碳基智能上也就順理成章了。
雖然人類總數有七十多億，但靠人玩機海戰術，不僅成本高昂，也承受不起無人機海那種戰術的消耗。
克隆馬特球生命，将其作爲附庸納入人類社會裏，自然是最佳的選擇。雖然對這種新生命來說，就是被奴役被消耗的炮灰，但它們畢竟是被人類創造出來的，倫理上有沒有問題，并不是星聯乃至軍人會去考慮的。
部下依舊有些不安：“所以說，它們還是要替代我們？”
“它們還是替代不了我們，最多是讓它們單獨駕駛像尤納斯那種更小型的無人機，戰艦級别的武器，完全交給它們，肯定不放心。”
夏目子規說：“上面的意思是，爲了應對未來的大規模持久戰，除開母艦會用新馬特球人駕駛戰機外，還會削減戰艦的載員數量。現在的三人乘員組，會換成一個新馬特球跟一個人類的組合。”
“蛋人的時代終于要到來了嗎？”
“不，是蛋人再加一個蛋。”
部下們思緒複雜的吐着槽，夏目子規也在遐思。如果真是這樣，以後的戰艦，至少是小型戰艦，都會是一個人的孤獨世界了。人類科技越發達，相互間的距離也越遠，這個趨勢似乎蘊含着什麽大道理。
“其實那樣也不錯啊，有個小精靈一樣的夥伴，跟着你沖鋒陷陣，至死不渝，比跟相互間總是猜測提防的人相處起來，應該愉快得多了。呃，我不是說我們這樣……”
“那不是小精靈，那是個蛋，和人一樣，有思維有情緒有三觀，智力還比你高的肉蛋！我覺得這個方向很危險，以後會不會産生‘就算體型不一樣隻要有真愛就可以了’的事情？”
部下們還在聊着，夏目子規在想，雖然自己想要的是個艦娘，但先從肉蛋開始也不是不可接受，科學院生物研究中心發送的領養邀請，自己也許該認真考慮下。
正在走神，戰艦忽然抖動起來，除開光學探測器，其他探測器都瘋狂的報起了警。
“怎麽了怎麽了！？”
“馬特星球活過來了嗎？是感覺到它的同胞或者子民們走上了被人類奴役的道路而憤怒了？”
部下還在打着屁，夏目子規将pei發送過來的數據一掃，差點跳了起來：“空間扭曲了！有黑洞！”(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