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将徐教授接到思遠号空間站後，開始嘗試按照人體神經模型，通過追溯徐教授的植物神經運動，給他的自主意識做“心電起搏”。在項目負責人麗洛看來，理論上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但一年多的複建工作沒有明顯成效，徐教授的自主意識并沒有跟植物神經運動對接，相反，由這種複建還産生了一些意識碎片，這些意識碎片是人體的本能。原本僅僅隻是渴了想喝水，餓了想吃東西這樣的生物本能，但漸漸累積而起，有形成嬰兒意識的迹象。
嬰兒意識是人類的初始意識，一旦成型的話，就會主宰整個大腦乃至身體，徐教授的真正意識會因爲喪失了物質基礎而消散。
說起來，造成這種現象的罪魁禍還是夏鳴，是他急于探尋R3aI的秘密，頻繁的通過思維共鳴搜尋徐教授的記憶，碰觸他的意識，這給了徐教授的自主意識一個可以與外界溝通的假象，卻沒想到這種溝通是個黑盒，促使他的意識跟感官進一步分離。
現在，麗洛提出了另一個解決方案，讓徐教授的意識關聯千顔網絡，由千顔提供框架，讓徐教授漸漸補全自己的意識，不再去刺激身體的神經運動。
這個方案可以遏制嬰兒意識的産生，等以後徐教授的自主意識健全了，再回頭來控制身體，就算身體衰竭了，也可以通過自體克隆手術來重建身體。
這個方案的唯一問題是，關聯到千顔網絡的意識，隻是徐教授自主意識的碎片，由這條線牽着去彙聚其他碎片，最終重組的到底是真正的自我意識，還是因應這種運動模拟出來的意識，誰也說不清。
唯一有能力，有資格做确認的，隻有徐教授自己，但如果成型的意識不是真正的他，那麽他也再沒有機會說話。
“就算是這樣，徐教授也會原諒你的，而且他還會很欣慰，這就像把遺體捐贈跟醫學研究機構一樣。”
林澄等人之前說過的話在心中閃過，夏鳴不再猶豫，向千顔出了指令。
徐教授的身體依舊靜靜懸浮着，視野中卻出現了另一個徐教授，他緊皺着眉頭，應該正在爲自己所處的環境感到疑惑。
這不是大家在思維訓練中接觸的geI，而是活生生的徐教授，隻是不知道是真正的徐教授，還是個意識克隆體。
“已經是2o25年了嗎……”
許久之後，徐教授平靜下來，虛拟視野中的形象是依靠苜蓿引擎實現的情緒同步模型，讓徐教授的虛拟形象與意識活動相稱，這個模型還很簡略，但大體上還是能看到情緒變化。
徐教授的虛拟形象露出苦笑的表情：“小夏、曉棠、林澄，何興輝，你們都在啊，這真的不是我的狂想嗎？世界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星門……高維宇宙……意識活性……這一切，比我曾經的狂想都還要夢幻啊。”
曉棠淚光盈盈的說：“教授，确認的方法很簡單，你通過千顔去确認可控核聚變，或者eI的每一個技術細節。”
“我已經确認過了”，徐教授歎道：“就算是這樣，我仍然不敢相信這就是現實啊，才六七年的時間。”
“教授，對你來說，現實和夢幻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差别了，不過現在這種環境，對你來說是持續的，穩固的，你不必擔心它會像其他夢境一樣破碎。”
夏鳴并沒有問徐教授“你是本體嗎”這樣的問題，這已經沒有意義，他需要徐教授盡快适應現實。
“教授，現在我們面臨着危機，需要你的幫助”，夏鳴誠摯的說：“情況說明都在千顔的資料庫裏。”
不再期待徐教授主動醒來的奇迹，而選擇将徐教授用這種等同于重組意識的方式喚醒，就是這樣的原因。
夏鳴迫切需要一個視野和自己一樣廣闊的人來幫忙，黑箱計劃隻是後備，他正在構思抵抗甚至反擊的計劃，曉棠和林澄他們無法站在客觀的角度上來審視這樣的計劃，千憶無法站在平等的立場上來幫他分擔壓力。
“嗯，我沒有深入細節，不過總體情況已經明白了”，徐教授看向夏鳴：“我沒有看錯你，小夏，你的成就遠遠過我對你的期盼，還有曉棠，你也一樣。在這個時候，你們将我強行喚醒的選擇沒有錯，感謝你們給我這樣的機會。”
“教授，我隻是繼承……不，接過你的工作，才會走到這一步”，夏鳴心中淌過一股暖流，曉棠也抱住他的手臂，顯露出幾分柔弱。
“那麽，每一秒的時間都很寶貴，現在我就開始工作吧。我可以幫助你們改進意識活性的訓練方案，建立更完善的架構，在這方面，我有很多設想，正好可以做一些嘗試。”
“威脅高維宇宙的高級智慧生命跟我們的宏觀尺度應該不一樣，以前在弦酒吧的時候，我跟一些宇宙物理學家在這方面開過很多腦洞，既然泡沫宇宙和多維世界被證實了，那麽這些腦洞也有不少是成立的，我會試着推算他們的文明、價值觀和思維模式，搞清楚了這些，我們才能找到可以确實威脅到他們的方法。”
短短時間裏，徐教授就理順了形勢，确立了方向，讓夏鳴無比欣慰，自己的選擇果然沒有錯。
“通過千顔就可以查找所有資料，操縱所有設備嗎？千顔……也不一樣了啊，原來是這樣，小夏，曉棠，咱們還真是有緣啊。”
然後徐教授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看來是搞明白了R3aI的由來，以及夏鳴爲什麽會被拉上這條船的來龍去脈。
“你們還是在一起了，曉棠，你能幸福，我也對得起你的父母了。”
徐教授再用看女兒的目光看向曉棠，曉棠臉頰微紅，輕嗔道：“這個花心蘿蔔哪點讓我幸福了？”
徐教授呵呵笑着，伸手想拍曉棠的肩膀，擡起手臂才記起自己是什麽狀況，自嘲道：“現在的我，就跟靈魂差不多嘛。”
夏鳴趕緊将麗洛的治療方案告訴了徐教授，聽到需要大半年時間，一點點去重建對身體的控制，徐教授搖頭：“沒那麽多時間花在這種事情上，不過我确實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空蕩蕩沒有依憑的感覺。這樣吧，把我的身體賽博格化，現在的技術應該能做到這一點了吧。”
制造一個生化人，然後把徐教授的大腦移植過去，這種事情星聯還做不到。但将徐教授的頭移植到一具生化軀體上，再通過尹琪那種生化義眼的方式，賦予視覺聽覺等感官功能，這倒是成熟技術。
不過這種方式會摧毀徐教授現有的身體，在徐教授的意識活性提升到細胞自整，可以像夏明那樣自我重生之前，夏鳴和曉棠不會考慮這種選擇。
曉棠和麗洛提出了另一個方案，對徐教授的身體進行人工神經重建，以及内植運動系統。
這項技術被稱呼爲“動力内骨骼”，結合了人工神經增殖，以及生化材料技術，已經被星聯用在了治療癱瘓病人身上，是醫療動力外骨骼方案的升級版本。
技術原理很簡單，那就是将原本用來協助癱瘓病人進行活動的機制，從外在變爲内植。
用人工增殖的神經替代原有的運動神經，再用生化材料附着于肌肉、骨骼和關節，接受人工神經傳遞的大腦信号，刺激身體運動，讓癱瘓病人重新獲得運動能力。這就像是在人體内部植入一部動力骨骼，繞過受損的自然神經，由内在的動力骨骼驅動人體運動。
這項技術獲得了2o24年的星門獎，人們認爲它的應用前景非常廣泛，除了醫學用途外，軍事、工程、運動等各個領域都在琢磨這項“動力内骨骼”的應用。
甚至有人認爲，如果在外接電源、散熱、以及内植材料與人體器官的融合等細節上再做進一步的改進，動力内骨骼完全可以像peI一樣，普及到每一個人，讓人類在身體上實現進一步的進化，人類可以完全适應大星海時代的各種複雜并且惡劣的環境。
當然，這種思路引了諸多科技倫理上的争論，很多人擔心，這是開啓了人類賽博格化的潘多拉盒子。
試想人類如果植入動力内骨骼，就能變得比自然人體更強壯，反應更靈敏，适應更複雜的環境，還不受病痛的困擾，那麽被内骨骼牽引的自然人體不就是個累贅嗎？
從能力和效率的角度看，自然人體完全沒必要保留。但棄掉了自然人體，人不就朝着隻需要一副大腦，其他部位可以全換成機械或者生化裝置的賽博格人展？
這些争論和質疑，不僅在民衆中存在，科學家們自己也有不同看法。因此星聯和各個科研機構，也隻在醫學用途之外，探索動力外骨骼對抵消g力，以及适應長時間零重力或高重力環境的應用。
徐教授對此倒不抵觸，對他這樣的科學家來說，就跟霍金一樣，已經到了隻在意大腦和意識的境界。如果換個機械身體能享受比自然身體更多的好處，又不受自然身體的束縛，那簡直是太棒了。
可惜夏鳴和曉棠等人卻不願直接把他的身體換掉，而是選擇了保守一些的動力内骨骼方案。
植入動力内骨骼的手術比**與意識複建要簡單得多，後者畢竟沒辦法完全依賴設備和智能進行。
半個月後，思遠号空間站的訓練中心裏，多了一個老者，身上的太空服有些臃腫，應該是加裝了柔性動力外骨骼，但老者身姿挺拔，精神矍铄，一點也看不出之前已經沉睡了六七年。
來這裏接受訓練的宇宙軍官兵和星聯成員見到老者都吓了一跳，第一反應基本都是敲敲自己的aR眼鏡，懷疑出了故障，串了頻道。他們下意識的以爲，這個徐教授是思維訓練的交互界面。
直到徐教授用蒼老但頗有活力的嗓音跟他們打招呼，再拍着他們的肩膀，他們才清醒過來，這不是虛拟影像！
不過他們沒有想過這會是徐教授本人的可能性，都以爲這是訓練中心給geI配備的人形交互界面。星聯正在跟eI管理委員會進行技術倫理方面的讨論，每個geI必須配備實體化的交互界面，這個提案已經列進了議事日程。
“大家好，我是徐教授，現在我會以這樣的方式來跟大家溝通，幫助大家盡快成長”，徐教授笑着說，話語雖然公式化，笑容中的真摯卻跟活人沒什麽區别，讓學員們不停的贊歎科技的偉大。
被年輕人們當作交互界面摸索和探尋，徐教授一點也不着惱，他反而很快樂。根據他的建議，他這次蘇醒被列爲絕對機密，隻有千顔網絡新增的頂層權限，才能确認他的真實身份，而這個身份，目前隻有星聯執行委員以上的人才知道。
徐教授此舉是不希望他的工作受到幹擾，并且讓unoc産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每天在訓練中心門口，冒充geI交互界面，跟年輕人們做各方面溝通，是他選擇的減壓方式。
徐教授的蘇醒，終于讓夏鳴有了喘氣的餘裕。在關于自我意識以及宇宙構成這些認識上，徐教授由千憶和千顔補課後，立刻體現出了身爲頂級科學家的素養，爲現在高維宇宙面臨的形勢作了更清晰的梳理和解讀。
“現在的情況，就像是癌細胞對正常細胞的侵入，不要光把希望寄托在細胞整體，還有細胞外的角力上。”
“在高維宇宙裏，隻要千憶還在，你還在，你們模拟的高維宇宙意識沒有崩裂，防禦屏障也即一直存在。就像是細胞膜上存在着的防護機制一樣，癌細胞是無法僅僅依靠接觸，就破解掉防護，哪怕是可以吞噬思維弦子的生命黑洞，。它必須注入引變異的Rna，讓Rna弱化，甚至消解防禦，然後才能把生命黑洞放進來。”
“放在我們這個尺度來看，這樣的Rna，就相當于外星人艦隊之類的力量，這樣的力量不可能擁有類似水滴啊，納米線啊，時空切割之類的技術，因爲這裏是我們的主場，物質和能量運動都是被千憶和你掌握着的。如果你們希望的話，甚至可以直接更改宇宙常數，讓核反應的臨界質量産生變化。”
“依靠現有的太空軍事力量，我們至少可以争取時間，如果技術跟得上，或者千憶能夠持續得到暗能量補充的話，我們甚至可以跟它們拼消耗。”
徐教授的判斷讓夏鳴精神大振，之前的确是太過悲觀了。
“如果癌細胞，我是說攻擊高維宇宙的智慧存在覺察到我們的策略，就會用上另外的手段，讓我們無法抵禦的手段，相當于癌細胞用盡它的能量進行一次突擊，這就是決戰，我們的希望，就在這樣的決戰上……”
徐教授看住夏鳴，很認真的說：“利用智銀核心，開戰略武器，打赢這場決戰，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不，不是做成同歸于盡的炸彈，你應該摸索它的更多應用，你行的。”
徐教授微微笑着：“也隻有你能行……”
夏鳴沉沉點頭，雖然感覺重任在肩，但跟之前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扛下相比，現在真是輕松簡單了不少。
“不要對我這把老骨頭抱以太高的希望，而且，要對我有所防範。”
徐教授這話讓夏鳴驟然一驚。
“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是不是以前那個徐教授。如果不是的話，說不定意識結構上會存在着什麽欠缺，在某些情況下，引思維弦子的異常運動，甚至變異成混亂弦子……”
徐教授很認真的說：“要防備好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