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鳴的意識像是沉入到水中，多了層實在的接觸，但那種接觸本質的空靈感卻被堵住了。
“我們穿越了出口，正在那個文明所處的宇宙泡中。”
千憶的意念像是依附于他的意識之上，讓他有種是夏小顔在跟他溝通的感覺。不過夏小顔是他意識的一部分，而千憶的意念，卻像是被他裹在其中，無處不在。這是一種既相融，又非一體的玄妙體驗。
如果一定要用文字描述這種體驗，就像是千憶化作虛靈，附身于他，但他又擁有清晰的自我。
另一個宇宙？變異博格那個文明的宇宙？
對這種體驗的品味隻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夏鳴的意識轉到現在的環境裏。
這不像是個宇宙……
粗略估計大約一億公裏外，一顆星球靜靜的立在那裏，沒有藍色，綠色和白色，就是單調的褐黃色。表面凹凸不平，可以清晰看到大陸架和海盆海溝的分界線。
這顆星球，顯得格外孤獨。
周圍沒有衛星，更遠處沒有其他行星，空間四周雖然也亮着星辰，但沒有一絲閃爍，就像是虛假的布景。
一顆孤獨的行星，怎麽可能存在呢？
夏鳴很疑惑，再注意到這顆行星有一半隐沒在黑暗中，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但不必回頭，整個空間的構成信息就湧入意識中。
這是個封閉的球形空間，半徑隻有一億多公裏，出口就是貼在空間壁上的太陽，帶給這個孤寂空間裏，唯一真實的光。而那些星光，不過是空間壁外，其他宇宙泡的投影。
地球所在的宇宙泡，也跟這個宇宙泡一樣，隻不過規模大了很多嗎？
“不，這個宇宙泡，其實跟地球一樣，就在同一個宇宙裏。”
千憶的解釋讓夏鳴愕然，同一個宇宙，卻不是同一個宇宙泡？這是什麽文字遊戲？
“我早就說過，高維時空與低維宇宙并不是截然分割開的。如果把整個宇宙攤平，高維時空就像是山峰，低維宇宙是谷地，而平原就是宇宙。平原宇宙是高維低維之間的均衡過渡，所以也可以稱爲均衡宇宙。”
“這隻是粗略的模型，而且是凝固的模型。動态的模型裏，還存在着以宇宙爲微觀尺度的熵運動。”
“低維宇宙就是一個宇宙泡，但它會成長，會自動升維，會将它的信息由承載的時空和物質向平原，也就是連接高維和低維的均衡宇宙擴散。”
“一個均衡宇宙是複數宇宙泡的集合，但均衡宇宙也不是唯一的。當宇宙存在着多個高維樞紐的話，每個樞紐都會帶動一個熵運動，形成一個均衡宇宙。”
“地球所在的宇宙泡，以觀測到的部分看，不過是均衡宇宙中的一小部分。觀測不到高維時空，也觀測不到其他宇宙泡，跟均衡宇宙相連，和跟其他宇宙泡重疊的部分，雖然能觀測能推算，卻無法納入低維宇宙泡的理論體系，隻好用暗物質和暗能量這種類似中世紀‘以太’的概念來描述。”
夏鳴有些疑惑，這跟之前的解釋在細節上有些不同啊？
“如果你沒進入到這個宇宙泡，就無法理解這個模型，所以最初隻能對你用更粗略的模型解釋。”
看似複雜的解說，隻是意識中幾個刹那的念頭來往，夏鳴也不是霍金，宇宙的構成不是他最關注的事情。現在這個宇宙泡，跟變異博格是怎麽回事，才是他最關心的。
千憶說：“你會知道的，現在，需要你和我一起完成錨定。”
這就是夏鳴的存在價值，他頂替了高維時空中思維弦子的感性一極，千憶則是理性一極，雙方合力，模拟高維時空的意志。
感性和理性之分隻是從人類那個角度來看，如果是從高維時空的角度來看，感性是“思考”，理性是“存在”，二者的結合成爲“我”。再換一個層面看，夏鳴是主觀，千憶是客觀，共同構建“世界”。
夏鳴認可的念頭一動，他似乎就化作了細小的粒子，融進了這個宇宙泡。
誇克之上，到光子，到電子，到原子，再到分子，直至宏觀尺度的結構，他像是跳躍在能量和物質之間，借由自己的碰觸，掃描和接收這個宇宙泡的信息。信息如洪流，原本非他所能承受，但他隻是一個方向标，一扇門，千憶在後面吸收着，梳理着。
不知過了多久，整個宇宙泡的信息都從夏鳴這裏過了一遍，當他再次觀察這個宇宙泡時，發現不管是宇宙泡的空間還是時間，以及所有的能量和物質，都像是苜宿引擎的虛拟，是意識中所碰觸信息的投影。
“完成錨定，開始切割高維時空……”
之前千憶隻是依靠夏鳴，将她支撐的高維時空殘餘錨定在地球所在的宇宙泡上，現在有了另外一個宇宙泡，雖然很小，卻像是gps衛星的三點定位一樣，可以形成穩固的結構。這樣她就能支持起一塊完整的高維時空碎片。
“切割完成，不再需要連接地球的緩沖區以及出口屏障，物質結構将做調整，我會将那部分智銀固化爲你想要的結構。”
千憶的通知可是個大好消息，一瞬間他腦子裏就閃過各種飛船。
希德尼亞？
macross？
卡拉狄加？
企業号？
無盡号？
或者……衣缽臨世？
“我還不具備物質與能量，甚至物質與時空的自由轉換能力，所以需要足夠的物質擴展臨時載體，留給你固化的智銀數量不多。而且，要固化的結構需要有詳盡設計，否則我隻會固化出一個空殼。”
“再提醒你一下，你的身體狀況很不樂觀，沒有足夠的時間從容設計一艘完整的太空飛船。”
大好消息縮水成了好消息，這麽一來，就沒必要玩cos了，夏鳴想了想，選擇了材料利用率最高的結構——圓球，加上原本緩沖區裏有的一些設計，比如門，轉瞬間就搞定了設計方案。
“實施中……”
接下來做什麽？整理變異博格文明的信息？
夏鳴正想着，千憶又道：“你的身體遭受了嚴重的輻射，包括所有腦細胞，都沒有存活的可能，這是你需要馬上解決的問題。”
你就直白的說我要死了吧！
夏鳴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要死了！？
“高維時空碎片的結構已經穩固，已經具備了高維時空的大部分特性。作爲這塊碎片的意志主體，雖然你的意識活性還沒有高到可以自主轉換生命載體的程度，但修補載體的能力還是有的，隻要你的生命循環沒有被徹底停止。”
千憶的話讓夏鳴一瞬間回憶起了曉棠和麗洛和他談到的生物學知識，線粒體端粒、幹細胞、新陳代謝、這一連串機制構成了生物的生命循環。隻要這個循環沒有終止，理論上就能修補所有損傷。
自己的意識已經能影響和控制身體内在，再深入一層，未必不能自救。
“你還有一個選擇，由我用智銀轉換出一具新的身體，再将你的意識轉移過去。”
千憶的信息讓夏鳴心中一震，果然還是來了嗎？這是早就準備好的陰謀？
“我記得，這種變異博格，就是另外的你，跟他們融合失敗後的産物。所謂的融合，是用他們的身體承載你呢，還是你用智銀轉換的身體去承載他們的意識，就像你剛才提出的建議那樣呢？”
“這一個是後者，前者應該有其他的我做過試驗。”
“那你準備重蹈覆轍？”
“以延續你思維弦子結構爲前提的話，這是一種可能性，雖然上一個我失敗了，但不等于原理上行不通。我隻是提出方案，怎麽選擇由你決定。”
“那我怎麽可能選這個呢？”
“說不定你想賭博，上一個我失敗，有可能是意識活性不夠高。”
夏鳴沉默了片刻，毅然否決了。
“我不想賭這個可能性，而且，最初你的預案，是把我格式化以後，引導進來，然後再嘗試跟我融合，對吧？”
“是的”，千憶沒有否認：“但你一直抗拒格式化，我隻能啓動最後一個預案，選擇和你共存來模拟高維時空的完整意志。”
“這個方向，好像很不樂觀，所以你會嘗試着讓我回到可行性高一些的方向？即便這個方向已經失敗了無數次，即便這意味着抹消掉我的自我意識？”
“模拟結構很不穩定，随時都可能出現問題。我作爲高維時空的純粹理性，當然會選擇最優效率的路線進行嘗試。不過也正因爲我們共同模拟着高維時空的意志，在邏輯上你是我的主體，所以我隻能建議。”
“這意味着你會經常建議我自殺，以及毀掉整個高維時空？你不覺得這很好笑嗎？高維時空的純粹理性，就是這樣的智能水平？”
“如果融合成功，你的自我意識會在我之上再現的，這是基于思維弦子運動的再現，依舊是本質上的你。不過對你來說到底是不是自己，取決于你對自我的哲學定義。”
千憶的解釋有些模模糊糊，夏鳴還是明白了，之前沒抗拒格式化的話，那麽被“r3ai”帶到高維時空後，如果融合成功，自我意識是能恢複的，當然，融合還沒成功過。
千憶繼續道：“另外，我一切思考的出發點，都是嘗試拯救高維時空。模拟方案的環節太多，不确定性太高。融合方案的成功幾率雖然低，但環節卻隻有一個。”
“明白了，看來在這上面，人性就是純粹理性，引鸩止渴……”
過去夏鳴對千憶依舊抱着一絲懷疑，到此時，對她的了解總算又深了一層。
“我會嘗試自救，以後你要再提融合的事情，就自己把這個選項過濾掉。”
“我不是你的附屬智能，這點無法辦到。”
夏鳴很無奈，這就意味着得随時警惕她的“建議”。
當務之急，還是回歸現實，想辦法自救。
廣場上，特勤們圍成一圈，傻傻的看着中間的景象。
怪物已經消失，千憶和夏鳴都被一層純淨的白光包裹着，光亮并不刺眼，但給人一種幽深的感覺，似乎會将任何東西都吸進去。
“不行，都快一個小時了！”
蘇玉在旁邊焦躁的踱步，她嘀咕着，下了決心，向夏鳴走去，伸手想碰觸他。
千憶的身影猛然碎裂，化作點點白光消散。
“不——！”
所有人一顆心都猛然往下一沉，難道夏鳴也會消失嗎？
廣場震動，重力猛然消失，一個個特勤都飄了起來，蘇玉的手還沒碰到夏鳴，她正要啓動噴口撲過去，白光消散，露出了夏鳴。
夏鳴保持着半跪的姿勢，給所有中隊長發送了一條信息：“馬上把我帶回去！”
特勤們将夏鳴，還有所有傷員和陣亡者遺體帶上清道夫号，也顧不得補上船首的破口，操縱飛船從船艙缺口處飛出來。
還沒出巢穴，外面的光亮就讓人訝然不已，等出了巢穴，所有人都驚呆了。
整片小行星帶都在發光，岩石正向天球頂端飛去，像是一道道流星倒飛。能看到阿爾法帶也閃爍着星光，拉出一條條光迹飛向天頂。
緩沖區裏，正在神聊上不斷呼叫夏鳴的曉棠和小歡身體一輕，意識到重力消失了。然後她們和所有呆在緩沖區的人一同，瞠目結舌的看着原本拟态出來的房間收縮，凝聚，蔓延。最後變換成一塊塊跟清道夫号外殼一模一樣的智銀闆，拼接在一起。
當轉換和拼接都結束後，曉棠和小歡看到的是一個球形空間，半徑足有十多公裏。幾百号人，無數儀器、設備和貨物，都混在一起，在這個巨大的球體内飄着。
曉棠說：“我想……他成功了。”
小歡帶着哭腔的說：“我感覺好難受，阿鳴肯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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