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擦了,這兒已經不是你的地盤了。”
老洪蹲在門口,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人,頭也不回的說。
“指不定明天他倆就手牽手回來了呢?明兒我得炖鍋排骨,小夏最愛吃這個”,龐大媽麻木的唠叨着:“這還是曉棠訓出來的習慣,說起來,都快兩年了啊,小夏進來那會,我就覺着他不是一般人。我早說過的,小夏跟曉棠就是天生一對。怎麽、怎麽先是小夏,再是曉棠,說沒就沒了呢……”
念到後面,龐大媽頹然坐下,深深歎息着。
“我看啊,是有小人作祟!”
老洪恨恨的道:“外面這些人,就是他們指使來的!”
核心實驗室已經被肩膀上套着“警備”的士兵圍得水洩不通,穿着便服的技術人員在核心實驗室裏進進出出。外圍的半圓翼樓裏,每一間屋子裏,都有一個人正在接受訊問。
這一幕同時還在研究所其他地方上演,每一棟建築外,每一條道路上,都站着荷槍實彈的士兵,前後大門更是被幾輛防暴裝甲車堵住,幾輛豎着天線的裝甲車布置在幾個地方,将整座研究所的無線電信号屏蔽掉。
剛從南美回來不久的老洪,還沒來得及爲夏鳴哀悼,就陷入到深深的迷惑中。
媒體不是在紀念夏鳴嗎?有關部門還号召大家學習夏鳴爲科學獻身的偉大精神,可說的跟做的,方向完全相反。
一邊把夏鳴捧得這麽高,一邊卻像是查叛國者一樣,把整個研究所圍起來,一寸寸地的翻,一個個人的問。雖然沒有直說,問話裏卻總在有意無意的作着什麽引導,似乎鼓勵研究所裏的人“揭發”夏鳴的罪證。
到今天上午,曉棠呆着的空間站出了事,聽說是從離地球五萬公裏高的地方直接落了下來,人肯定是活不成了,老洪傷心之餘,對正在發生的事,開始有了某種感覺。
醫學生物區裏,原本那個小小的運動場也被布置成了訊問室,一個女軍官正柔聲細語的問着小萍:“你難道不知道這種人體試驗是反-社會,反倫理的嗎?他是把你們當成犧牲品啊,小妹妹,要認清他的真面目。”
原本小萍像隻受驚的小兔似的,驚恐怯弱,可到此時,似乎心中一股氣終于滿盈,讓她擡起了頭,勇敢面對女軍官。
“阿姨,是夏叔叔救了我!我如果死了,我奶奶也活不長,說起來他還救了我奶奶!我參加這個試驗完全是自願的!我簽過協議,錄過語音和視頻,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夏叔叔都告訴過我!”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反-社會反倫理的,我隻知道,他絕對沒有把我們當成犧牲品!奶奶抱着我,在害人醫院門口下跪,隻是想讨回醫藥費,那個時候,我才是犧牲品!”
“那個時候,阿姨你嘴裏的國家去哪裏了?現在,夏叔叔遇難了,你跑來要我告夏叔叔的狀,說他是邪惡的科學家,這就是國家該做的事情嗎?”
“你!”女軍官有些狼狽:“沒想到你被蠱惑到了這種程度!”
她的語氣驟然冷厲:“你還年輕,就不想想未來?不配合我們,會有大-麻煩的哦。”
“大-麻煩?”小萍挺起單薄的胸口,看向對方的目光裏滿是蔑視:“阿姨,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身體裏的器官幾乎都換了個遍。有些器官,噢,就像肝髒,還是自體生長的。你知道那是什麽嗎?那不是簡單的克隆哦,我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它每天長一塊,每長一塊,肚子裏的感覺就不一樣……”
蓬!
女軍官再也受不了,一拍桌子,鐵青着臉的出去了。
大門外,樓星海和東方勝等人被衛兵仔仔細細搜身後放行,坐上了華航集團的商務車,他們如釋重負,像是逃離牢籠似的。回想前一陣子,他們呆在這裏,就像呆在天堂一樣,強烈的對比讓他們感覺無比荒謬。
“我覺得是上面是把小夏留下的這些……”
東方勝的話被樓星海擺手止住:“小夏去了,說什麽都沒意義了,還是向前看吧。”
東方勝不甘心的道:“可惜瓦西裏還在發射場,他要是在這,準要跟這些人頂上,鬧出點外交事件,那才痛快!”
一個同事冷笑道:“鬧有什麽用?不是華航保住我們,我們也得蹲在裏面,還不知道要被逼着幹出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華航就是好心的?還不是奔着我們的技術來的?”另一個人忿忿不平的說:“強行注資鲲鵬,1%股份就把管理權和人事權全拿走了,天底下果然是開衙門的生意最劃算!”
“大家注意點,不要當着華航的人說這些”,樓星海安撫道:“不管公司還是技術怎麽流動,肉都爛在國家這口鍋裏嘛。”
“國家?”東方勝吐了口唾沫:“這幫人背後的主子,真是奔着國家利益來的?看,軍方也把他們那份切走了。”
一輛輛重型卡車開到大門前,領頭的軍官穿着迷彩服,跟封鎖研究所的軍人不是一個單位,雙方正在交涉着什麽。卡車上載滿了各式機械,偶爾能看到熟悉的小型吊架,那是夏亞重工最常見的東西。
“他們憑什麽一句話就把夏亞重工收歸國有了?而且才給我們估值三個億,連美元都不是!從去年到今年,我們做的生意都有三十億美元了!這簡直太可笑了!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
車隊後方,一輛越野車裏,易立擎漲紅着臉,嘴裏一刻也沒停。
“你啊,還真是天真,别說戳脊梁,就算是正面打臉,人家什麽時候怕過?”
易立豔訓着哥哥,但臉上顯然也很不平靜:“錢不過是身外之物,老實說,咱們是被軍方保下了。等出去安置好了,我就離開夏亞,不想看到那些人把夏亞吃幹抹淨的醜相。”
“小夏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易立擎眼圈紅紅的。
“這就是命吧”,易立豔搖頭感慨着:“我也真沒想到,他的命會這麽差啊……”
研究所的保安中心,原本屬于商信的辦公室,卻成了接受訊問的地方。
商信面上依舊很鎮定:“你們不出示正式命令,私自封鎖、搜查、訊問,犯了多大的錯,你們知道嗎?”
“不要再負隅頑抗了!”訊問他的是一個便裝中年,把桌子怕得蓬蓬響:“你應該清楚,沒有上面的指示,不可能有這麽大陣仗!明白告訴你,十二個部委的聯發文件正在走程序,最多明天就能搞定!”
“我們提前入駐,就是防備嫌疑人潛逃,結果那些人還是逃了!”中年人冷厲的道:“你在馬達加斯加的時候,就已經被夏鳴集團收買了,說,是不是你給他們透露了風聲!?”
“收買……”商信氣極反笑:“到現在爲止,夏鳴不僅沒給過我半分錢,他還借過我好幾千塊!那家夥幹淨利索的死在太空裏了,我找誰要賬去!?他人都死了,我一個年年考核拿優秀的國安副處,還會做那種毫無意義的蠢事!?”
“你,是他大舅子……”中年人搖頭。
商信臉上滿是慶幸:“我妹妹還沒有嫁給他,幸好啊……”
“好吧,我是對付不了你,你如果到特科來,現在至少也是正處了”,中年人神色輕松下來:“特科這次也隻是敲邊鼓,上面成立了專案組,動用的是另一套系統的人。”
接下來的話像是告誡:“這事是什麽來頭,你心裏該清楚,既然人都死了,就當過眼雲煙。你還年輕,該向前看。”
商信撇撇嘴:“我隻想着跳出這個大坑,任何跟夏鳴有關的事情,我都不想沾了。至于向前看……我們商家曆代男人,都隻知道爲國效力,而不是當誰的家奴。”
“說的我好像是這種人一樣”,中年人失笑:“知道你們商家是這樣的人,坐在這跟你說話的才會是我,不過……”
他又認真的問:“你妹妹跟夏鳴關系很密切,你不怕她會有什麽事?”
商信額頭暴起青筋:“商家四代雖然隻是小卒,也不是任人欺淩的!有膽子就來試試!”
中年人連連擺手:“别上火,我會轉告的。”
香山頂上,眺望研究所,即便隔得很遠,都能看到車輛人流穿梭不停的景象。
李智吐出一口長氣:“總算熬過來了,真是時來運轉啊。”
旁邊的矮胖中年正是福鄉醫會的陳會長,笑着問:“你該知道得不少吧?”
“你的渠道比我廣哦”,李智說:“要不咱們湊一湊?”
“英雄所見略同!”
陳會長拍掌:“我先說,夏鳴會被捧起來,捧得高高的,人死爲大嘛,然後,悄悄封殺。同時呢,給他手下那幫人準備一套黑鍋,借調查的名義,把肉轉到自己兜裏。”
李智搖頭:“老陳你真不老實,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還是我先丢幹貨吧。黑鍋不止一套,夏鳴那邊也做了準備,萬一他又活着回來了呢。”
陳會長搖頭:“怎麽可能?都快半個月了,還是沒半點音信。聽說美國人還啓用了火星上的機器,向夏鳴主動發報,依舊毫無收獲,科學家現在讨論的都是夏鳴到底遇上什麽事故了,而不是他飄流在太空裏能活多久。”
他很自信的道:“這套黑鍋,不是後手,而是下一階段要用的。”
“下一階段?”李智皺眉,他可沒聽說過。
陳會長解釋說:“肉分完吃完,還得解決他的ei三定律啊,不搞倒這個,怎麽立法呢,怎麽忽悠老百姓呢?而ei三定律這東西,就事論事是弄不倒的,畢竟是大義名分嘛。但搞臭夏鳴,大家也就自然對這個東西敬而遠之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兩邊會聯手呢”,李智嘀咕着。
“兩邊聯手?”陳會長眼睛一亮:“你是說上面搞這事的,跟美國那邊……”
“這不很正常嗎?”李智高深莫測的道:“上面正在換屆……”
“哦……哦——!”
陳會長發出了一短一長的低呼,再笑着拍拍李智的肩膀:“看來下一屆,會是我們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