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曉棠說：“我們需要一個精通腦科學和神經科學的專家。”
今天他第一次嘗試深入侯雲婷的大腦内部，面對的是一座雷電織成的迷宮，他小心地碰觸那些雷電，希望結合内外部的反應獲得意識、神經和身體的對應關系，結果好像影響到了植物神經，把括約肌搞松弛了，讓侯雲婷大小便齊下。
“如果能搭起一個人體神經模型就好了”，夏鳴說這話時，唐曉棠贊許地點頭，這就是科學家的思維。
不過她嘴上卻不饒人：“在打麗洛的主意？”
“是啊”，夏鳴随口道，然後醒悟過來，正要解釋，曉棠卻一笑：“是我語氣不對，跟你們混在一起，心思也經常走樣。”
“嘁”，小歡不屑地道：“直白說我跟阿鳴都是俗人嘛……”
說完把薯片咬得咔嚓咔嚓響，惹得夏鳴忍不住揉揉她的頭。
“我不是小孩，你們忙正事吧！”女孩氣呼呼地抱着薯片回自己屋了。
三人同在屋檐下好些天了，經常鬧這種小别扭，曉棠也不在意：“去研究所吧，跟麗洛說說。”
“人體神經模型是有的，不過很粗略，源頭在大腦，而我們對大腦工作機制的了解還太淺，很多結論就像是古代科學家的臆測。你想要的那種精細模型，在目前完全是黑科技。”
聽了夏鳴的想法，麗洛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研究所新址的一座大車間已經整理出來了，其實也就是給車間鋪了新地闆，修繕了屋頂，補了牆洞和窗戶玻璃。
這座車間是生物實驗區，裏面用闆材隔出了不同的區域，粉色的區域是麗洛主管的神經突觸研究室。
這個結論夏鳴早就清楚，他接着問：“到底有哪些難題呢？如果有一台比ToP1還強十倍的超級計算機，這些難題能解決嗎？”
“光超級計算機可不行，如果是一個超級人工智能就有些可能”，麗洛眨眨眼。
這女人知道些什麽？
夏鳴在神聊上問曉棠。
我對你的情商已經絕望了，她是在試探你，笨蛋！
曉棠發了個抹汗的表情。
我是在試探你啊，看你有沒有跟她說過些什麽。
你就嘴硬吧，我真沒跟她說什麽，不過她肯定覺得你，不，現在連我在内，都有些不對勁。
可以跟她做一些深入的溝通嗎？
尺度你自己把握吧，真有必要，我覺得她也可以加入我們的網絡。别看她表面上有些……那個，可骨子裏是很純粹的科學家，跟楊遠昌那邊沒有什麽瓜葛。
有了曉棠的保證，夏鳴就放心多了，再問麗洛：“能詳細說說，人工智能在這事上要怎麽幫忙嗎？”
麗洛看了看兩人，笑道：“你們兩個的樣子好奇怪，好像有心靈感應一樣。”
兩人同時在神聊上發出抹汗的表情。
“表情不要那麽怪異啊，别讓我當真了，不然我的世界觀會崩塌的……”
麗洛開着玩笑，再跟夏鳴做了解釋。
研究人類的神經是一樁浩大的工程，是很多門學科的綜合。
研究人的視力就是一門學科，叫視覺神經科學。這門科學從亞裏士多德看瀑布産生錯覺由此得出“運動後效”的結論開始，到現在已經兩千四百多年曆史。
到了現代，借助越來越先進的工具，尤其是類似核磁共振等儀器，研究也越來越深入。但就是這樣，到現在人類還沒辦法逆向眼球，就連自然眼球的光電轉換機制都還搞透。
在眼球上，人類到目前能做到的最“偉大”的事情，就是在幾年前的殘奧會上，給一位失明的遊泳運動員眼裏裝上芯片，替代視網膜，讓他恢複視力。
然而這個視力也隻是虛假視力，是讓大腦适應調整後的新信号，也就是所謂的“腦補”。那塊芯片也不是永久性的，到現在人類還沒解決在人體内部植入物體的免疫問題。
眼球都是如此，眼球後端，大腦内部對于視覺信号的處理，人類的認識就更膚淺了，現在僅僅隻深入到大腦皮層區域。比如布羅德曼腦區系統17區的皮層就是V1皮層，負責處理視覺最粗略的信息，“晃眼一看”所看到的信息先經過這裏。更深的V2皮層處理跟空間有關的具體識别，V3是信息中轉，V4則跟顔色識别有關。
至于皮層之下，細到神經元級别的信号處理機制，現在的研究還沒有什麽頭緒，更談不上完整的體系。
神經元級别的研究也在展開，但這樣的研究非常細緻也非常繁瑣，對研究人員來說，簡直是苦逼到了絕望。
觀測工具是有的，在小白鼠身上可以随便打核磁共振，給人做功能核磁共振就得事先設計好課題。但不管是小白鼠還是人，測到的數據要做分析非常繁瑣。雖然已經有很多分析軟件和統計方法，不過每一項試驗都要做個案分析，調整數據模型，甚至針對不同的測試項目設計不同的插件。
每一項可以發表論文的研究成果，都包含着數十個甚至數百個分支項目，每個項目都要做數十次上百次觀測實驗。這樣的成果，不過是在描繪人類視覺神經機制的宏大藍圖上又劃下一筆而已，而這張藍圖，是至少幾萬字的論文。
如果夏鳴把小歡的案例發表出來，那絕對是一場學術界的十二級大地震，連拿十年的諾貝爾醫學獎都沒問題。
可惜，小歡的情況不僅是神經科學的事，還有量子物理、計算機科學乃至近于玄學的自我意識概念，而這不是多少篇論文能說得清楚的，是名副其實的黑科技。
“如果人工智能可以解決所有數據建模、數據分析和調整的工作，研究員隻是做方向和項目設計的話，研究進度可以提升……三十到五十倍吧。”
“如果人工智能再強一些，比如擁有整個相關學科的知識庫，能做實驗結果的歸納和關聯性的推導，那麽我一個人在一年之内就可以拿出整個領域十年内才能完成的所有研究，然後……拿到諾貝爾獎！”
“天哪，簡直不敢想！”
麗洛滿懷期待地看向夏鳴：“難道你能給我這樣的人工智能？”
夏鳴苦笑搖頭，麗洛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那就沒必要跟我廢話了。”
科學家果然是極端的功利主義者啊，送福利那麽奔放，一聽沒好處就不理人了。
你很失望嗎？
夏鳴和曉棠在神聊上互相逗着，麗洛又道：“不過呢，我就是奔着你們這個千顔來的，知道你們肯定有了成果，還在猶豫能不能信任我。以此推論，這個成果一定相當驚人。”
她向夏鳴妩媚一笑：“而且，決定權在你。如果不是奧妮說你是他的人，我一定會……用你們華夏人的話說……”
她換成生硬的中文，努力地吐出四個音節：“知、賤、針、戲。”
奧妮就是曉棠的英文名字，夏鳴在想，加個克希亞的話，有些像黑化版曉棠呢……
然後他才驚覺兩人的臉近到了鼻尖快碰上，那對肉球更肆無忌憚地壓迫着他的胸口，趕緊退步以示清白，惹得法國女人發出一陣浪笑，不過不是對他，而是對曉棠。
“你的小男朋友真可愛，不趕緊吃我會忍不住的。”
雖然她換成了法語，對夏鳴來說卻不是難事，輔助智能一翻詞典，喔，很nice的助攻！
曉棠白了他一眼，知道他聽懂了這話，用英語說：“如果是喚醒植物人的課題，你有把握嗎？”
“天哪，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麗洛的情感總是那麽豐富：“這個沒有标準模型，而且臨床課題不是我擅長的，不過我可以用英國那邊的一些成功案例試試。隻是奧妮，你母親已經昏迷一年半了，成功率……”
曉棠搖頭：“是徐教授，昏迷了五個月。如果喚醒沒把握的話，先讓他擁有比較清醒的意識。”
曉棠的母親換過一些器官，不适合用刺激方案去喚醒，這一點她早就清楚，而曉棠的交代正是夏鳴想要的。
之所以一直不能深入侯雲婷的大腦内部，是因爲侯雲婷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識，大腦如無主之地，由夏鳴不了解的原始機能掌握。
如果能讓徐教授擁有一定的自主意識，那麽夏鳴就可以像之前侵入小歡的大腦那樣，建立起意識鏈路。
麗洛有些爲難：“這個難度低一些，但更複雜，完全看運氣。”
曉棠的語氣很嚴肅：“徐教授的意識，就是通向信任之門的階梯，麗洛，你行的。”
麗洛歎氣：“好吧，誰讓我已經上了你的船呢。”
她再對夏鳴說：“這跟你的大腦也有關系吧？”
夏鳴和曉棠都暗暗吃驚，怎麽看出來的？
“剛才我看到你的眼球裏有放射狀的毛細血管損傷痕迹，但你的眼睛很亮，很有神，這說明你大腦的血氧吸收量很高，肯定有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
麗洛剛說完，夏鳴就問R3aI，R3aI的回答讓他暗暗心驚：“主體大腦的物理結構有所變化，這是原始結構與QnI格式信息不兼容導緻的，不過并不影響……”
這個提示很早就有了，夏鳴一直沒在意，現在真出了問題，他還是有些麻爪。
R3aI所謂的沒什麽影響能信？
“正好，核磁共振儀也安裝好了，做個mIR？”
麗洛問，mIR也就是核磁共振。
夏鳴看看曉棠，沉沉點頭，希望自己的大腦沒長出觸手變成靈吸怪什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