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鳴害她出了兩次糗，當面出的糗就不說了，小事而已，第二次出糗才刻骨銘心。
上次幻象發布會後，她有那麽幾天成了量子計算的狂熱粉絲，見人就說量子計算。結果不僅新聞被讀者批得一無是處，在知了上的賣弄也被大批人鄙夷，丢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知了逼格。同事也在埋怨她不夠專業，損害了媒體形象。
然後她才明白真正的量子計算是怎麽回事，知道了苜宿引擎跟真正的量子計算差了幾帽子遠。
“幹我們這行，都是幫着廠商忽悠别人，但自己絕不能被廠商忽悠了。你的骨頭到了廠商手裏，你就成了廠商的狗，那你還有什麽價值呢？”
總編找她談話的時候，是這麽說的，她才完全清醒過來。
電腦可以再加cPu算什麽技術進步呢？服務器不都是這樣嗎？
苜宿引擎那個所謂的“粒子構建”有意義嗎？不就是另外一套顯示技術？要達到現有的顯示水平，還得多花錢買硬件，降低3D成本什麽的，宣傳伎倆嘛。
《幻象銀河》有什麽特别的呢，用那套顯示技術重新做個mc，丢掉了像素風，就成遊戲革命了？
不過事情很不尋常，這個時代，大家都在忽悠，爲什麽夏鳴的忽悠就被人追捧呢？
被人追捧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理，上個世紀有氣功，有水變油，這個世紀有常溫核聚變什麽的，數不勝數。
仔細分析，羅襄覺得問題在夏鳴身上。
普羅米修斯是夏鳴的師兄做出來的，加力卡也是研究所的技術成就，苜宿引擎的技術根底是美國人勞倫斯。
夏鳴做了什麽？包裝、炒作、造勢……
他能随便拿研究所的技術，師兄的技術和美國人的技術給自己賺錢，能拉來谷歌當後援，能讓英特爾面對加力卡也不發一語。
據說前一陣子某位權貴想染指蟬動，隔天就被反抽了回去，還搭進去一個間諜大案，他哪來那麽大能量？
難道夏鳴本身就是權貴？
不，他之前隻是燕華大學的學生，這個推論說不通。
如果換成是哪位權貴的白手套就說得通了，這也是她最初的直覺。
幸運的是，她挖到了蟬動内部的某人給她當内線，提供的信息證明了這個推論。
夏鳴是軍方大佬的女婿，被哪位長老看中，推出來站台。
在她的同行眼裏，夏鳴的崛起是一個傳奇，而蟬動和幻象所展示的技術，讓這個傳奇在不久的将來會成爲神話。但真相是，技術或許是傳奇，未來卻沒有神話，隻有騙局。
今天她是來戰的，對記者來說，這正是一戰成名的好機會。
今天要談的話題是《幻象銀河》，這款遊戲的玄機，很多同行，很多黑客，甚至很多玩家都已經揭破了，她有充足的彈藥。
不管是IT還是遊戲，廠商跟媒體的公衆秀都是很和諧的，羅襄提這麽尖銳的問題，還真是少見，這讓看專訪的觀衆們頓時來了精神。
夏鳴的回應比較平淡，看起來不善于主動出擊：“《幻象銀河》的一測的确引發了很多争議，不知道羅記者是想問哪方面，可以具體說一下，我好有的放矢。”
如果羅襄這時候調整下方向和表達，剛才也就是無心之過，不過她沒有退步，
“mc玩家接連爆了幻象銀河吧、幻象吧，還有蟬動吧。大家都知道，爆吧是玩家的自發行爲，沒有哪家公司敢于組織人做這種涉及到傳播淫-穢和色-情内容的事情，也就是說，在mc玩家的心目中，《幻象銀河》侵害了mc的權益，這一點夏總怎麽看呢？”
将部分mc玩家替換爲所有mc玩家，提問也是預設語境，這個羅襄挺專業的。
海都傳奇互娛集團總部，正看着視頻的田重皺起眉頭，撥通了杭向北的電話。
“你把關系做到辛朗科技頻道那邊了嗎？”
“辛朗科技？跟我沒那麽鐵的關系啊，怎麽了？”
“沒看夏鳴的專訪直播？點鏈接！”
“好……哦？在做專訪呢……”
正好聽到這段提問，杭向北說：“田總，這事我倒是想認了，可真的不是。讓媒體幫着打架除了錢還得看關系，這兩天媒體都在噴《幻象銀河》，多他們這一家也不奇怪。”
田重問：“那你的進展怎麽樣了？”
杭向北挺振奮的：“我推不動媒體，推得動玩家啊，爆吧就是我在幾十個腐竹群裏推動的。媒體看到了這股勢頭，自然覺得有文章可做。”
“那些開私服的能頂什麽用？”田重有些不屑。
杭向北很有信心：“《幻象銀河》挖了他們的根，他們是最堅定的反對者。别把他們當普通玩家看，這些人跟當年賣網遊外挂的一樣，每個月賺十來萬的都有。他們鬧騰起來，影響還是不小的。”
田重笑了：“《幻象銀河》沒出來，挖他們根的就是咱們啊。”
杭向北笑道：“那也等咱們真幹了才算啊，現在咱們是論屁股，不是論腦袋。”
田重還想說什麽，發現自己錯過了夏鳴回答的前半段，把視頻拉回去再看。
“我也正想說說《幻象銀河》跟mc的關系”，夏鳴頓了一下，然後嚴肅地說：“mc是遊戲史上的一個裏程碑，我們對mc是很尊敬甚至景仰的，但是不能說主題相同的遊戲就是抄襲。”
“《幻象銀河》的主題是創造，創造也是人類從古至今的主題，這個主題沒有誰可以獨占。”
“大家都知道，《幻象銀河》其實是苜宿引擎的編輯器，苜宿引擎的基礎是十年前的merkrit技術。merkrit說的就是提出原子論的德谟克裏特，我們用虛拟粒子來構建世界，追求的是真實。我們覺得可以把這個過程做成遊戲，讓大家都來享受創造的樂趣，所以有了《幻象銀河》。”
“mc跟我們不一樣，是八位十六位遊戲機時代的像素風格，加上小孩子都熟悉的搭積木玩法，是一種跟情懷關聯的創造。二者感官上相似，理念是完全不同的。”
“當然，喜歡mc裏的創造樂趣，就一定會喜歡《幻象銀河》裏的創造樂趣，兩個遊戲的玩家群體的确有所重合。”
夏鳴的回答思維缜密，羅襄隻好把話題扭了回來：“不過玩家的憤怒是客觀存在的，這怎麽解釋呢？”
連田重都爲夏鳴捏了把汗，這個記者挺不錯的啊，在誘導夏鳴攻擊玩家。既然不存在抄襲，那玩家的憤怒當然是不理智的嘛。
在這個時代，玩家可以批判玩家，媒體可以批判玩家，唯獨廠商不能批判玩家，否則就是“政治不正确”，是自找麻煩，自毀形象。
夏鳴的反問讓他很意外：“羅記者，你對玩家的定義是什麽？”
羅襄反應倒是快：“呃……隻要是通過合法方式體驗和消費遊戲的都是玩家吧？”
夏鳴搖頭：“我不這麽看，我覺得，對‘玩家’這個群體的不正确認識，讓遊戲走上了一條邪路！”
一語驚人呢，視頻裏，羅襄微張着嘴，就等着夏鳴的後話。
“玩家玩家，專注于玩的人，才是玩家。但現在太多的遊戲都充斥着另一類人，他們不是來玩的，是來掙錢的。他們不是靠遊戲本身的内容掙錢，而是靠外挂、私服之類不正當的行爲掙錢。”
夏鳴曬然一笑：“這類人，我們不認爲是玩家。我相信這次爆吧的主力就是他們，因爲《幻象銀河》會斷他們的生意。”
他再道：“mc在國内的私服每年要掙幾個億，開私服的人跟《幻象銀河》有很實際的利益沖突，這就是他們爆吧的真正原因。不過爆吧隻是他們造輿論的小伎倆，我們的網站，甚至遊戲的服務器這幾天接連被攻擊，如果要找客觀原因的話，就隻有利益沖突是最靠譜，最客觀的解釋。”
田重對杭向北說：“夏鳴一棒子就打中你了。”
杭向北嘀咕道：“這事做遊戲的誰不知道？”
田重歎道：“問題是誰都不說，因爲外挂私服在咱們看來也是渠道，能榨多少算多少。”
視頻裏羅襄還沒有放棄：“夏總的觀點跟歐美遊戲公司一樣啊，都是想對玩家有完全的控制權，不容許别人借自己的遊戲牟利。”
又是控制又是牟利，用詞夾槍帶棒的，完全是蹬鼻子上臉了。
不過夏鳴并不動氣，這是個好話題。
他話鋒一轉：“去年普羅米修斯的發布會上，我就強調過，蟬動的理念是科技尊重人，科技由人掌握。在遊戲上，這個理念有另一個表述：遊戲尊重人，樂趣由人掌握。”
“現在的遊戲分兩類，一類是純粹的遊戲，做這類遊戲的公司，目标是做好遊戲，讓玩家享受樂趣，在這個基礎上獲得回報。一類是商業資本的工具，将玩家物化爲一個個錢罐。通過各種美其名曰‘強運營’的手段，榨油一般地榨取玩家的價值。”
“這兩類遊戲不分地域，哪裏都有，隻是比例上有些差别。《幻象銀河》就是前一類，它的使命就是讓玩家享受遊戲的樂趣，然後再獲得回報。”
羅襄開玩笑道：“大家經常說暴雪遊戲的版權說明就一個意思：親愛的玩家，我是你爹，您剛才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連續兩個問題在赤果果地挑釁，很多觀衆都看不下去了。
“這個妓者是誰派來的？”
“遊戲真的好玩我們就認爹怎麽了？”
“别以爲幻象成不了暴雪！”
“拿錢發問死全家！”
不過觀衆的意見也是混亂的，也有人說這個記者把幻象跟暴雪相提并論，這不是黑，是高級白……
夏鳴的回答挺讓人意外：“雖然暴雪并沒有說過這話，但我覺得暴雪，至少是以前的暴雪吧，是有底氣對玩家這麽說的。同樣，我們也不會對玩家說這話，不過在不久的将來，玩家在遊戲裏會聽到這樣的話：親愛的玩家，我是你的主神。”
他看向觀衆，當然實際上是看攝像機：“到時候大家會明白，《幻象銀河》，不止是個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