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邢公子挺有誠意的嘛，一百三十畝地，兩大一小三個車間，都是八九十年代建的，結實得要命！還有個建了一半的大煙囪，直徑足足有20米！我準備把煙囪改成實驗室，千顔II放到裏面，這下咱們研究所的範兒夠足了……”
傍晚，唐曉棠載着夏鳴向城中駛去，一路都在跟夏鳴說工作上的事，元氣滿滿的狀态讓她比平常活潑多了。
嗅着少女身上淡雅的清香，聽着她語速極快的唠叨，夏鳴覺得這段日子累積的疲憊一點點消散。
和小歡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同，小歡就像花圃裏盛開的鮮花，鮮豔的色彩和誘人的芳香總讓人心神不屬。曉棠卻像傲立的竹林，不管是遠觀還是近倚，都讓人心曠神怡。
打住打住！今天就跟當初進研究所一樣，正面臨重大的挑戰，小歡什麽的必須放一邊。
夏鳴抛開雜念，專注地跟曉棠交流了最近幾天的情況。
燕大那邊已經乖乖地跟唐曉棠簽了新協議，研究所的牌子換成了“燕大量子神經計算研究所”。如果進度快一點的話，春節前就能和“徐氏人工智能研究所”一起搬到新的地方。後一塊牌子是以“瑪拉科（malaco）公司”的名義注資，這家投資公司就是用來做資本掩護的殼，隻不過注冊地從開曼變成了維京群島，在英屬維京群島注冊這種殼公司保密性更好。
“我也在燕大的生物實驗室做試驗，不過條件不足，方程式還隻有架子，所以這幾天都急着跑新家催進度。放心，一直開着你這車，就是減震太差，那地方路況又不好，颠得我屁股生疼……”
曉棠又抱怨起夏鳴的猛士，可有了上次車禍的教訓，她也隻是抱怨而已。
“你呢，到底是要當科學家呢還是資本家？這段時間你心花了哦，蟬動和幻象那一攤還沒搞順，又玩起了機器人，連林澄都拖下水了。知道你是急着賺錢，不能找準了一個方向做深做透嗎？”
她數落起夏鳴，“心花”兩個字讓夏鳴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解釋說：“是動力裝甲不是機器人，做這個不就是想抱上軍隊的大腿，給咱們多一層保障嗎？”
“确定不是抱泰山的大腿？”曉棠白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間，竟是絕少見到的媚意，讓夏鳴一時看呆了，都顧不上澄清。
少女雖然很快就轉過頭去，可夏鳴的灼灼目光也讓她有些頂不住，她捋了捋鬓發，嗯咳一聲，夏鳴才回過了神。但剛才那動人的刹那，卻讓他回味不止，一時無語。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氣氛越來越微妙，這時路上也越來越堵，終于少女忍不住拍響了喇叭，嗔道：“說話！把你的想法老老實實道個明白！”
遺憾地關掉眼角裏曉棠那媚人的一幕，夏鳴對曉棠說起自己的思路。
“邢天民那邊給了我一些楊盛堂的線索，我查到楊盛堂在一家叫考彭斯基金會的組織裏工作，是接楊遠昌的班。這家基金會的資料很少，相當神秘。隻知道有百年曆史了，在金融領域留下過一些傳說。從大蕭條到二次大戰，冷戰、蘇聯解體、中東混亂，再到現在，這個基金會對經濟和社會形勢的預判相當準确。以前是鋼鐵、能源、交通到醫藥和軍工，現在是生物、計算機和互聯網，跟着時代的發展，每個新興行業都有很成功的投資案例。”
“楊遠昌背後的黑手跟考彭斯基金會肯定脫不了關系，但這家基金會的關系太廣，要追查下去，我們得作好各方面的準備。有些方面，嗯……是曉棠你們女人不敢聽的事。這家基金會跟不少安全顧問公司有關系，鄧健那種職業殺手說不定就是從那裏來的。”
曉棠搖搖頭，馬尾也跟着晃：“Pmc和Psc嘛，我知道，别當我是嬌嫩的溫室花。說起來你這方面可能還不如我，我在美國是有槍的哦。經常跟老爸去靶場玩。阿卡德米公司，就是以前那個黑水公司，他們的靶場也去過，從手槍、步槍到武裝直升機上的火神機槍，全都玩過。”
夏鳴喪氣地道：“可惡啊，連男人最擅長的項目都比不過嗎……”
“跟唐曉棠比是不明智的……”曉棠又擡高了下巴，再笑道：“好啦，别引我打岔，繼續！”
夏鳴再道：“接動力裝甲這個項目，跟軍方搭上關系就是想未雨綢缪，當然不是說真要打仗，有這方面的倚靠，做事情也更方便點。我們肯定不會一直安安穩穩就呆在燕都做研究，這一點我非常肯定。”
“你剛才說的把一行做深做透，我不這麽想。做得深也等于陷得深，我們的真正目的不是當某一行的龍頭，不是做另一個英特爾、微軟或者蘋果，不是站在前台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前台有蟬動和幻象就夠了。”
“仔細想想，我們的優勢在哪裏？就是千顔。靠千顔的外圍服務器架構，我們有了苜宿引擎，從千顔的量子神經殼上，又能拿出神經元芯片和弱人工智能的技術。我們讓這些技術成爲未來的标準，讓我們跟人工智能有關的技術推動其他領域的改變。IBm、英特爾、微軟和蘋果這些公司要麽跟着我們走，要麽被時代抛棄。未來我們一邊研究強人工智能，一邊出技術，讓這個世界漸漸變得……唔，這個就說遠了。”
曉棠感慨地道：“真是沒想到，你是讓人吃了一驚又一驚啊。”
然後她又歎氣：“你說的‘研究’，是靠你的特殊能力吧，就像給邢天民做網絡寫真集。在網絡上抓出信息不是什麽難事，最多算個超級黑客，可大半天就分析完幾百萬上千萬的文件，有針對性的弄出把人吓個半死的報告，就算是谷歌未來的希格瑪狗都辦不到。”
“别忘了，那是千顔在幫我，等千顔II弄好了，你會明白是怎麽回事的。”
夏鳴不打算向曉棠隐瞞R3aI的存在，畢竟在這事上他們倆是有關聯的，但現在還不是和盤托出的時候。至少在兩人的關系确定之前，他還不想讓曉棠覺得他是個怪物。
曉棠笑笑：“既然我體驗過超自然的怪事，你身上有什麽超科學的事情，我也不會接受不了，放心。”
感覺不要那麽敏銳好不好……
夏鳴既爲兩人的默契而竊喜，又爲道破了心事而尴尬。不過今天真心不想說這個，他的心思都在“唐曉棠的慷慨”上。
“那麽，就等到研究所搬了家，弄好了千顔II，再聽你的解釋吧。看你這勁頭，到時候又不知道跳到哪一行了。”
曉棠将車開進一條幽靜的小路，夏鳴依稀記得這附近就是後海，來這裏做什麽？
他随口應道：“那時候說不定我得去趟印度洋，不過光我一個人去不行，得有一條勘探船。”
“到了！”
将車開進停車場，曉棠拍着方向盤道，再對夏鳴說：“還得有我！以後你别想一個人亂闖！”
跟着曉棠，看着她随着輕盈步伐甩動的馬尾，夏鳴心想，這句話是不是“唐曉棠的慷慨”的開篇語呢？
這是一間不大的酒吧，客人雖多，卻不像其他酒吧那樣喧鬧。燈光是那種偏向明亮的暖色調，在燈罩的集束下，垂落在小島般的座位上。一道道燈光如探照燈般将酒吧裏陰暗的空間分割開，這種光暗的對比，跟講究情調的酒吧正好相反。
找了處靠角落的位子坐下，曉棠點了杯菠蘿汁，夏鳴點了杯百事可樂，然後兩人陷入沉默。
好一陣後，夏鳴問：“呃，咱們這是……約會？”
這不是夏鳴的進攻，他的确很疑惑，這個酒吧的氛圍太怪異了。
曉棠微微笑道：“約會這種事情不該是男人發起的嗎？”
她的表情轉作認真：“這座酒吧的名字叫‘弦’，超弦理論的那個弦，以前的老闆是搞理論物理研究的，酒客也大多是基礎科學那個圈子的。”
她向後一仰，身體埋進軟軟的沙發中。上方的燈光隻罩住她的臉，映得跟玉雕一般。遠處看去，整個人像浸在溫泉裏，就露出臉。這樣的畫面，讓夏鳴覺得她似乎遠離了現實世界，成了一個漠然的觀察者。
“在徐教授出事以前，我經常來這裏，既是放松，也是換個角度想問題。在這裏，你置身燈光下，旁邊卻是黑暗，塵埃在光暗間遊動，也帶着你的思維不斷做正向和反向的對比。然後你會思考自己的存在，你會清晰地感受到自我，是那種平常被肉體固有的七情六欲掩蓋了的自我。”
曉棠半眯着眼睛，低低地說着，夏鳴卻顧不上領略她的慵懶媚态，她說到的自我，讓他生出濃濃感觸。
“徐教授早年是研究心理學的，吃驚吧，是他帶我來這的。他認爲人的自我意識有三層，第一層是異我，那是一種與平常自我認知完全不同的感覺。對自己的肉體，對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感到陌生，感到隔閡。”
再聽到這個名詞，夏鳴感覺頭皮有些發麻，難道這就是R3aI所說的“異我感知”的來源？
“第二層是自我，是在異我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地掙脫了束縛。可以從旁觀者的角度，更精細地觀察自己的肉體和基礎意識，也就是由肉體變化和社會認知帶來的那些情感。”
意識活性？R3aI報告他現在的意識活性已經有0.5，可以接觸到這個概念的本質，但他一作深度思考腦袋就會痛，所以也還沒着手進行。
聽曉棠這話，“自我”跟意識活性和R3aI的管理模式很有關聯啊。
“第三層是真我，可以接觸到真實思維的本質。他跟以前的酒吧老闆很認真地讨論過唯心主義成立的一個前提，就是人的真實思維是宇宙間最基礎的運動，是一種最基本的弦。它小于量子、誇克等物質，最初是它先出現，它成型的一瞬間産生了其他弦，再形成奇點，然後……砰！”
曉棠比了個爆炸的手勢：“我們的宇宙就這麽産生了，這個……叫它思維弦吧，也擴散到整個宇宙，是它在支撐着所有智慧生命的思維。它無法觀測，無法驗證，因爲它就是思維的本質。它隻會存在于數學裏，或者智慧生命進化到難以想象的高級階段，可以觸摸思維本身的時候。”
當時我的表情是這樣的……
夏鳴的臉完全可以加入表情包了，不過不是有趣，而是震驚。
原本以爲R3aI跟徐教授的研究沒關系，現在似乎又聯系上了。
歪着頭把夏鳴的呆樣看了好一陣，曉棠噗哧笑了：“當時我聽徐教授說起這個的時候，張大了嘴巴，口水流出來都不知道，比你還難看呢。”
“異我不就是中二嗎？青春期的典型特征嘛，至于自我和真我，那是更年期的中二加科學家的蛋疼。徐教授也在笑我，說，你還真信啊，那個老頭……”
曉棠哈哈笑着，夏鳴跟着笑了，是徐教授那幫人閑得蛋疼鬼扯出來的啊，不過……真的是鬼扯嗎？
曉棠再道：“這個笑話好不好笑？不過開始那些話是真的，在這裏真的可以好好地審視自己。你在這裏胡說八道，又哭又笑，或者唱歌什麽的，大家都不會在意，反而會當作審視自己的素材。”
夏鳴心說你們科學家的笑話是最吓人的，等等，自己也是科學家啊……
他還在暗暗嘀咕，曉棠晃晃白嫩的手掌說：“好啦，别胡思亂想啦，你也知道我帶你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她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再拆散了馬尾，長發披灑而下，光芒中恍若天使。
她向夏鳴嫣然一笑：“我遵守約定，在這裏獻上唐曉棠的慷慨。”
看着她走向酒吧前方的台子，夏鳴所有的雜念都消失了，隻聽到自己砰砰加快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