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台的公關專員将胸牌和信封遞給羅襄，捏捏信封的厚度，羅襄暗歎，兩張粉票。怪不得主編把這趟差事甩給自己，這場發布會的主角應該不是聲名鵲起的夢真公司，而是不知道什麽來曆的幻象公司。
會議還沒開始，一幫子衣着随意的小年輕正在搜刮飲料和水果，一看就是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大學生，投向她的目光也是躲躲閃閃，讓羅襄心中翻滾着兩股截然不同的情緒。
一股是強烈的優越感，雖然她也才畢業兩三年，但接觸的不是這個總就是那個o，跟這些愣頭青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另一股則是鄙夷和無奈，招呼一幫大學生來充人頭，這場發布會還能有什麽幹貨？到時候也隻能把新聞通稿發上去，沒自己發揮的空間。
“盤王大觀越來越像菜市場了……”
羅襄優雅地端着高腳酒杯，掃視來來往往的人，發出了恍如立于雲上的感慨。
今天沒有視頻組跟來，按記者的習慣應該坐在前幾排座位的最外側，方便攝像拍照和提問。羅襄覺得這場發布會就沒必要認真了，縮到了後排的中間，準備打盹到會議結束。
左右都是釣絲男和大學生的感覺還真是不錯，讓她回想起了幾年前的學生時代，曾經的校花現在也褪去青澀了，歲月不饒人哪。鄰座兩個還不滿二十的小男生一直偷偷瞅自己，連個招呼都不敢打，不就是被自己的氣場壓得死死的嗎？
戴上墨鏡，正要閉眼養神，卻見一對也是大學生的小男女牽着手坐到了前排。男生普普通通，一臉書卷氣，恍惚有些眼熟。女孩子也戴着大墨鏡，看一身淘寶貨的裝扮，連自己的品味都不如，肯定不是什麽明星。
羅襄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寫了句“這個發布會已經不是菜市場而是學校食堂了，秀恩愛的都有”，連照片一起發到了微薄上，繼續打盹。
“苜宿引擎！一定是苜宿引擎！仙人掌前兩天才曝光。”
“卧槽，已經搞定自動成型了！”
“多半是爲了發布會臨時趕出來的，你看還有很多虛角，沒完全調整好。”
“不是說跟加力卡有關嗎？怎麽一下子爆出個這麽牛逼的東西！”
大概也就入睡了十幾分鍾，鄰座那兩個小男生的嚷嚷把羅襄吵醒了，她不悅地瞪過去，卻發現其他人都緊緊盯着台上。
“用手機上的夢真魔鏡掃描還欠缺一些細節，不過大家不要擔心，夢真會進一步優化，确保掃描效果滿足一般應用。如果需要更高精度的效果，夢真還會提供專業的3D掃描方案接入苜宿引擎，在這方面，夢真已經有十年的技術底蘊。”
台上做展示的是夢真公司的董事長兼ceo張至誠，他正用手機掃描着一個汽車模型，最初顯現到屏幕上的，是大家已經熟悉了的夢真3D模型，在放大若幹倍的情況下顯得相當粗糙。車輪和圓角明顯是多邊形拼起來的，凹凸起伏的地方也因爲是多邊形建模而生硬無比，再加上用拍到的圖像直接做貼圖，車身各處細節都很模糊。
演講台一側擺着台電腦，張至誠掃描完畢後，在鍵盤上敲下什麽鍵，模型開始有了變化。從車尾開始，貼圖一截截消失，隻剩下模型的輪廓框架，一團團沙礫一般的細小顆粒灌入模型中，像是變魔法一般，一截截拼裝着汽車。
畫面放大，能看到每一粒“沙礫”都是一顆圓球，對應汽車模型的每個細節，有不同的顔色和材質。畫面縮小，能看到已經拼裝完畢的部分，不僅細節逼真，光澤也跟真實模型相差無幾，金屬、塑料、玻璃的特性區分得相當明顯。
這、這是什麽……
看到一個各處細節都逼近真實的3D模型在屏幕上旋轉，羅襄吃驚得張開了嘴，這真的是現場3D建模？不可能吧，哪有不到十分鍾就完成一個汽車模型的建模？這一定是他們早就做好了的演示視頻！
“抱歉，原本以爲大家會拿上來手機之類的東西，說了大話，三分鍾内沒搞定。”
張至誠道着歉，然後把那個汽車模型交給台子一旁的青年，青年看起來像是羅襄的同行，接過模型的時候，還在連連搖頭：“這不可能，這簡直就是魔術！”
真是現場掃描建模，羅襄有些後悔了，早知道不該打盹，這種刷臉的機會她從來不放過。
張至誠接着說道：“夢真魔鏡的理想就是把現實搬進虛拟世界裏，但傳統的3D建模技術讓夢真魔鏡的效果并不盡如人意，到現在魔鏡也隻是用來粗略地展示。要更好的效果，就要花更多的時間更多的錢。而幻象公司的苜宿引擎問世，讓夢真的理想有了實現的基礎。剛才的演示裏，夢真魔鏡隻是扇門，門裏面的魔術師，另有其人。”
“我代表夢真公司，榮幸地向大家介紹今天發布會的主角：幻象公司！正是幻象公司的努力，讓我們可以把虛拟世界變得更加真實，有請——幻象公司華夏區總經理，武思豪先生！”
一個面目平凡的中年人上了台，看起來沒經曆過什麽大陣仗，還很拘謹。
“他行不行啊……”
“早說了讓你上你又不幹……”
“你就想着把我那個模型放給大家看吧，開門！讓我看看你删幹淨沒！”
“就算文件沒了，記憶還有……别生氣啦，誰讓你自己不小心。”
前面那對小情侶嘀咕着羅襄不明就裏的話，有些煩。
“五道蝦诶！原來他跑幻象去搞苜宿了！”
“加力卡呢？仙人掌上他是加力卡的金牌答主，怎麽不提這個了？”
“老道你别老BB，肯定會說的，不然請咱們這些加力卡測試者幹嘛？”
“嘁，我知道你在琢磨啥，拿魔鏡掃個妹紙，然後用苜宿做矽膠娃娃！老康啊，不要那麽饑渴。”
旁邊那兩個小男生唠叨着充滿荷爾蒙氣息的話，羅襄微微有些暈眩，不是被熏的，而是她隐約覺得，現實的一角正在崩塌，而她還沒搞明白是怎麽回事。
武思豪的講解非常學術，PPT上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圖形和表格，羅襄雖然在IT圈裏混了兩三年，卻還是聽得七竅通了六竅。
眼見其他記者用手機相機朝着PPT猛拍，在電腦上猛敲，她斜了一眼那兩個小男生，用很明顯的聲音嘀咕道：“這個苜宿，到底厲害在哪裏呢……”
果然，那個被同伴稱爲“老道”的小男生湊上來解釋說：“很簡單啊，真實的世界不是分子和原子構成的嗎？苜宿引擎是在虛拟空間裏把東西設定成比分子大一些的粒子，再用這些粒子把東西拼裝出來。”
羅襄琢磨了好一陣，才又問：“剛才那個汽車模型不就得幾千萬或者更多的粒子？硬件搞得定？”
另外一個叫“老康”的聳肩道：“這不正在說嗎？”
果然，台上武思豪的PPT翻了一頁，那是一張類似顯卡的東西。
老道興奮地道：“加力卡！”
“那不是”，老康糾正道：“裝着cPu呢，還是四塊aRm，架構應該跟加力卡一樣。”
這時候羅襄才記起了什麽，加力卡，不是那個蟬動出的麽，這兩天同事都在聊這個東西，說是跟英特爾甚至摩爾定律杠上了，還有人買了一塊，見着人就安利。
這不是在說夢真魔鏡麽，跟加力卡有什麽關系？
武思豪接着講到的東西就好理解了，不僅羅襄和那兩個小男生，其他人也都聚精會神地聽着看着。
夢真魔鏡展示的還是怎麽利用苜宿引擎快速建模，而用苜宿引擎建模的優勢是什麽，能有什麽應用呢？
最大的優勢就是3D技術的成本大幅降低，以前的3D技術要用maYa、3DmaX或者其他專用工具建模，會用這些工具的都是專業人才，不學個幾年出不了師，還得有美術基礎。現在就不一樣了，完全可以通過3D掃描儀和細節調整，快速而直觀地建模，連三個月速成班都不必去上。當然，要做現實裏沒有的東西，就得自己慢慢捏了，不過也比用那些軟件快，畢竟原理就跟玩膠泥一樣。
人才之外，以前的3D制作，從建模、動态到渲染，涉及到拟人動作的時候還要上動作捕捉甚至表情捕捉，時間不說，成本非常高昂，完全是燒錢的行當。
當年暴雪做《魔獸世界》資料片《巫妖王》的片頭cg，198秒花了兩千萬美金，每秒十萬美金。現在技術雖然有些進步，錢也不值錢了，成本還是降不下來，最後一個資料片《萬神殿》，130秒的片頭cg，花了一千萬美元，每秒還是八萬美金。
如果是用苜宿引擎來做3D-cg，首先時間就省掉大半，制作者可以把精力放在更細節的效果呈現上，效果會比現在的cg更加逼真。
除了建模之外，苜宿引擎在技術上的另一項革新是省掉了渲染環節。3D技術在時間上最大的一塊和成本上的一大塊就是渲染，渲染相當于将模型、光影、動态效果和特殊效果等各種零件進行拼裝整合，一旦零件出錯，還得重新來過。3D動畫片裏一個兩三秒的鏡頭，渲染就需要幾天甚至十幾天。以至于催生出了渲染農場這個行當，就是用超級計算機來做渲染。
苜宿引擎的原理是真實重現物體和場景，各種細節和特效，在場景中可以直接實現，所以不需要渲染這個環節。
武思豪聲稱，相對于傳統3D技術，苜宿引擎能節省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和百分之七十的成本。
除開時間和渲染環節的革新外，苜宿引擎的商業模式不是簡單的授權使用，而是建設成一個公開的通用平台，人們可以自由地在平台上制作和交易3D模型，運動、材質以及其他特性模組，可以開發各種細節功能。
武思豪還介紹說，商業用戶，比如3D動畫機構，完全可以丢掉以前那些昂貴的特效軟件，可以不再花費高昂的租費去做渲染，而是通過苜宿提供的商業版本進行深度開發，這些商業版本将在粒子度、分層建模以及各種特性上有更精細的表現。
說到應用，那就是有3D的地方就有苜宿了。
影視和廣告行業的3D-cg、3D動畫片、3D特效，這是很大一塊。
遊戲就不用說了，除了一般的3D遊戲，還有VR遊戲，用苜宿做VR更是天造地設的搭配。
建築、機械甚至航空航天領域，用苜宿引擎可以提供真實度更高的模拟場景，讓這些行業的更多環節進入到數字化領域。
在醫療行業的前景也很可觀，苜宿可以創造真實度逼近分子級的“虛拟人”模型，爲醫學提供更有力的數字工具。比如利用這個虛拟人模型，再加上VR技術，就可以讓醫學院進行模拟手術訓練，甚至在真正的手術前進行模拟演練。
這一項項東西丢出來，會場一直保持着寂靜的狀态，大多數人都被震得快傻了，這是颠覆整個3D産業啊！做3D動畫，成本隻有以前的三分之一，時間隻有以前的五分之一，這真是……
“太棒了！”
這是做cg或者動畫片、影視特效的人的心聲。
“還要不要人活了！”
這是賣3D軟件、服務器以及靠傳統3D技術吃飯的人的心聲。
寂靜還在持續，羅襄終于忍不住站起來，一語敲醒衆人：“苜宿引擎聽起來真的不錯，但硬件能實現嗎？剛才那個車模，算算至少有上億個粒子，就算是服務器也完不成那麽大的計算量吧？”
還沒到提問環節就發問，很破壞氣氛，不過這一問之後，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很快彙聚成一股聲潮。
“忽悠過頭了吧……呵呵……”
羅襄臉上紅撲撲的，那是爲自己帶起的質問聲潮，以及正中命門的發問而自豪，這個臉露得不錯！回去後主編一定會誇自己也給頻道漲臉了！
旁邊那兩個小男生看了看她，又有了嘀咕。
“老武還找了托？”
“剛才看不出來啊……”
前排那個男生回頭看了看她，豎起了大拇指，讓羅襄那種踏在雲上的感覺更強烈了。
台上武思豪笑了笑，點頭道：“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剛才那個車模的粒子數呢，實際上是有一百多億個……”
衆人乍舌，羅襄的臉也更紅了，數學不好又怎麽了？靠這個就能抵賴了啊！
接着武思豪承認了羅襄的說法：“現有的硬件雖然也能實現，但顯然是不經濟，不實際的。”
還沒到衆人鼓噪，羅襄追問，武思豪又道：“這就是我接着要講的東西，苜宿的硬件部分，不好意思，PPT已經翻到了這，剛才我是偏題了。”
會場又安靜下來，無數人都在吐槽，你偏下題就要殺一個行當啊！
注意力再轉回那張PPT，看着那張類似顯卡的東西，大家都很疑惑，搞了半天，苜宿不是一個軟件，而是軟硬件一整套啊。
那麽這個“苜宿卡”，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