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不理會每個月的房貸和車貸，不考慮家人的生活，毫無後顧之憂，快意人生又何妨，問題就在這裏啊。
我怎麽可能沒有後顧之憂？普羅米修斯短短個把月就停步了，mekrit能走多久？夏鳴，你還年輕，我這歲數了，真的不敢賭，這時候勞倫斯也應該走了吧。
武思豪一早上班的時候，滿腦子依舊轉着這樣的思緒，這讓他有些煩躁，始終進入不了工作狀态。
部門總經理在Im上催了：“老武，昨晚公糧交了多少啊，老闆交代的事還沒搞定？”
“昨天我有事，不是跟你請過假嗎？”，武思豪的心情頓時更壞了，這上司眼裏隻有進度，從來不關心下面人的生死。就算完成了進度，也要壓着做更多的事。
誰讓進度就是績效，績效就是上司的收入呢。至于下面人，除了自己這樣的骨幹，其他人不就跟螺絲一樣，壞了換，不合用了換，這個時代人不比牲口矜貴。
被上司叫去辦公室的時候，武思豪還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态，這已經是他多年職場鍛煉出來的習慣了。
“請假也不意味着脫離了工作，要随時繃緊爲事業奉獻的神經嘛。公司的理想不等人，你落後一天，要追上就得花兩天甚至更多時間。”
上司絮絮叨叨地數落着，武思豪暗自撇嘴，公司的理想？不就是去納斯達克圈錢？
然後上司交代說：“現在的項目今天必須完成，手牽手項目要上馬，老闆要求技術方面在這個月内完成。”
“手牽手？”武思豪皺眉：“這個項目不是否了嗎？”
他所在的公司是一個票務網站，手牽手項目是想打造“全方位生活化服務”，把吃穿住的項目也關聯過來。問題是公司在這些領域完全沒有核查能力，就跟賣廣告似的，誰出錢多誰就上推薦。
之前開内部讨論會議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反對，主要是怕用戶體驗變得太差，而且那陣子普羅米修斯掀起的輿論太猛，在aPP上增加推薦無疑需要更多大數據層面的動作，怕撞槍口上，就暫時停了。
“老闆跟千尋談妥了，用千尋廣告代替推薦。有千尋的大數據能力，用戶體驗不會差得太多。而且上了這個業務，這個财季的盈利數據就好看得多了。對後面的上市有決定性影響……”
上司勉強做了解釋，然後不耐煩地道：“好了老武，有意見可以保留，但這是公司的核心戰略！誰拖後腿誰走人！”
用千尋的廣告代替推薦？
武思豪的眼睛都瞪圓了，誰不知道千尋的廣告就是電線杆上的狗皮膏藥？你讓用戶去信那個？
上司對武思豪的反應很不以爲然：“老武，不要擺出那副表情，我知道大家都讨厭千尋，可千尋就是能幫我們賺錢！”
賺錢……賺錢……
武思豪腦海裏閃過在顧問團的群裏，夏鳴曾經說過的話。
“我們賺錢爲了實現理想，如果理想隻是爲了賺錢，這是本末倒置。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天真，但我相信，跟我一樣天真的人還很多。”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上司，自己所在的辦公室，乃至整個公司，甚至自己，都變得醜陋無比。
“我……昨天的事還沒辦完，想再請幾天假。”
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他這麽對自己說。
上司很不解：“還請假？老武，你要明白，你不看着這個項目，就是把機會給别人了哦。”
機會？哈哈，機會？他甚至都不問問是不是有什麽麻煩，有什麽難題。在這個公司兢兢業業幹了七八年，也不過是頭牲口！這一切，不就因爲這家公司的理想就隻是賺錢嗎？
一股悲涼如劍一般，穿透了重重心障，他長歎一聲，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選擇。
武思豪看着上司，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辭職！”
上司完全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說得更明白點”，武思豪的聲音變得響亮了：“這個鬼地方我呆夠了！”
上司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努力保持着風度道：“老武，你是不是吃錯了藥？”
“我是吃錯了藥！這麽多年，我都在幹什麽蠢事！？幫着你們騙人！幫着你們圈錢！幫着你們把這一行變得越來越烏煙瘴氣！”
武思豪爆發了：“知道我爲什麽不告訴女兒我是在哪上班嗎？我丢不起那個人！我不想被女兒說，哦，老爸你那家公司誰用誰都罵，爲了賺錢從來不要臉！如果不是仗着有背景做得久，就像火車站旁邊的旅館，靠騙過客就能過活，你們早就死了！”
“我是吃錯了藥，自己都變牲口了，還以爲是個人！”
上司氣得嘴唇都哆嗦起來：“武思豪！你被開除了！”
武思豪哈哈一笑：“我自己知道走，不像你們，早就沒腦子沒膝蓋了！”
推門而出，他覺得身心通暢，這輩子從來沒這般爽快。
“小夏呢？”
研究所一樓的機房裏，武思豪問林澄，自己是一時快意了，接下來還有太多細節要跟夏鳴敲定。
林澄頭也不擡地道：“他在研究室裏忙另外一攤事，協議在這，有什麽問題看這個。”
協議都拟好了？
武思豪心中一抖，夏鳴這麽肯定自己會做決斷？
過去拿起協議書一看，果然是什麽細節都弄好了。
夏鳴的計劃是，在開曼注冊一家叫幻象（mirage）的私人公司，負責研發和銷售“苜宿”圖形圖像引擎。公司股份爲夏鳴40%，林澄30%，勞倫斯15%，徐平5%，唐曉棠5%，武思豪5%。
林澄任公司的總架構師，勞倫斯任ceo和美國公司總經理，武思豪任華夏公司總經理，研發團隊都放在華夏，由華夏公司負責管理。
“勞倫斯呢！？”
一下子成了股東，這讓武思豪心中一顆大石落地，旋即湧起巨大的疑惑，勞倫斯是怎麽搞定的？
“武？你才來？快來幫我做曲線優化！”
一顆光頭從角落裏伸出來，正是勞倫斯。這個美國佬身高一米九，體重一百三十公斤，是個超級大個，此時卻擠在角落那張原本是夏鳴用的工作台後面，還一副忙得不亦樂乎的模樣，看得武思豪嘴巴張着，好一陣合不攏。
“你還跟十年前一樣，做事慢吞吞的沒有效率，早一點通知我過來的話，我們還能趕上明年的ces！”
勞倫斯已經代入到上司的角色，不留情面地教育武思豪，讓後者苦笑不已，昨天誰滿肚子牢騷，抱怨是被綁架來的？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裏的量子計算在圖形圖像上已經有了完整的應用，這簡直就是神迹（miracle）！實在是難以理解你們華夏人的内斂，你看公司就應該直接叫神迹，而不是幻象！”
勞倫斯依舊在抱怨，不過眼裏卻閃爍着武思豪很熟悉的光芒，就跟十年前一樣，不，比十年前少了狂熱，多了笃定。這讓他很後悔，早知道昨天就該留下來，好好看看勞倫斯的想法是怎麽轉變過來的。
勞倫斯停不下嘴：“夏和林已經完成了最基礎的工作，他們開辟了天地，創造了元素。我們的工作就是用這些元素創造出世界，可以讓人類生存繁衍的真實世界。當然，爲了适應現在的顯示設備，我們必須先做向下兼容的工作……”
他憤憤不平地道：“該死！我們不得不先向原始人看齊！”
武思豪由自己想到了勞倫斯，擔憂地問：“馬修，你在微軟那邊的工作怎麽辦？”
勞倫斯罵道：“微軟？那幫隻知道靠專利賺錢的寄生蟲！我是吃錯了什麽藥，這麽多年來一直幫他們作惡！？”
武思豪楞了楞，再笑了，又一個吃錯了藥的。
那間小小的辦公室裏已收拾一空，蟬動科技在今天正式搬到了鼎龍大廈。
李迪羅兜着剛拆下來的“蟬動科技”牌子，問兩個姑娘：“你們真的不過去看看？”
見兩人都搖頭，他遺憾地道：“我還在尋思給你們留什麽職位呢，不過學業重要嘛，我懂。”
目送她們離開，李迪羅搖頭自語：“女人啊，就是目光短淺。”
樓下，兩個姑娘等出租車的時候也在聊着。
顧明麗說：“這陣子就顧着蟬動這邊了，學生會的事情都落下了不少，終究隻是兼職嘛，小歡你呢？”
小歡郁郁寡歡地說：“我覺得夏鳴當我男朋友挺合适的，技術宅，脾氣好，可人家有女朋友了啊，再待在人家身邊會很煩惱的。”
顧明麗噗地笑了：“你也挺會裝乖乖女的，不開玩笑還不知道你真面目……”
她收了笑容，認真地道：“這趟兼職還真是見識了，天底下還真有夏鳴那樣天真的人，咱們不繼續跟着蟬動是明智的。你是民大的，前程遠大着呢。我呢，也有我的想法，蟬動這樣的在生意場上根本吃不開，能撐到我畢業的時候就不錯了吧，那時我說不定進了五百強……全球的哦。有空車，我先走了！BYe！”
看着攔車的顧明麗，小歡撅着嘴道：“我要開玩笑會先申明的啊。”
“對了，還是跟夏鳴說說吧”，她掏出電話，想了想，卻沒撥：“當面說更好……”
少女眼裏亮起了星星，臉頰也紅了起來：“再看看他害羞的樣子！”
實驗室裏，夏鳴目光熾熱地盯着屏幕上的長發少女，對方卻沒有一點害羞的模樣，神色自若地敲着鍵盤。
“怎麽不說話了？繼續……”
“嗯咳，總之呢，谷歌那邊的七百萬美元應該夠咱們建新實驗室了。不管是不是還挂燕大的名頭，研究所還是搬出去的好，不然太方便楊遠昌動手腳。别忘了，王浩生多半是他的人。”
“這筆錢是你跟林子掙的吧，都用在研究所上行嗎？”
“師叔，我們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蚱蜢，能分得開嗎？”
“那你還那麽招搖？普羅米修斯搞出的新聞連美國這邊的互聯網公司都家喻戶曉了，你是巴不得楊遠昌知道你會搞錢？”
“我也不想的嘛，事情都到這一步了，隻能硬着頭皮往前沖。我發給你的協議看了嗎，幻象公司的？”
“董事長恩典，還記得給我和徐教授留點渣渣，開玩笑的啦，那技術本來就是你一個人搞定的，沒必要把我跟教授……算了，你說得對，咱們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蚱蜢，随你怎麽折騰吧。”
她皺着眉頭再道：“本來我想在海森堡的emBL解算新人工神經突觸的共鳴相性方程式，申請超算中心的時候，發現項目被優先安排了，這很不尋常，說不定是楊遠昌那夥人想看我的進度，我趕緊撤銷了……”
夏鳴頓時明白了：“用我們的格式發給我。”
“别跟我說研究所那堆破爛能算”，唐曉棠不信。
夏鳴笑道：“我用千顔試試。”
“千顔？”唐曉棠楞了下，點頭道：“行，我會把操作流程一起給你，不過等我回來，你得給我一個解釋。”
她揚起了眉梢，正是夏鳴所熟悉的女王姿态：“如果你覺得還沒到說出真相的時候，必須編造謊言的話，最好多用點心。在這個世界上，能在這事上騙倒我的人，還沒出生。”
夏鳴嘴硬道：“我會是第一個”，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是最後一個。”
唐曉棠笑了笑：“證明給我看。”
然後她湊近了攝像頭，褐色眼瞳裏的波光微微蕩漾，讓夏鳴心頭也蕩漾起來，就聽少女道：“千萬小心……”
一樓機房裏，林澄正忙着，被人叫了好幾聲才反應過來。
擡頭見到一個蘑菇頭少女，林澄想了好一陣才記起是在研究所見過幾面的，在蟬動幫夏鳴做事，叫什麽來着？
少女問：“我是小歡，夏鳴在嗎？我沒在辦公室見着他。”
“沒在辦公室就是在實驗室，你等會”，林澄覺得很煩，随口答着，低頭又忙了起來。
“實驗室？我去找他吧。”
林澄的代碼正寫到爽處，小歡的話基本是擦着腦回溝而過，下意識地點着頭，等感覺有異時，少女已經不見了。
林澄撓撓獅子頭：“實驗都停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