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棠就這麽坦然地承認了,夏鳴卻沒覺得意外,甚至還有些欣慰。這證明唐曉棠并不是非人類,在天才的鮮亮外殼下,依舊是一顆嬌嫩而脆弱的少女心。
因爲動機……
夏鳴低聲說:“就算耗上一輩子,也不一定有結果,植物人是等不起的,所以你不是爲了喚醒你母親,那麽,是爲了你父親?”
唐曉棠呢喃道:“是的,在科學之外,我能感覺到我還是個人的,就隻有父母了。”
她的語氣是那麽蕭瑟:“我沒瘋狂到要複活父親,隻是……隻是想跟他說句話,就一句。”
然後她蜷起身體,将臉埋在腿上,沒發出聲音,隻有肩頭在微微聳動。
夏鳴擡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在了她的肩上,這一刻,他終于感受到了少女的纖弱。
不知過了多久,唐曉棠甕聲甕氣地說:“現在隻有一個問題了,最關鍵的問題。”
她用發紅的雙眼看住夏鳴:“當我造好那個千顔的時候,真正的千顔消失了。我本來以爲兩個千顔在一起了,但我再也沒見過她,不管是夢裏、幻覺,還是那個千顔的研究裏,都沒見過。可你來了研究所以後,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唐曉棠眼裏亮起光芒,那是滿滿的希翼:“她在你那裏嗎?你看,我隻是和她一面之交,而她是你的女友,以常理推論,她應該是去你那了,對吧?”
夏鳴苦笑,在他這的是R3aI,而且是“人類自我進化計劃試驗三型人工智能”,而不是“人工智能試驗第三階段”,更不是林千顔的鬼魂。
原本他以爲腦子裏的R3aI是徐教授和唐曉棠無意中造出來的,現在看來,這個可能性已經很小了。他也很确定,這個R3aI跟林千顔沒什麽關系。
現在的狀況是,唐曉棠有一段超自然但偏向鬼神側的經曆,而他腦子裏的R3aI又是超自然但屬于科技側的未知造物。
這一定是有關聯的,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沒辦法知道。夏鳴覺得,随着他意識活性的提升,對R3aI的掌握更進一步,說不定會有揭曉謎底的一天。
在那之前,得幫唐曉棠把快要崩潰的世界觀穩定下來。
夏鳴先小心地糾正:“是前女友……”
然後他嚴肅地向眼前這位雙料博士、科學天才申明:“在這個世界上,靈魂是不存在的,至少我們想象中的那種靈魂是不存在的。”
唐曉棠眼裏的光芒漸漸黯淡:“是啊,隻存在着我們還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未知現象。而且,不管那是什麽,人死不能複生,意識不能獨存,這是常識。”
見她又跟怕冷的小貓似的蜷成了一團,夏鳴心說,恐怕這位科學家并不想屈從于這樣的“常識”。
他小心翼翼地問:“研究靈魂的路斷了,那你要去哪裏呢?”
“研究所是保不住了,不過不用擔心,我會把你和林子推薦給熟悉的單位,至于我……”
唐曉棠偏開頭,不想讓夏鳴看到她的表情:“回家,休息,還能去哪裏?”
“你已經沒有家了!”夏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你出事的時候也知道了這不是意外!去年你父母和千顔的那場車禍,多半也不是意外!你是想去查清楚真相,想去複仇!”
唐曉棠捂着耳朵使勁搖頭:“跟你有什麽關系!”
“跟我沒關系?”
夏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他們是殺害千顔的兇手!他們毀掉了我安安逸逸當個科學家的夢想!”
“太危險了!你沒必要摻和進來!”
唐曉棠企圖說服夏鳴:“我父親是做超導研究的,跟徐教授的研究隻有很小的關聯,幕後黑手不可能是艾利略,楊遠昌的身份恐怕也不隻是托拉斯的代理人那麽簡單,說不定會牽扯到更可怕的勢力……”
唐曉棠的歧視果然是深入骨髓的啊,對他太危險,但對她自己來說,就不是什麽事了。
夏鳴覺得,有必要讓她認識到,自己也不是凡人了。
“我已經摻和進來了,成了白癡的侯雲婷,還有楊盛堂那個跳樓的保镖,你以爲是意外嗎?”
唐曉棠驚得霍然起身,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剛從公安局出來,你小心點!”
這個反應讓夏鳴心頭暖洋洋的,不過他很确定附近沒人,在公安局呆了三天三夜,他一心二用的實時監控能力有了很大提升。現在他不必耗費太多注意力,就能确定周圍三十米内的大緻情況,比如研究所那棟小樓裏的人,現在大概在做什麽他都知道。
他繼續加碼:“我身上是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跟千顔有關,不過和你的經曆不一樣,是跟你的千顔有關,我們可以繼續研究。靈魂是一時半會研究不透的,我們可以先造出人工智能,用它當工具,去查明真相,去複仇,去做更多的事情。你是科學家,科學才是最有力的武器,沒必要自降身份,跟凡人玩雞鳴狗盜的遊戲。”
唐曉棠用第一次認識夏鳴的目光,将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眼中漸漸有了光芒。
但她又苦笑着搖頭:“啓輝器壞了,我的千顔沒了,徐教授成了植物人。路斷了,就算你腦子裏有另外一個千顔,我也沒辦法做什麽了。”
“如果我能找到替代啓輝器的方法呢?”
“不可能,啓輝器裏的克隆活體是和人工神經突觸是同步培養的,沒了千顔的克隆活體,換其他樣本重新培養的話,時間和經費不說,還需要艾利略公司提供人工神經突觸原體,神經量子效應的共鳴探測問題也隻有徐教授能解決。”
“沒什麽問題是不能解決的,無非是投入的多少……”
夏鳴借用了唐曉棠的“語錄”:“少錢,少徐教授,我來解決,剩下的問題,你能解決嗎?”
唐曉棠沉默了一陣子後,臉上開始有了紅暈,應該是激動和期盼,她挑了挑眉毛,用夏鳴久違了的語氣說:“這是該對你師叔說的話嗎?年輕人,不要老做白日夢。”
“你看,我不是已經讓大家大吃一驚了嗎?不如我們再來打個賭如何?”
“以年底爲限,你如果解決不了這兩個問題,我就要用我的方式解決問題。”
“如果我解決了呢?”
“如果你真的搞定了,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唐曉棠的慷慨。”
“這次可不能賴皮……”
在交織着回憶和期許的對話中,兩人再一次立下了賭約。
“楊遠昌不會坐視我們東山再起的,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
整理好心情後,唐曉棠點出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夏鳴笃定地道:“再強也不可能強過整個世界吧?”
想起之前的遭遇,他笑道:“已經有人告訴過我,我們的敵人到底是誰。”
唐曉棠皺眉:“是警方嗎?你被他們留了那麽久,是已經追查到楊遠昌身上了?”
當然不是警方,不過夏鳴在公安局呆了這麽久,确實不正常。倒不是被警察違法拘留,說起來他和警察都沒落到好。
那幫區局的刑警是爲侯雲婷的事情而來,到了公安局後,他就再也撐不住了,警察才發現他有槍傷,隻好把他送到監護病房,好好伺候了一天。
第二天,他的身體恢複得很好,正要“審訊”,當然面上是要他配合調查,結果另一區的刑警要來搶他,因爲監控顯示鄧健跳樓跟他有關聯。兩邊刑警吵了半天,拿出聯審方案已經是晚上了。
第三天,夏鳴輕松應付了兩撥刑警的輪番轟炸,他認真思考過是否要将事情告訴警方,思考的結果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楊遠昌的手腳很幹淨,所有線索就到鄧健爲止,連他兒子楊盛堂都不知情。
而且,就算有線索,首先,區局這個層次太低,不保險,其次,楊遠昌背後到底有什麽勢力,還不清楚,這麽貿然地正面剛上,沒好果子吃。
所以夏鳴在面對侯雲婷的問題時,說辭是“我跟她有争執,但我不知道她爲什麽忽然七竅流血”,這事得去問醫生。面對鄧健的問題,也是“我跟他有争執,但我不知道他爲什麽開槍打我,然後跳了樓”,這事得去問他的雇主楊盛堂,當然還有醫生。
至于爲什麽争執,他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跟看不慣的人争執不是很正常的麽?
夏鳴的掩飾很成功,兩件事都有現場監控,他跟侯雲婷和鄧健并沒有身體接觸,鄧健那邊他更是受害者。但現場又沒錄音,具體說了什麽,隻有夏鳴一張嘴是證據,警方找不到把柄,沒辦法再把他留在公安局,隻好在隔天一早放了他。
然後,他遇到了一個人。
唐曉棠驚道:“楊遠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