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覺得更不對勁了，眼中的景象竟然開始像水面一樣微微蕩動，整個人有一種發飄的感覺，似乎重力在減弱一般。
地震了！？
正疑惑時，R3aI，當然不是實驗室裏的那個千顔，而是腦子裏的R3aI忽然道：“已受到擴展系統影響，是否接入？”
擴展系統……難道不是你的母巢嗎？
夏鳴反應過來，不是地震，而是自己的感官受到了幹擾。這麽說起來，自己腦子裏的R3aI，跟千顔這個R3aI，還真是有淵源的。
“會有什麽危險嗎？”
“不會在物質層面對宿主造成任何影響……”
夏鳴還是謹慎的，R3aI的回答雖然有玩弄文字之嫌，但也是個讓他放心的保證。
“接入。”
一念之下，世界變色，夏鳴原本所處的意識空間瞬間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浩瀚無垠的空間，這是個複雜到夏鳴難以理解的空間，甚至不能算是“一個”空間。一層層、一塊塊、一片片、一環環，或疊或嵌，讓他難以描述。
夏鳴的意識置身其中，卻不覺得孤寂，反而有一種壓迫感，似乎有誰隐藏在這空間中，正居心叵測地關注着自己。壓迫似強似弱，不辨來處，讓夏鳴的意識如風中燭火般搖曳，難以安定。
不過他很快找到了支點，緊靠着意識的虛空不停蕩動，信息如水波般呈現給他，那正是現實裏身體的各種感官接收到的。當他注意到時，這些信息像是物質化一般，一塊塊在他意識之下凝固，搭起了一層“地闆”。
當他的意識依托着“地闆”觀察這個浩瀚而混雜的世界時，壓迫感好像退到了極遠的角落裏，微弱得幾乎消失了一般，而世界開始有序了，不同層、不同環乃至不同塊和片裏，淩亂的光影似乎在向有規律的方向組合。
“擴展系統正在接收信息，解讀需與擴展系統的人工界面兼容，是否進行虛拟？”
想看明白這些光影的念頭一動，R3aI就作了如此詢問。聽到R3aI作出“虛拟”而不是“格式化”的建議，夏鳴有些意外。
“擴展系統的人工界面爲簡陋的思維數據化模拟用戶界面，建議進行兼容，以便将擴展系統納入操作範圍。”
聽R3aI的解釋，夏鳴恍然，所謂“擴展系統”，就是千顔的人工神經突觸部分，而“人工界面”，則是千顔的量子計算殼，量子計算殼的物理載體，就是人工神經突觸附着的那層特殊金屬網。
這意思是，自己可以在腦子裏虛拟千顔的量子計算殼？
既然是虛拟，就像在windows上裝個安卓模拟器一樣，的确不會對系統本身有什麽影響。
确認虛拟的念頭升起，數據流如瀑布般滾過意識下的“地闆”，仔細一看，卻不是數據，而是代碼，這架勢是把量子計算殼的代碼也全搬過來了。
片刻之後，夏鳴的意識裏就多出了一點東西，他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個東西，眼睛？鼻子？耳朵？皮膚？感覺都是，又都不是。
這就是千顔的神經量子計算殼的拷貝，依照R3aI的定義，應該叫“神經量子效應界面”更合适一些吧，作爲一個剛入門的科學家，夏鳴覺得取個簡稱更符合學術規範，就叫……QnI，對了，還得加上版本号0。9。
意識放在QnI上時，空間變得更有序了，一道道如流星般的波動四處回蕩，偶爾湊出了一幅幅破碎的畫面。
夏鳴觀察了一陣子，确認這些畫面是控制室的圖像，也就是通過量子計算殼給千顔輸入的信息。對應這些圖像的是紛雜的光影變幻，能看出有些規律，但沒有聚合成圖像，這是千顔在量子計算殼上的反饋。像是在衛生紙上畫水墨畫，抹了一筆後，隔好一陣才抹第二筆，最後出來的隻會是污糟糟一團。
徐教授的推論是對的，試驗是成功的，千顔的确回應了視覺信息，但量子計算殼的響應依舊太慢，林澄和夏鳴的工作是失敗的。
夏鳴覺得，除非把描繪速度提升到10納秒以下，甚至更快才行，但這應該超越了現有硬件的極限。
看到意識空間裏千顔的狀況，夏鳴覺得很遺憾，很不甘心，他能夠親“眼”看到試驗的過程，确認試驗是成功的，但他沒辦法讓徐教授他們相信。
如果可以直接幹涉的話……
夏鳴剛這麽一想，意識所在的空間有了些變化，像是之前給他帶來壓迫感的存在退縮了，控制室的一幕幕景象變得更清晰，就像是他之前調用記憶裏的景象那般直接。
“已對接目标的人工界面……”
R3aI這麽一報告，讓夏鳴吓了一跳，這是把自己連到實驗室的量子計算殼上了！？
R3aI繼續報告：“目标的人工界面無法直接連入宿主的大腦，現在是通過宿主的人工界面轉接擴展系統。”
哦，原來自己隻是當個轉接頭，那麽……
夏鳴意念轉動，隻覺舒暢不已，有一種以前是在室内開卡丁車，現在是在賽道上開跑車的感覺。擴展系統的“擴展”，看來就是讓思維空間更廣闊，速度更快的意思吧。
R3aI回應：“理解正确。”
這個反應讓夏明鳴有些無語，似乎有點人性化了啊。
丢開雜念，夏鳴将意識定位到量子計算殼輸入的圖像信息上，原本千顔的回應是極其短暫和模糊的，但當他的意識關注到回應時，回應就像是被迅速冰凍的浪花，一朵朵凝固成型。
腳下的意識地闆傳來歡呼聲，徐教授這個老頭子甚至都跳了起來，讓夏鳴确認他的幹涉成功了。
這好像是作弊吧……
夏鳴“操縱”着千顔，将所有回應凝固，然後想到了這一點。再一想，這怎麽能叫作弊呢？試驗本來就是成功的，隻不過要靠自己這個人工放大器得到成果。如果要驗證的話，有自己在就沒問題。
看到林澄要沖過來擁抱自己，夏鳴趕緊退出管理模式，但在意識轉換的那一瞬間，那個曾經給他帶來壓迫感的存在，就像是潮水一般湧上來，填補了他的空白。
“宿主難以理解……”
他問R3aI那是什麽，又得到了日常的回答，而他也沒了繼續追索的功夫，林澄把他抱了個結結實實，跟獅子撲到獵物一般，興奮地吼叫起來。
“意識活性提升至0。07……”
大家都陷入了狂喜的狀态，知道真相的夏鳴心情卻有些複雜，但在接收到R3aI的再次報告後，他也咧開了嘴，真心實意地大笑出聲。
“總之……我離成爲大科學家這個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晚上回到住處，夏鳴也按捺不住，跟李迪羅分享了喜悅。
試驗成功了，明面暗面上他都有大功，唐曉棠以進燕大任教爲代價，踢飛了王主任，研究所進一步地掌握在了徐教授和唐曉棠手裏，直白說，他在研究所的地位已經穩如泰山了。
有了穩定的環境，他可以更快地實現他的目标，之前定的計劃已經過時了，現在他無比迫切地想要成長，畢竟試驗不能把楊盛堂變沒了……
李迪羅不疊地道：“鳴子，好歹聽我彙報一下啊！普羅米修斯的試用已經從群裏炸到卡吧了！反饋回來的好評率是百分之九十九！我覺得下周就可以開賣了。現在官網也弄好了，我準備在鼎龍租辦公室，這事還不想讓我爸知道，不然他肯定要插手……”
夏鳴不在意地揮手：“你解決了就行，經營的事我不管。”
普羅米修斯的商業化進展很快，李迪羅的思路也很清晰，就是不走正規的路子，找什麽應用市場、手機廠商或者手遊之類的渠道搞合作推廣，而是直接通過Q群、貼吧散播口碑，雖然慢了點，但一來花不了什麽推廣費，二來拉到的用戶都是鐵杆，三來溝通和反饋直接迅速。
看到李迪羅有方向，而且很合自己的口味，夏鳴就全放手了。原本他還計劃着李迪羅找不到方向的話，就讓張至誠幫幫。不過這隻是最壞的打算，夏鳴不太想在張至誠那邊押太多的砝碼，那家夥畢竟是個商人。
李迪羅還不放過夏鳴：“是是，你是大科學家，肯定不會拿小事煩你，就是收費模式，想跟你确認下，還有後續開發……”
李迪羅還有一點讓夏鳴很滿意，就是位置擺得很正，以後有什麽想法不知道，現在李迪羅反正是一副甘心當好小弟的姿态，一些涉及到原則的細節，他還是要拿出來跟夏鳴商量。
夏鳴多少也認了點真，聽李迪羅說起他的規劃，得知他決定采取一次性買斷，後續推出增值性的管理功能，再仿照遊戲的DLc模式收費，夏鳴有些意外。
“我都是先把自己換到用戶的角度來想，我喜不喜歡這樣，不喜歡，那就不能那樣做。”
明白了李迪羅的原則，夏鳴更加放心了，不過他提到的某些方面讓夏鳴想起了張至誠之前的話，普羅米修斯的商業化不僅僅是技術問題。
“到時候小麥、菊花這些公司肯定會鬧起來，麻煩不小啊。”
夏鳴很清楚，普羅米修斯推廣開後會遭到很多安卓手機廠商的抵制，畢竟普羅米修斯會繞開他們自己搞的所謂os，丢開他們捆綁的一大堆aPP，把手機的管理權全部還給用戶。對越來越不甘于隻賣硬件的手機廠商來說，普羅米修斯就是生死大敵。
李迪羅胸有成竹：“所以下一步的推廣計劃是全球的安卓技術社區，群裏有幾個技術大拿已經在幫着鋪路了。我設想的是，把普羅米修斯包裝成一個人權運動，就是每個人應該完全擁有管理自己手機的權利。小麥菊花這樣的，等他們來鬧！把事情鬧大，最後鬧到谷歌都坐不住，不得不順從民意，鳴子你覺得呢？”
這小子，有料啊！自己之前就把普羅米修斯想成百八十萬的小事，看來不僅小瞧了技術，還還小瞧了李迪羅。
夏鳴拍着李迪羅的肩膀說：“你想得很好，我們不是爲了賺錢而賺錢，我們都是在追求理想的時候，順帶着賺錢。”
這一刻，夏鳴被自己的話感動了，曾經他是有理想的：“我覺得我是獨一無二的，我的智慧，我的力量，應該用來造福整個人類”。
如此中二的想法，這輩子他隻給一個人說過，随着那個人的離去，他以爲再也不會翻起這個念頭，更不會認真地跟别人說起。
現在夏鳴很想告訴李迪羅，這個想法是如此強烈，讓他直視着李迪羅，似乎要把意念直接推進李迪羅的腦子裏，雖然話到嘴邊還是變了：“我們會大幹一番的！”
李迪羅楞了好一陣，再跟雞啄米似的不停點頭。等夏鳴放開他進了房間，李迪羅使勁撓着頭發，嘀咕道：“頭皮好麻，鳴子這家夥，認真起來好可怕！剛才那感覺，好奇怪……”
然後他在客廳裏轉了起來，嘴裏念念有詞的，全是普羅米修斯的事情。似乎因爲夏鳴這句話，他整個人都燃了，一分鍾都不願耽擱。
李迪羅頭一回徹夜趕工，夏鳴卻是飽飽睡了一覺，大概是腦子虛拟出QnI和幫試驗“作弊”的時候消耗太大，腦袋一沾枕頭就睡着了，醒來時已經天亮，還是被咕咕叫的肚子鬧醒的。
一口氣吃了四個肉包子，夏鳴就跟往常一樣跑向研究所。徐教授、唐曉棠和林澄應該徹夜未眠，都忙着整理試驗數據，寫試驗報告。聽他們說今天上午還要去合作單位通報喜訊，順便拉更多贊助，夏鳴就有些心疼。
心疼誰呢？
當然是唐曉棠，女孩子熬夜對身體和臉蛋都不好。
等等，夏鳴忽然抽了口涼氣，難道自己對唐曉棠……
步子漸漸慢了，片刻後，又快了起來，還更有力了。
爲什麽不能呢！？
夏鳴的嘴角翹了起來，爲什麽不能呢？
跑到燕大校門的時候，夏鳴看到一輛大切諾基出了校門，這是唐曉棠的車，徐教授坐在副駕上，真是巧啊。
唐曉棠和徐教授也看到了他，徐教授朝他點點頭，唐曉棠朝他揮手，然後拐到了大道上。
夏鳴心中正回蕩着喜悅，那是一種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喜悅。
當他再看向大切的時候，一顆巨石，不，是一顆正燃燒着的隕石砸在他的心口上。
一輛同向而行的大貨車猛然拐出了原本的車道，撞在大切的車尾，越野車像是玩具一般騰空而起，在空中翻滾了好幾圈，摔出了大片零件和碎片，重重地落在路邊的綠化帶上。
不——！
夏鳴眼裏的景象蒙上了一層血紅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