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夏鳴向張至誠作了解說。
半個月前，他決定了要先賺點錢。學完微積分、線性代數、概率論、離散數學和數值分析這些課程後，就轉到計算機編程方向，一口氣把計算機原理，彙編語言、c/c++、Java以及安卓和蘋果開發這一條線上的東西都消化掉了。
學習過程中他發現，一旦把數學搞明白了，就像裝上了火箭助推器，學編程不要太簡單。從最基礎的彙編一路往上走，算法和技巧就是那麽多，在各種語言裏基本都是通用的，剩下的全是隻需要記憶的東西。有R3aI在，他學編程的速度是常人的幾十倍甚至上百倍。
學了十來天後，夏鳴覺得可以出師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同城網站找活。前幾天看到招高手解決aPP代碼加密問題的帖子，抱着姑且一試的想法發了郵件，總算有了進展。
在張至誠回複之前，夏鳴就在琢磨這個課題的解決方案。走一般的路子，加一些隻是單純耗費破解者時間的技巧，這倒是簡單，但對學起了勁的夏鳴來說就沒意思了。
碰巧，他開始對林澄提到的四進制有了興趣。怕表現反常暴露了R3aI，他還不敢跟林澄直接讨論四進制，而是旁敲側擊，各種套話地湊出了資料清單，然後循着這些資料去了國外的學術社區，對四進制在現有計算機體系下的各種設計有了很多了解。
有了這些基礎，他就把這次的活當作練手，用上了很多四進制的東西。
“也就是說，您做了一個四進制的虛拟機……”
張至誠的懷疑早就煙消雲散，他神色恍惚，像是在聽福音書一般，要很努力才聽得懂啊。
原本覺得就這麽坐在路邊的椅子上談事太逗，現在他有一種自己配不上這椅子的自卑感。
四進制對軟件行業來說完全是玄幻級别的概念，學術圈裏也沒幾個神仙在弄，就靠這一點，加密就牢不可破。
“差得遠”，夏鳴說：“我隻是把内存調用這個環節作了四相分布，然後爲這個環節寫了個虛拟環境。硬件的指令集擺在那，接口、調用模式和算法有一點不同，都要重新寫代碼，沒辦法直接套用到其他程序上。”
這個思路也不是夏鳴自己研究出來的，而是綜合幾篇論文湊出來的。是林澄領着他進了世界頂級的學術圈子，雖然隻能觀光，可看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這個時代最牛筆的。
“真是遺憾啊，要能拿出來做成通用的，整個軟件産業都要亂了陣腳。”
張至誠聽明白了，夏鳴的這套東西就是手工打造，換一個aPP做加密，就得重新寫代碼。
夏鳴倒沒什麽遺憾的，就算學習速度超常人百倍，也不可能一步登天。現在他的水平也就相當于科班出身，有兩三年工作經驗的碼農。隻是強在資料足，眼界廣，接觸到了最前沿的學術成就。
“小夏，你在研究所具體做什麽？待遇怎麽樣啊？”
讨論完細節，确認夏鳴的這套東西即便掌握了從底層而上的一整套新方法，也還要破解随機密鑰才可能被破解，張至誠安心之餘，生出了别的心思。
夏鳴笑笑：“我就一機房管理員，忙着學東西，做這個也是臨時缺錢。”
機房管理員？能管研究所的機房，地位跟圖書管理員也沒差别了，果然是牛人。不過聽這話的意思，沒有兼職的打算，更别說跳槽了。
張至誠把招攬的話咽回肚子裏，倒也不必急，等公司壯大了，跟夏鳴的關系熟絡了，再談也不遲。
張至誠定下了計劃，這樣的天才，他是絕對不願放過的。
“回去我就把需要加密的接口代碼發給您，報酬方面，您看……三十萬夠麽？這隻是一半！照您說的，另一半完活後就付！”
說到錢，張至誠有些緊張了，在這麽牛的技術面前，六十萬确實卑微了點，但他現在手頭的确有些緊。不過夏鳴能跑到同城網站上找活幹，六十萬應該在期望值之上吧。
夏鳴想了想，點頭說：“行，就是時間得看複雜度來定，應該不會超過半個月。”
張至誠松了口氣，見夏鳴神色如常，暗道這小夥子還真是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高人風範。
“六十萬！哈哈！六十萬呢！知識果然就是财富！我要裝一台……不，三台頂配的電腦！三個4K曲面大屏顯示器拼起來，一個搜資料，一個聽網絡公開課，一個玩遊戲！oculus、PsVR、holoLens，所有的VR頭盔都買個遍！”
張至誠萬萬想不到，夏鳴的腦子裏已經鬧起了狂歡節，面上之所以能穩得住，還是拜經常啓動異我感知，表情和内心已經漸漸脫節所賜。
一塊快要壓垮了脊椎的大石頭就此落地，張至誠無比輕松。此時再看夏鳴，感受又不一樣了。
這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身高不到一米八，相貌也就比順眼多一點。穿着印了Big-bang标志的抓絨休閑套裝，和腳上的休閑布鞋都是淘寶貨，沒看到手表戒指項鏈之類的裝飾，一身清潔溜溜。不說話的時候有些腼腆，完全就是個家世一般，還沒畢業的青澀大學生。
“您今年多大了啊，剛才沒叫錯您吧？”
張至誠想，自己也算是計算機的高材生了，二三十年苦讀加磨練，還不如這個年輕人懂的多，他是從娘胎裏開始讀書的嗎？這得有多妖孽，莫不是看錯了年紀？
對方那眼神裏的疑問太明顯，夏鳴說：“您沒叫錯，也沒看錯，我隻是研究所的實習生，今年二十二。”
張至誠楞了楞，笑道：“燕大就是天才多啊，哈哈……”
夏鳴可不願僞造出身：“我是燕華大學的。”
張至誠咳嗽起來，這次花了好幾秒鍾才整理好情緒：“燕華的能進燕大的研究所，更厲害，哈哈……”
夏鳴歎氣，張總你就直接說不科學吧，這麽爲難自己的面部神經，我看着都累啊。
兩人眼對眼，一時無語，張至誠被震得沒了方寸，夏鳴社交無力，都覺得客套一下就可以結束這場會面了，又都不知道該怎麽客套。
正尴尬時，救星來了，清脆的嗓音裹着清香的氣息登場：“夏鳴，你摸魚也要有點分寸吧，上班時間也跑外面曬太陽，嫌工資多扣不完嗎？”
唐曉棠從停車場的方向走了過來，張至誠一瞅，兩眼頓時放光。等走得近了，才看出了什麽，面容一正，跟夏鳴說起了笑話：“怪不得這麽厲害，女朋友随時督促着呢。”
輪到夏鳴咳嗽了，也不怪張至誠，唐曉棠穿着的休閑裝跟他一個款式，他的是深藍色的，唐曉棠是淺灰色的，更明顯的是胸口都印着大大的Big-bang标記，湊一起說不是情侶裝，誰信？
唐曉棠沒聽清楚，問夏鳴：“女朋友？你有女朋友？”
見張至誠要開口，夏鳴趕緊打斷：“這是我師叔，研究所的副主任唐教授。”
張至誠像是被糊了一臉502，笑容當場硬直，這個比夏鳴還小的漂亮小姑娘，是個教授！？
唐曉棠很認真地糾正道：“我可沒答應進燕大教書，哪來的教授？這位……”
張至誠已經環眼四顧了，估計是在尋找這個世界的正确打開方式。
“走西門路松點，開車别走神……”
夏鳴把張至誠勸離了現場，可不能讓唐曉棠知道他在掙外快。
“一個朋友，來看我的，誤會了我們的關系。”
轉回來，夏鳴敷衍着說，唐曉棠先是狐疑：“朋友？大你一輪的朋友？什麽誤會？”
然後她才注意到兩人的穿着，蹙着眉頭問：“你幹嘛也穿這個？”
夏鳴想說這是巧合，可也得人信，他幹脆裝傻：“爲什麽不能穿啊？”
唐曉棠淡淡一笑，指着夏鳴胸口的Big-bang标記說：“這個對你們來說，就隻是《生活大爆炸》這部美劇，就隻是時尚。對我來說，是時尚向科學家，向我的學校獻上的敬意。我沒說你不能穿，不過穿上了就得承受我的歧視，然後這樣的歧視又會讓你更自卑，何必呢？”
還好，沒聽到“自作多情”之類的話，夏鳴松了口氣。
再一想她說的“我的學校”，夏鳴暗叫一聲哎喲，可不是嗎！
《生活大爆炸》就是拿加州理工大學當背景的，謝耳朵就呆在這所大學裏。謝耳朵智商187，15歲就拿到了博士學位，不到24歲就有一個碩士和兩個博士學位，還當上了教授。
這麽一對比，唐曉棠還真是謝耳朵那種級别的人物呢，在這樣的天才面前，一般人想被歧視都做不到吧，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如果是大半個月前的夏鳴，這會已經認慫了。
現在不一樣了，不僅是正處在超音速吞噬知識的狀态，在張至誠那還有了學以緻用的底氣。榮幸的确是有，但夏鳴覺得，自己不再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夏鳴笑着說：“唐師叔，你不覺得你這樣的科學家，成天歧視這個歧視那個，是在拉低自己的檔次嗎？再說了，在燕大，比你學曆高的沒幾個，在燕都，比你學校厲害的沒幾個，見人就歧視，很累啊。”
唐曉棠搖頭：“你是拿己心度我心……”
她依舊是一副長輩模樣，大概就是因爲這種心态，之前食堂的尴尬事似乎也不在意了。
“我說的歧視，是不帶情緒的客觀表述。人們都說把誰看成蝼蟻，這是歧視蝼蟻嗎？當然不，不過是人跟蝼蟻有絕對的力量差距而已，人會因爲這個差距去嘲笑蝼蟻？”
這一通話帶得夏鳴的腦子轉起了彎，轉了幾圈才發現漏洞：“師叔，你是在玩詭辯術啊。你說歧視不帶情緒，可‘歧視蝼蟻’的‘歧視’，又是帶情緒的吧。”
“喲……”唐曉棠像老師贊許學生似的說：“不錯啊，發現隐藏變量了。”
她歎了口氣：“用英語表述更準确些，但是我不喜歡在工作外說英語。這麽說吧，我歧視你，并不是侮辱你。但你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因爲你自己把‘歧視’設定爲帶有情緒的表述。”
這還是詭辯啊師叔！
接着她說：“就像性别歧視，你第一次知道我是什麽學曆的時候有什麽感受，你自己想想。”
夏鳴沒話了，什麽感受？難以置信呗，剛才張至誠的表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這就是歧視女性啊，女人怎麽可能在智力上超過男人？
“這樣的歧視，我不覺得是被侮辱了”，唐曉棠淡淡的說：“因爲科學表明，女性在理性思考方面的确弱于男性。”
太理性就沒人味了，不可愛啊……
夏鳴感慨着，嘴上還是不服輸：“好吧，我接受師叔你的歧視。同時呢，基于理性，師叔你也隻能接受我的歧視。”
“我拒絕”，唐曉棠的下巴擡高了十多度：“這個結論隻有統計學上的意義，作爲個例，我是完全不同的。”
夏鳴的心跳快了好幾拍，這個刹那間的唐曉棠，才像個真正的少女，而不是讓人自慚形穢的科學天才。